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049(二更)(2 / 2)

“對了,”她朝著車外吩咐了一聲,“一會兒先不急著回寢宮,我還要再去找阿耶一趟。”

卓雲猶豫得很,還是小聲問道:“您不會真的打算向陛下請求去邊境曆練吧?”

這聽起來還真像是她們這位小公主能做得出來的事情。

可也屬實不像話了一點。

要真是如此的話,她姑且先不管自己能不能也跟著得到那個作戰機會了,為了防止被陛下遷怒,或許還是早日辭職保命得好。

公主畫的餅固然很好看,但也得有命去吃才行。

“你在想什麼東西!”李清月無語,“我隻是要向阿耶轉達一下我的祝福。”

對,祝福。

李治也確實沒想到,他這個早慧的女兒居然會跑去給薛仁貴送行,在送完了人後還興致勃勃地跑到了他這兒來。

他正思忖著媚娘向他提出的那個建議,就被女兒這麼一出突襲給打岔了。

但難得瞧見阿菟對他表現出更為親近的樣子,李治便先將方才的種種想法都先擱置在了一邊,隨口問道:“怎麼想到去給薛將軍送行的?”

“阿耶你不懂,”李清月在得了李治的準允坐下後回道,“我遇見的將領呢,要麼就是像英國公(李勣)和鄂國公(尉遲敬德)這樣已經功成名就,甚至不問世事的,要麼就是像阿史那道真這種阿耶看好、卻還沒有實戰機會的。至於那早就被阿耶派遣去西域打仗的蘇將軍、程將軍,我更是一個都沒見著。那我可得多看薛將軍幾眼啦。”

李治訝異,“這其中有什麼必然的因果關係嗎?”

“怎麼沒有?”李清月洋洋得意,“這樣一來,以後我就可以跟人說,我曾經見過一位還處在名聲寒微之時的將軍,後來他出征高麗功成名就,成為我大唐的一方名將。而且在他出征之前,我還曾經去給他送行過。”

她目光發亮地暢想完畢後,轉頭朝著李治看來,“阿耶你說,這是不是聽起來就很有慧眼識英雄的成就感?”

李治好懸沒繃住自己的神情。

他以手托腮,擋住了嘴角的一縷笑容,問道:“你就這麼篤定,薛將軍能得勝?”

李清月眨了眨眼睛,“他不能得勝,阿耶你選他乾嘛?”

“我看過地圖的,從洛陽往邊境去,就算是他和隨行親衛都是快馬趕路,也得在路上耽擱十幾二十天的時間。您總不會是覺得他看守玄武門有所懈怠,才讓他去北方清醒腦子。”

李治真是服了女兒的各種奇怪形容了。

但即便是他也不得不說,或許女兒有些時候對他和對媚娘的差彆待遇讓人有點鬱悶,然而真到了這等大事之上,她完全站定在他的立場上說話,卻真令人心中舒坦。

也讓人下意識地去忽略掉她的一些偏心行為,反倒覺出了其中和其他子女不同的鮮活。

李治頷首,“行吧,那就當是你說的這麼回事。”

他想想也覺得,東北方向對陣高麗的戰事,既有久經沙場且長期坐鎮在那裡的老將,又有早年間揚名在此的新血液,更有高麗士卒心中對於“大唐”二字的陰影,這場戰事雖沒分去中央過多的關注,也確實不可能輸。

倘若薛仁貴這十多年間的成長,能讓他在戰場上重現凶悍戰將之風,還真能如阿菟所說,抓住了這個機會聲名鵲起。

是挺符合這個慧眼識英雄說法的。

到了那個時候,最應當被稱為“慧眼”的,大概不是前去送行的阿菟,而是他這位做出委任的明主。

他想到這裡,竟也覺得很是快意,又忽然瞧見女兒又往前湊了湊,神秘兮兮地問道:“阿耶,那我問你個問題,你能不能悄悄告訴我實話。”

李治:“……那得看你問的是什麼問題。”

李清月依然保持著低聲說話的狀態,仿佛在和父親討論什麼不能為外人獲知的問題,“我今天在送薛將軍起行的時候才忽然想到的這個問題。阿耶覺得,您麾下的各方將領之中,誰最配那個金甲告捷之事啊?”

李治眉頭一蹙,“金甲?”

哪個金甲?

