28.028(一更)(2 / 2)

早在冊封典禮舉辦的前兩日,有司便已在此地設好了太尉、司徒的座次。此外,又設了內外命婦的座位。

——後者還是因李治下詔而頭一次出現的待遇。②

但雖說規章有變,其餘諸事倒也進展順利。

便如陳設於肅章門的儀仗隊,以及司樂禮器之物,早已儘數就位。

李清月坐在屬於自己的位置上,周圍是同樣與會的皇子公主以及宗室,忽聽身邊有人小聲問道:“你不覺得熱嗎?”

她一轉頭便對上了李素筠的臉。

像是唯恐被人發現在這等時候開小差,她將自己的聲音又壓低了幾分,總算在鼓樂聲中沒引起旁人的注意。

熱確實是挺熱的,頭上還頂著個太陽,卻人人都得穿著厚重的禮服。

可這等場合也著實不多見,熱便熱一些吧。

她朝著李素筠比劃了個噤聲的手勢,便見對方立刻乖覺地正襟危坐。

倒是另一頭的李下玉朝著這邊看了一眼,有些不明白妹妹為何如此聽安定的話。

若是她未曾記錯的話,阿娘應當隻是讓素筠聽從“出主意之人”的話,以李下玉在送彆母親之時所見,那指代的應當便是今日接受冊封的武皇後,但怎麼連武皇後的女兒都算上了?

不過此刻確實不是適合多話的時候,妹妹能安分下來總歸是沒錯的。

隻因隨著各方人員到位,已有內侍高呼:“請中嚴——”③

那正是禁中戒備的信號,標誌著這出冊封典禮正式開啟。

自禮樂鳴奏的方向,太尉、司徒乘輅而來,又在永安門外降輅,於謁者持節前導之中行來。

隨後,禮樂轉入正和之音,李清月立馬轉移了目光,看著褘衣花冠在身的皇後自另一側抵達此地,站定在樂音停止的那一刻。

兩相對望,長孫無忌的目光彆提有多複雜了。

但無論他有多不想承認自己此前的種種決斷失敗,也並不想看到武媚娘坐到皇後的寶座上,他此時的身份都隻是執行冊封禮的“太尉”,而不是能影響到君王決策的重臣。

與他同來的司徒,乃是李唐宗室要員徐王李元禮,也有著監督他此行莫要胡來的作用,甚至又以眼神示意了他一番。

長孫無忌深吸了一口氣,將心中翻湧的情緒儘數壓製了下去,起碼在明麵上已再看不出端倪。

眾人便隻能見著這兩位高位官員北麵而跪,齊聲而呼,“太尉長孫無忌,司徒李元禮,奉製授皇後備物典冊。”

皇後冊印與璽綬先後傳遞於司徒、太尉、內謁者之手,隨後呈遞於案前,由皇後身側的尚宮取冊,尚服取璽綬,立於皇後身後。

這便不難讓人覺得,當武皇後率領六局女官步出的那一刻,到場的太尉、司徒等人已不再是這出大禮中的重要角色,而僅僅是承擔起傳遞功能的使者。

內外命婦一並起身的行禮中,也雖是人人均著禮服青衣,最為醒目的也依然是今日冊寶在手的皇後。

日光更盛了,盛得像是在皇後褘衣之上鍍了一層金紅色的光影。

身披戰衣的新皇後便在這華光的中心。

目睹這樣的場麵,誰又還能想起,在爭論武昭儀能否擔任皇後位置的時候還一度有那麼多聲音,聲稱其若成為皇後,必將有損國母體麵。

而如今這等場麵在前,她走出的每一步依然穩健,像是完全將這些聲音摒棄在外,從容地接受著作為內外命婦代表的大長公主行禮祝詞,內外命婦再拜,宮中女官再拜。

但大概隻有武媚娘自己知道,她並不像是外人所見的那麼平靜。

這份權力榮耀到手的那一刻,她有一瞬恍惚地想起自己十三歲那年初入宮闈,雖與阿娘說著見天子焉知非福,心中卻也未嘗不是惶恐,想起在太宗過世自己被充入感業寺之時的絕境,想起自己抓住機會起勢的開端,也忽然想到了弘化的那一番感慨陳詞……

然而也正是在此時,她又在人群中瞧見了女兒那雙靈動的眼睛,將她的種種神思都先拉拽回了眼前。

內侍的下一聲高呼更是讓她必須全神貫注,“奉製授皇後禮畢,轉太極殿——”

冊封皇後的下一步禮節,正是從肅章門外轉入太極殿中,接受群臣朝賀!

到太極殿去!

誰讓皇後的身份本就不隻局限在後宮之中。

當各方乘輅自肅章門抵於太極殿前的時候,李治這位天子早已自另一頭的立政殿動身而來。

他甚至比本該抵達的時間更早一點。

畢竟,如果說武媚娘重視這場封後典禮的話,李治也不逞多讓。

皇後既是他所立,也就代表著他手中的權利達到了一個新的階段。

而當皇後之位易主的時候,太子李忠也勢必會被人上奏請廢,讓他再不需要在看到這個兒子的時候便記起,這是一個他在為人所裹挾鉗製之時冊立的太子。

更不用說,朝堂之上經由了一番洗牌後,他的下一步舉措也就可以推行下去了。

此時此刻,他望著朝他走來的身影,訝異於媚娘如此契合於這個角色,卻也欣喜於在此前的政鬥博弈之中她從未往後退讓一步,甚至一次次帶給他突圍的建議。

那麼現在,這份成功無疑是屬於他們兩人的。

太極殿正處這皇宮中軸線之上,乃是朔望日中朝舉辦之所,注定了此刻能夠入殿的人不在少數。

先前見證授冊的內外命婦與早抵達此地的朝堂官員分列左右,儘數目睹著這一幕。

皇後緩緩行來。

青紅金都是極重的顏色,但分毫也未曾影響她在每一步踏出間都更盛一層的大方氣場。

那不是尋常人能拿出的表現。

或許此前還有人隻聽過與她有關的風聞,聽的是在廢王立武之事的閒言碎語裡,將她當做是挑撥陛下與王皇後的禍亂之人。但在朝堂翻覆落定,而她本人體麵登場的那一刻,他們都需要重新認識認識她了。

身在人群之中的李清月因為個子小年齡小的緣故得了個特許,可以往前站站,便清楚地看到了這出帝後相會。

嗯……或許叫帝後相見還有些不夠確切。

畢竟,李清月此刻有些壓抑不住的激動神情並不是因為父母在前、母親登臨後位,而是因為——

對於絕大多數後宮妃嬪來說,成為皇後已經是事業的終點。

但她知道的。

對母親來說,這隻是她事業的起點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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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徽六年八月,武後受璽於肅章門,受百官朝見禮於太極殿。

永徽六年九月,皇長子李忠去太子位,改封梁王。

同月,五皇子李弘改封太子。

天子有詔,因皇後初立,太子新封,當與民同樂,賜長安大酺三日。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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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為大酺,便是因國家的吉慶之事,允許百姓聚眾歡宴。

不,不隻是歡宴,還有歌舞嬉戲之事,長安的宵禁也會因此而放開,街坊裡巷的限製同樣會被清除不少。

“所以我也能出宮去玩?”李清月指了指自己。

見母親點頭,她哇得一聲驚呼了出來。

去萬年宮可不能作數,這才是她真正意義上的出宮!

她可以出宮去看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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