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040(一更)(1 / 2)

李治的目光無法從麵前之人身上挪開。

這一句“東遊”說得好生輕描淡寫。

隨同她此刻恣意飛揚的舉動在一出, 令人隻覺確有其事。倘有弓箭在手,便是說出什麼逐獵於洛陽,或許也有人會相信。

但在做出這個暫時遷居洛陽的決策之時, 李治到底是打著何種算盤, 身為皇後的武媚娘不會不知, 也就讓她的表現更顯難能可貴。

事實上, 長孫無忌方才朝著媚娘發出的那句質問,以天子的消息渠道靈便,早已有人彙報到了他的耳中,但以李治看來,既是相互之間打了個平手,他便不必做出何種乾預。

反正, 當聖駕遷移至洛陽之時, 除卻洛陽周遭的含嘉倉、洛口倉、黎陽倉都可供給於朝堂百官用度外,自有關東勢力前來麵見天子,以進一步壓製關隴勢力的氣焰。

長孫無忌所屬朋黨也早已漸漸衰落, 誰都知道, 那個被打開的口子不會被填補上,隻會隨著時間推移而繼續陷落。

可他未曾料到,皇後本就有一番常人所不能及的氣性, 並不願意等到這漫長的遷移過程結束,才讓自己重新找回高坐明堂的優勢。

這份氣性……

不在他的計劃之中, 卻也未嘗不是在以他的切身利益發聲!

他也無法忽略掉,在目睹這番策馬而來的場麵後,他心中隨之而來的心緒沸騰。

那是一種近乎本能的感知。

媚娘的這一出疾奔,或許不符合皇後應當端莊靜姝的固有印象,卻像是一記重錘打在他的心中, 告知於他——

天子之道,本就不在處處沉潛隱忍!

若是已有人敢將那等“不得安居帝都”的話宣之於口,便意味著其實還有更多人在心中有著這樣的一番揣測。

或許他更應當做的,不是在洛陽等候下一份捷報,而是打從有那等苗頭開始的那一刻,便將其壓製下去。

他“確實”是東遊洛陽!

“阿耶!”李清月忽然又朝著他揮了揮手,“你看,今天的風是暖的。”

李治霍然回過神來。

是啊,三月春意正盛,選擇在此時遷居洛陽,本就有時令緣故。

這也是個該當踏花賞景的時節。

那他此番車馬連綴成行,往洛陽前去,沿途崤函道正當草木茂盛之時,難道要走出個逃難之感來嗎?

他朝著一旁的近侍吩咐道:“去取禦馬來。”

他當同行!

早前巡遊萬年宮的時候,李治的坐騎還被擱置在隨行的儀仗之中,並未真派上用場,但這並不意味著他不能騎馬。他近來又逢體魄安泰之時,活動活動也好。

李賢眼巴巴地朝著李治看了一眼,卻隻得了父親一句“你坐在車中”。

而後他便看見父親已翻身上馬,隨同母親和姐姐所騎乘的那匹並駕而走,真是好一番行動如風的樣子,很快就已將他甩在了後頭。

武媚娘又策馬行出了數步,方才調侃道:“陛下為何不帶上賢兒?”

李治無奈,“他這個年紀,還是太活躍了一點。”

相比較早慧的女兒和身體欠佳的李弘,李賢更像是個真正意義上的小孩兒。也就意味著,當他正處在兩歲這個年紀的時候,固然聽得懂大人的話,卻著實不太安分。

李治自忖自己的馬術不差,也不敢隨意將幼子給帶在馬上。

若是真在半道上栽了下去,反而有違他走陸路往洛陽去圖個安全的初衷。

他朝著身側之人望去,目光已再度一亮。

方才身在車中他便已覺媚娘和阿菟這對母女的氣質極像,此刻並駕相伴,這等相似也就更為明顯。

阿菟這等天不怕地不怕的做派,好似還比媚娘更上一層。

他轉向女兒問道:“不覺得坐在馬上危險嗎?”

“有阿娘保護著,怎麼會危險呢。”李清月毫不猶豫地答道,“再說了,我練過的!”

她拍了拍自己那尚且沒多長的腿,以示自己在被帶於馬上坐著的時候能坐穩在這裡。

但這話聽在李治的耳中,卻同小孩子宣揚自己有本事打架沒多大區彆。

咳……行吧,練過三月也算練過。不能打擊她此刻的自信心。

反正再多騎上一會兒,她大約也不會覺得這樣好玩了,還是在車中舒服。

他又忽聽李清月朗聲說道,“而且,阿娘的這頂帷帽還是我買的,坐這兒多有成就感。”

“你買的?”李治啞然失笑。

他就說為什麼他此前從未見過媚娘戴起這樣一頂帷帽,以這頂帷帽的製式與材質,也絕不像是宮中手筆。

瞧著也太像是個便宜貨了。

也就是因媚娘氣質容色絕佳,又配合著那騎裝在身的颯爽,才將這頂帷帽給戴出了上等貨色的效果。

可若真去計較它的品類,隻怕是絕不會放在貴人麵前的。

大約也隻有小孩子才能說出這樣的驕傲語氣來,“當然是我買的,還是我自己在長安掙到了錢買的。”

武媚娘有點擔心阿菟下一刻便要說出一句,這是我同老師一起當街賣布賺來的錢。若是這話落在李治的耳中,劉仁軌這位做老師的隻怕要吃個掛落。

但顯然她這份擔心是多餘的,在李治問起她是如何掙到錢時,阿菟卻隻是眨了眨眼睛,以示此事需要保密。

“他倒是教了你不少奇怪的東西。”李治不免因此想到媚娘彼時所說的那句“這對師徒有意思”,現在看來,是有些奇怪的相處模式在。

“也不全是奇怪的東西。”李清月認真答道,“老師教我做人要沉穩大方,孝敬父母,友愛兄弟姐妹,我便送了阿娘這頂帷帽,帶著宣城一並鍛煉體魄。老師也教我要以史為鏡,明辨得失,所以我們如今先自祖父所建豐功偉業學起,就如洛陽宮乃是祖父所倡議重建,也是這裡學的。”

而她活學活用,用這一句駁倒了長孫無忌。

“老師還教我要身居中央,當知樞紐之變,所以我們此前在長安城中走動,先自長安西市走起,正巧看見阿耶設立的常平倉與平準署是在此地如何運作的,方才知道,原來災害之中還需天子在糧價上儘心。”

李清月仰頭顯擺,“阿耶你看,我學了不少呢。”

李治被這一連串的話給砸了個正著,尤其是那關於常平倉的恭維話,自孩童的口中說出,顯然更有一番令人信服的效力。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他此刻正騎於馬上,竟覺很有幾分飄飄然。

不過話是這樣說沒錯,該問的話還是要問的。“可你為何隻送禮給你阿娘,卻不送給我呢?”

這場麵總有點似曾相識。

但彼時的清月還沒法開口說話,現在卻可以同他掰扯了,“一來,此物配不上阿耶的身價,總得再挑個重禮才好,二來嘛……”

她目光炯炯,任誰都得覺得她隨後說出的那句話,必然是一句天大的實話,“阿娘戴著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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