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046(一更)(2 / 2)

親眼目睹這些人陸續捐錢,向陛下示好,他也不得不承認,這已變成了一項他再不能推諉的差事。

修橋既重啟了,李清月這個主事之人,自然也要去多露露麵。

可若要武媚娘說的話,也不知道阿菟是怎麼想的,比起去那裡當監工,確保建橋與法會都能順利完成,她好像更樂意因此瞧見這些大和尚倒黴。

虧得她早前能從眾多佛教在中原的傳播發展裡,找出了水陸法會這個東西,用來做她發起這一連串行動的由頭,現在正好看個熱鬨。

“看多了和尚落水,也沒那麼有意思了。”李清月答道。

反正知道他們還能倒黴上一兩個月呢,也不急著非要在這幾日間看樂子。

給那位圓度法師一點麵子,也正好免得他在羞惱之下跳水。

“不過說到僧侶,昨日我又往西苑去拜訪了一趟玄奘法師,問了他一個問題。”

武媚娘:“你又童言無忌些什麼了?”

“不用這麼直白吧……”李清月腹誹。

她隨即抬高了些音量答道,“我就是去問他,玄奘法師是更願意看到八百人中站出六百多人,還是更願意看到僧侶道人的言行都被法令限製一二。”

若沒有這樣清晰的數據對比在前,玄奘法師可能還當真覺得,在有他這位大慈恩寺住持的帶領下,門徒個個循規蹈矩。所以李治頒布的那條敕令,仿佛是在無端對他們做出針對。

現如今距離那出“選擇”已經過去一個月的時間了,個中情形如何不消多說。

“他怎麼說?”

李清月道:“他說他會在翻譯經文之餘,尋求一個解決之法的。”

“那也是難為他了。”武媚娘感慨,“他大約也能看出來的,陛下對於冗僧弊病,沒那麼高的容忍能力。”

經由阿菟的這一測試,也將此事暴露得更明顯了。

她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你先不必管這出了。佛教內部的整頓,就連陛下都還在逐步試探,你這次做到讓他們安分修橋的地步就已足夠,再多就要引火燒身了。”

她隱約自陛下的態度中瞧出,李治何止是不想要僧侶可以獨立於法令之外,也希望這些僧侶能按照官員百姓的規則向著天子行禮,可此舉勢必會在僧侶之中重新引發波瀾。而背後盤根錯節的勢力,不是那麼容易理清楚的。

又倘若讓他們將抗拒此事的理由,推諉到令他們修橋的小公主身上,那就更不是武媚娘願意看到的事情了。

但她發覺自己的這句提醒,好像有一點多餘。

因為李清月已從善如流地應了下來,甚至已將注意力轉移到了她桌案上的那本書上。

她將腦袋往前探了探,“阿娘在讀——《永徽律》?”

擺在邊上的書還有一本,是《永徽律疏》,也就是後世所說的《唐律疏議》。

她原本以為武媚娘在看的是尚書、春秋之類的書,可又轉而想到,這些書以她在唐宮之中十數年的經曆,或許早就已經在閒暇時間都翻閱過了,也說不準,在她早年間跟隨父親輾轉各州的時候就已經看過了。

對她現在這個位置來說,最合適去看的,好像還真是法律。

哪怕是君王,也要善於將律法當做自己的武器,更何況是母親這位皇後。

“很奇怪嗎?”武媚娘將一旁的書簽取來插在了書中,以防因為和女兒的對話找不見方才的位置,這才答道:“長孫無忌此人於我從未有好臉色,我也瞧不起他權臣不像權臣,親戚不像親戚,但也不得不承認,在主持修編永徽律這件事上,他辦事辦得還算漂亮。”

“永徽律傳承自貞觀律,又因方今時情做出了些修改,是合乎典範的。以我近來逐條查閱,他也並未在其中包藏私心,留下什麼有利於他卻不利於旁人的東西。”

這一點上,還是要客觀評價的。總不能因為他節製了陛下的權利,又因武媚娘上位、關隴勢力遭到打壓後長孫無忌無能遷怒,就真將此人完全當做個禍害。

她隨即便聽女兒仰頭答道,“我不是在奇怪這個,阿娘之前就說了,我在學習的時候您也要學,不就應驗在這裡嘛。我隻是在想,以阿娘的本事,您都已看起這個了,若能參與到貢舉之中,說不定還能拿個進士榜首呢。”

武媚娘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就你嘴甜是吧。考榜首哪裡是這麼容易的事情。還有,為什麼是進士科?”