李清月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您當我是小孩子是不是!我在送薛將軍出行之前,為了防止祝詞說錯,還專門向老師請教了一番將士所用的盔甲。”

“按照武庫記載,首屈一指的自然是明光甲,但老師說,其實還有另外一種更為榮耀的甲胄,就是金甲。早年間英國公隨同太宗征戰,擊敗王世充後,隨同太宗一並身著金甲,乘坐戎輅,告捷於太廟,好生風光!”

“這場麵可不就是武將的頂級待遇啦!既然太宗朝有這樣的嘉話,阿耶自然也應該得有。”

她拽了拽李治的衣袖,“您覺得,誰最有希望達成這個目標?”

李治遲疑了一瞬,總覺得女兒的表情太過危險,“然後你想乾什麼壞事?”

李清月睜著一雙無辜的眼睛,“我隻是想去結交一番而已,怎麼能叫做壞事。”

“您想呀,我聽說英國公從不跟您作對,可見他能得這樣的待遇,是因為他既有本事又有忠誠,那若有個英國公第二,我跟著他學習學習,沒有壞處的。”

李治終於沒忍住笑了出來,“行,你是真能把這種結交攀附的事情都說得這麼理直氣壯。”

可想到李清月話中暗藏的意思,他又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對女兒說出什麼拒絕的話來。

金甲告捷太廟……在阿菟將其明明白白說出的那一刻,李治也陡然想起了與之相關的一係列事情。

這樣的帝王形象,他也想要啊。

可惜他的身體條件注定了他不能舉兵親征,隻能將其寄托在他的將領們身上。

奈何能不能打出一場耀眼到足以敬告太廟的戰績,他卻一點都沒有把握。

反倒是他的女兒,用一個孩子的口吻篤定於此,令人難免心生動容。

另一麵,想到英國公李勣對他的種種支持,李治也同樣很有幾分驕傲。

李勣此人,是真對得起李唐為其賜予的“李”這個姓氏。

唉,若是當他提出有利於政局的詔令之時,人人都能像英國公一樣知情識趣,那就好了。

也不知道下一個能有這等待遇的會是誰。

望著女兒還在等待答案的目光,李治笑道:“你阿耶我才登基幾年呢,誰知道往後還有沒有更為出類拔萃的將領被挖掘出來,怎麼能現在就給你一個答案。”

李清月歪了歪腦袋,“阿耶您要這樣說的話,我就當未來這個位置是留給我的了。”

“……”李治都要聽呆住了,“你是真敢想啊?”

他都還沒來得及揪住這小兔崽子問問,她這是哪裡來的離譜想法,就見李清月拔腿就跑,根本沒給李治一點反應的時間。

隻看到那個跑出殿門的身影又將腦袋給探了回來,朗聲說到:“阿耶你看,你這被驚了一跳之後,臉色好看多啦。”

她伸出手揮了揮,像是在跟還坐在案後的李治告彆,這才徹底消失在了他的麵前。

因這一連串的動作和話語,李治愣神了一瞬,忽然長歎了一口氣。

他摸了摸自己的臉,自言自語:“有這麼明顯嗎?”

在阿菟到訪之前,他確實在為一些事情犯愁。

畢竟,彆看媚娘提出的抬高洛陽地位有著一條條的好處,但真要將這條建議提出在眾臣麵前,絕不可能一帆風順。

他甚至都能想象到,此話一出,會有何種疾風驟雨襲來。

削去大樹的枝條,和挖掉大樹的樹根,完全不可相提並論啊。

他看似已在這兩年間處處勝券在握,卻依然因永徽年間為人掣肘的經曆,對於一些人和一些事有著本能的畏懼。

這種蟄伏在心中的情緒,竟然因為他未曾對阿菟設防,而表現得這樣明顯了嗎?

不!他若要實現如同阿耶一般的金甲告捷,他就絕不能有這樣的短處!

這出洛陽東都的建議,或許也恰恰是一個試探的招數!

他本就距離徹底投向這個想法隻差了一步,現在已再沒有了猶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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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第二日的政事堂議事之中,李治就將這個想法給拋了出來,也明晃晃地表示了自己的立場。

也真是一點也沒超出他的預料,在他朝著眾位宰輔高官問詢的下一刻,長孫無忌便憤而離席,一通疾言厲色的控訴出了口:

“陛下若隻是要啟用什麼人、罷黜什麼人,臣無有意見。可陛下若要棄李唐根基於不顧,臣便是親往昭陵一哭,也要勸諫陛下打消這個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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