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044(一更)(2 / 2)

但此刻,比起驚愕於她的言辭,圓度更不免因她的態度有幾分飄飄然。

僧侶不必向天子行禮,可依托於皇權之下才好辦事的現實,他卻已在玄奘法師的親身經曆之中看得清楚。

他當即回道:“公主但說無妨。”

李清月拍了拍手中的卷宗,“諸位之中大多是自長安來的,對於洛州地界上的事情不太了解。可此番水陸法會,是要以洛州刺史賈公的名義發起,便不能不知道這位州長官的事跡。是不是這個道理?”

“這是當然。”

李清月道:“那就先勞煩法師帶領三四十個人手隨我一並往洛陽城中走一趟吧。”

圓度渾然不覺李清月的這番話有任何的問題,反正在此時選出的親近之人,便是隨後協助他統籌這水陸法會的好幫手,還省了他之後的麻煩事。

至於自洛州地界上取材,也本就是應該的。

他卻不知道,在他轉身朝著那些人折返的時候,李清月便朝著一旁的段寶元問道:“我之前讓你找的人,你找好了嗎?”

段寶元連忙將目光從圓度的背影收回來,轉頭應道:“公主的吩咐不敢耽擱,已找好了。”

事實上要找這樣的人根本不難,賈敦頤這位洛州刺史在任期間門,將當地豪強得罪了個遍,可對於當地的百姓來說,他便是個不折不扣的父母官,得到他恩惠的不在少數。

至於所謂的嗓門嘹亮要求,那就更不算什麼了。

其中總能找見幾個擅長吆喝之人的。

“好,”李清月很滿意,“那你儘快安排他們做兩件事。”

她壓低了聲音叮囑:“一件,就是在我帶領這些僧人參觀那座碑銘、巡視他為洛州所做政績之時,不遺餘力地誇讚於他。”

“另一件,就是在我等有意為賈公做一場法事的消息說出之時,將其儘快傳揚出去。”

段寶元隱約有了幾分明悟,“公主這是要……”

“我要他們上了我這條賊……接下了我這件任務,便必須無有退路地繼續乾下去!”

用陛下的王命來限製他們,以這些僧侶多年間門的所做所為,可能還沒那麼大的用處。

用這片洛州地界上百姓的輿論來困住他們,卻合適得多。

這些方外之人總習慣於將這等輿論手段把握在自己手中,甚至到了影響天子改變政令的地步。那不如試試看,這個法子用在他們自己身上的時候,又會是什麼感覺。

段寶元張了張口,很想說,公主剛才是不是下意識地想說“賊船”二字,又覺得他此時更應當說的,是誇讚公主此舉頗有大氣之風。

但這樣一來,便同陛下所說的修建天津橋之事還是有些區彆。何況做一場水陸法事的支出其實不小,這筆錢財,又該當由誰人來出呢?

聽他發問,李清月答道:“阿耶那頭我已問過了,這等迂回行事,保全各方名聲的事情,他覺得可行。至於出錢的人,我也早已找好了,你不必擔心。”

李治何止覺得可行呐。

若非他已放手將此事全權交托給了女兒處理,他都想親自來看看,阿菟是如何將這些沒規矩的僧侶給坑進圈套裡的。

他也忍不住在想,雖說阿菟的出發點乃是把握各方所需,是尋常的分析問題手段,但這出利用僧侶包攬名望的心理的手段,其實不像是劉仁軌能做得出來的事情。

他若真有這般狡猾,早不是在這個位置上了……

不過眼下不是計較劉仁軌怎麼教學生,而是看看,怎麼讓這群人不得不修橋。

既有陛下的準允,段寶元還有什麼好猶豫的!

若是讓那些他找來的人說假話,或者是表演一出戲,這些人可能還不好訓練出來。但隻是讓他們發自內心地讚美那位病死在任上的刺史,將陛下要為其做法會紀念的消息傳出去,他們的嗓門可就不必有所保留了!