都說三十老明經,五十少進士。唐代貢舉之中,常見的貢舉科目便是秀才、明經、明法、明算、明字和進士科這六項,其中最為常見作為官員起步點的,還是明經和進士兩科。

但這二者的含金量卻大大不同。若能錄進士科,起步的高度就比明經高出了不少。

李清月含糊回道:“我就是覺得阿娘能行。”

她總不能說,自己是因為那塊洛水石碑的緣故,這兩日裡除了看笑話外,還見到了不少人。

出自清河崔氏的崔元綜崔知溫兩人姑且不論,她還見到了出身聞喜裴氏的裴炎。

若論起這位的名頭,可要比前麵兩位響亮得多。隻因在曆史上,他先協助破獲了李賢藏匿兵甲謀反一事,又將李顯意圖讓權於嶽父的事情彙報給了母親,導致了李顯被廢。

可在母親試圖走上最後一步的時候,也同樣是他極力反駁,希望母親將權力還給李旦,最終以謀反之名被誅殺。

往後的政局風雲姑且不論,這位裴氏子弟現在還是在弘文館中進學的學子,正打算借著陛下對關東世家露出親近態度的時候去考科舉呢。

那以李清月看來,裴炎能行的話,阿娘也應該行嘛。

或許明經係的三禮三傳三史還得有記憶的本事,以母親平日裡的情況來看,未必能有這等準備的時間,不太能應付得過去那些口試大義題目,但進士科考的是時務策論,聽起來就很符合她的能力。

畢竟,能在李治和關隴勢力的鬥法中見縫插針上位,本就代表一種洞察時局的本事了。

“你啊,”武媚娘搖了搖頭,“科舉能做進士榜首的,除卻學問、見識過人之外,家世也同樣重要啊。”

做皇後都要家世,做官員若要升遷順利,又怎麼可能不要家世背景呢。

她摸了摸女兒的腦袋,對她這個理想化的讚美是收下了,但實際一點的情況還是該說的。

她還真是認真分析道:“永徽二年的狀元顏康成乃是顏子第三十八世孫,他父親也曾經做過陛下的通事舍人。永徽四年,走進士科及第之人僅有三人,其中年紀最小的那位王景之出自太原王氏。永徽五年、永徽六年各有一人以弱冠及第,前者出自太原王氏,後者出自聞喜裴氏。至於顯慶元年那位十八歲便中進士的蘇環,乃是雍州武功蘇氏之人。”

“你看,能中進士之人未必顯貴,但能被點為進士頭名的,卻一定有其特殊之處。”

所以就算她真為男子,也絕沒有機會進士登科榜首。

這就是方今的規矩。

李清月也這才後知後覺地想到,唐初的科舉雖然還沒讓主考官在其中影響力過大,也還沒有那等考前行卷的規則,卻是並沒有糊名製度的。

所以當科舉試卷上交後,閱卷官必定能夠看到,這答卷之人到底是何身份。

世家傲慢壟斷之處,正在於此了。

而糊名製度的發起之人正是……

她將目光投向了母親,“那若是阿娘能主持此事,要如何才能讓有真才實學的人能得到這個進士榜首名號呢?”

武媚娘愣了一愣,沒想到會從女兒口中問出這樣的問題。

就算她真能憑借著皇後身份向陛下舉薦什麼官員,也絕不會是在科舉之中插手。

可當女兒問出這話的時候,也不知為何,她下意識的反應並不是說此問不合常理,而是真在思考,若她為主考官的話,應當如何做,才不會出現上麵這樣的進士科錄取結果呢?

畢竟,她從不是一個甘於現狀之人。

“若我有朝一日掌此權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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