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059(二更)(2 / 2)

方才那句迢迢獨泛,正如卓雲所說,一改開篇那灑脫氣度,未免有幾分顧影自憐之感。

可當這艘獨泛之舟乃是江水流銀,雲托電走的時候,又分明是俯仰之間天地浩闊的自在。

當船行出了這片迂回的水道,衝入前方的開闊地時,更有一種豁然開朗之感,仿佛正對照著盧照鄰詩中意境。

李清月扶著船頭的欄杆,側過頭來朝著身邊的澄心說道:“你看,自幽穀出境,真是好一番天高地闊啊。”

澄心沒有立刻回話。

她有一種奇怪的直覺,公主的這句話中好似意有所指。

這天高地闊並不隻在說她們麵前的這片景象,也在說人。

她隱約聽見船艙之中又有樂音與人聲相對的動靜,前方開闊的水麵而不再有回音,變得模糊不清,卻更將她拖入了一番沉思之中。

她早年間四方走動的時候或許也曾見過這個景象的,但因父親獲罪而充入掖庭之後,她不得不時時處處小心,謹防自己有行差踏錯之處,就會翻入這峽穀急流之中。

可現在呢?在望著公主的目光之時,澄心免不了在想,她現在是不是該換一換想法了……

公主似乎一直都很看好於她,可她若是始終在看到出路後也不敢走出去的話,遲早還是會被丟在後頭的。

她這一句天高地闊,是不是就是這個意思呢?

澄心沉默了有好一瞬。

她覺得自己的呼吸也隨著江流而變慢了起來。

或許時間過去得並沒有她想象得那麼久,但在她重新開口的時候,她竟覺得自己的喉頭有幾分乾澀,“公主想聽聽我的故事嗎?”

李清月回以一笑,“當然。”

她不打算告訴澄心,她其實早已從阿娘那裡聽過澄心的來曆。

畢竟,有些話,從不同的人口中說出一定是不一樣的,尤其是當事人。

……

江流趨於和緩的時候,氣象卻忽然變得不那麼平靜。

船行過閬中,忽然下起了暴雨。

自船艙之中開啟的窗往外張望,就見水道之上已是白茫茫的一片。

再怎麼努力地想要朝著遠處看去,也隻能看到被江上水霧籠罩著的一團區域。

船夫和段寶元稟報,說是在這樣的環境下繼續行船,或許會引發些翻船事故,還不如暫時先在岸邊停泊,等雨勢減緩之後再繼續朝前。

他和李清月知會了一聲,便讓船朝著側邊靠了岸。

沿江恰好有一處小鎮,能給船上補充些物資,船夫便陸續分出了一部分下船去了。

段寶元原本還想問公主要不要上岸尋個地方住上一晚,她卻懶得再那麼折騰,拒絕了這個建議。

反正這艘大船的船艙布置得比客舍還要精致舒適,沒必要冒雨走上那麼一段路。

何況,伴隨著外麵的雨聲,聽澄心講起她早年間的經曆,也頗有一種令人心神安定的趣味。

這也是一種對李清月來說很特彆的視角。

在窗外慢慢彌漫上來的陰影中,她專注地看著這個年輕的小宮女,看到她神容中一點堅毅的顏色,隨著她細致的陳說而被點亮。

或許距離她能憑借著早年間的見聞和這幾年間的學習獨當一麵,還有著相當長的一段路要走,可起碼,她的“澄心滌慮”並不僅限於宮闈之內的瑣事了。

“今天就先說到這裡吧。”

李清月手腳麻利地鑽進了被窩,完全沒給剛從回憶中緩過神來的澄心以插手機會。

但也就在她的目光轉回到眼前的時候,她見到小公主自被子中探出了一雙亮晶晶的眼睛,忽然很慢地衝著她眨了一下,又問:“明天還有嗎?”

澄心垂眸,輕輕地壓了壓自然上揚的嘴角,“嗯,公主想聽的話,什麼時候都可以。”

在她行將在另一側的小床上睡去的時候,又聽見安定公主的聲音問出了另外一個問題,“如果我當日那句想不想做官的話不是拋給唐休璟的,而是拋給你的,你敢不敢回答?”