當以圓度為首的一眾僧侶跟著小公主走於洛陽各地的時候,那些早已提前等在那些位置的“演員”愣是用幾十人拿出了幾百人的效果。

仿佛剛一提到賈公的名字,便有排山倒海一般的高呼,朝著這些僧侶襲來。

他們勉力自人群之中掙脫出來,對這種熱情甚至感到了幾分可怕。

圓度費了好大的勁才扯平了自己的僧服,但在心有餘悸之中卻又驟然想到,這樣的一份聲望,若是能從過世之人的身上繼承到自己這裡來,隻怕是天大的好事!

去年陛下在長安,在魏王李泰的故居上興起了西明寺,說是為太子祈福所設,到如今還沒有明確指定住持為何人。

或許他真能憑借著此番順利舉辦水陸法會的功績,坐上這個位置。

這樣一想,被人裹挾著必須辦好此事的緊迫,又被他甩在了腦後。

待到回返到洛陽皇城之中小公主辦公之地時,圓度早已在心中打好了隨後要做之事的腹稿。

卻冷不丁聽到小公主來上了一句:“敢問法師,您參與過的,是哪一場水陸法事?”

她手中執筆,像是下一刻便要將他的答複給寫在紙上,臉上還露出了幾分期待。

圓度聽到這個問話,卻是忽然表情一凝。

這……這要讓他如何回答呢?

除非他活了幾十上百年,否則絕不可能參與過真正冠有水陸法會名號的盛會。但他要真有這等年紀,又怎會在此地為名利圖謀。

可在小公主麵前承認這種事情,他又是絕不會做的。

他心中一番轉圜,開口答道:“公主可以放心,此前種種姑且不論,前頭的經驗也不能全盤照搬,總之,此番籌措的水陸法會必定是曆年以來最為盛大,積攢功業最多的。”

李清月琢磨了一番他這話,隨即把筆一擱,仿佛對此話深以為然,“好像是該如此……對!就該有這種雄心壯誌。若不然,阿耶何必將此事交托給我來辦。”

她伸手一指,又讚了一句:“你說的很對!”

在她此刻的表現之中,小孩子的驕矜自信溢於言表,圓度都差點覺得自己輸了。

但公主的下一個問題已拋了出來,沒有多餘的時間門給他用來感慨,“那麼敢問法師,打算將這場水陸法會放在何處呢?”

圓度思忖了一番後答道:“不如在洛陽中擇一居中裡坊,設立此會吧。”

他原本想說,要不要選擇洛陽周遭的其中一處佛寺,屆時法會所用的物件都能直接在此地取用。又覺得這樣做的話,分明是要給彆人送了功勞,到時候便同他沒多大關係了。

畢竟,他又沒本事如同玄奘法師一般,在那無遮大會之上講演經文,至多參與到定期舉辦的“俗講”之中罷了。

那自然是另起爐灶的好。

可他話音剛落,就已被一句劈頭蓋臉的痛罵丟到了臉上,“愚蠢!”

愚……什麼愚蠢?

圓度險些要以為自己聽錯了。

像是意識到自己這話說得有些過了,小公主閉嘴了一瞬,卻又擰巴著眉頭,覺得自己非得對這個答案說點什麼好,乾脆也懶得撤回上一句評價,繼續一股腦地說了下去:“洛陽裡坊之中設立?你開什麼玩笑!若真選那等高牆圍堵之地,還拿什麼去達到你所說的盛大。”

李清月指著桌案上偌大的“水陸法會計劃”六字振聲:“水陸法會水陸法會,那當然是水在先陸在後!我一個小孩子都能看著字樣明白的道理,你怎麼能不明白?”

圓度:“……”

她根本未曾顧及到麵前這人的愣神,已緊跟著說了下去,“洛陽這地方,難道有比洛水更合適之地嗎?”

等等,這是不是……

小公主一錘定音:“就該放在洛水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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