李清月沒聽見澄心做出的回應。

也可能是因為外頭的雨聲又加大了,才蓋住了她的聲音。

但反正,澄心現在回答的情況下,她能給出的女官職位也隻是和阿史那卓雲一樣的女護衛,對於澄心來說可能是個莫大的考驗。

所以還是讓她們都先繼續成長吧。

……

這場落在利州、閬州境內的雨並沒有持續多久。

等到第一日的黃昏時分,雨水也就已經停了。

他們本可以再休息上一陣子,但段寶元想著,在夜色降臨之前他們還來得及抵達十數裡外的碼頭,在那裡有一處官驛,能將他們的行李都搬運到那裡的馬車上,重新轉走陸路前往成都。

這段陸路所走的時間並不短,幾乎要橫穿整個梓州而過。倒不如趁著夜色裡再走出一段。

若能儘快找到孫思邈,將他和小公主一起送回該去的地方,段寶元這個益州都督府長史也能做得更安心一些。

隻是當水陸置換完畢,車馬重新啟程的時候,早已先在馬車中的李清月就聽到了段寶元在外頭請見的聲音。

在他上了馬車後,借著車廂中的燭火,並不難看清他臉上殘存的幾分微妙神情。

“您知道我方才遇見誰了?說起來也真是巧了。”段寶元小聲嘀咕。

“能讓你說巧的人應該不多,”李清月思索了一番,給出了個答案,“前都督府長史高履行?”

段寶元把手一拍,“對,就是他。”

所以說這是巧合還一點都不為過,但凡他們選擇在先前的那處停泊點過個夜,又或者是對麵的隊伍啟程的時間稍有變動,這兩方都撞不上。

“他是因為長孫太尉的牽連才被從此地貶官去洪州的,你卻是和皇後有所牽連的前洛州官員,他恐怕一點都不想見到你,估量著能和你前來的時間錯開最好,結果在官驛遇上了。”

“何止不想見到我,”段寶元很是無奈,“若非怕我再多給他們弄出什麼麻煩來,那位東陽公主恐怕隨時能抽刀來砍我。大概是因為蜀中民風剽悍的緣故,她看起來跟當地學了不少。”

那聽起來倒像是個女中英豪。

但怎麼說呢,李清月也沒因為未見到她有什麼遺憾。

她隻是在此時上下打量了一番段寶元,回道:“那你得跟她學學啊,要不然怎麼在當地以身作則呢。”

段寶元抱拳告饒,“公主還是不要在這件事上埋汰我了。我要說的是另一件事,跟孫思邈有關。”

說到她此番入蜀的目標,李清月的臉色也端正了不少。

段寶元已接著說了下去,“反正我跟他們也就是個立場上的矛盾,高履行又沒真因為這次貶官搞出什麼人命官司,大家都是在官場上混的,也不至於將關係弄得太僵硬。”

“我就跟他們打聽了一下孫思邈的情況。確如公主所說的那樣,孫思邈身在益州,不過不在成都,而在東陽縣的山腳下居住,方便他采藥和收取礦石。”

李清月聽到這句確鑿的話,心中原本還剩下的一些忐忑已徹底消失不見。“你不是無緣無故提到最後一句的吧?”

段寶元答道:“不錯。高履行說,孫神醫有被他邀請到州府為妻兒看病過,當時孫神醫已有離開益州的想法。奈何東陽縣的縣民過於熱忱,見孫神醫要走,寧可自周邊的十裡八鄉拉來其他病號,從深山中采摘來珍稀藥材,也要將人給留在此地。”

“孫神醫這個人吧,向來對病患一視同仁,既是有人需要,他也就更覺得自己不能直接走了。”

段寶元慢吞吞地吐出了最後一段話,“公主啊,您是知道的,我剛上任益州都督府長史,能調度的人手有限,您可千萬彆強搶神醫,要不然打起來了我也不知道怎麼辦是好了。而且日後在這益州地界上流傳的名頭也不好聽是吧?”

李清月扯了扯嘴角,“連這點勇氣都沒有?”

“話可不是這麼說的!”段寶元連忙給自己叫屈。“我這是為了不辜負陛下對我的器重。”

再說了,彆看高履行方才沒跟他起衝突,也沒在他打探孫思邈蹤跡的時候為難於他,但人人都知道,高家父子在益州乾出的政績都很卓越,突然被調走,勢必在當地引發過不滿。

所以當他抵達益州後,恐怕會有人盯著他的行動,大概是沒法直接幫公主跟村民乾架的。

李清月摸了摸下巴。

那她倒要好好想想,如何將人給帶出來了。

總不能讓人送一封信給孫思邈,說你兒子被我綁架了,速度前來交贖金,要不然就撕票。

——這聽起來一點也不像話。

何況,孫思邈前往洛陽,必定要經由一番宣傳,益州地界上的百姓不可能不知道。

對他們來說,這是在跟他們搶奪生命,誰樂意看到這樣的情況呢?

李清月既圖謀在漢中與蜀中安插自己的人手,就不能激化此地和朝廷的矛盾。

看來,還得想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啊……

第一日半道停下做飯的時候,段寶元就瞧見小公主正在乾著一件奇怪的事情。

她手中捧著一碗不知道從哪裡弄來的血,朝著一件她在梁州穿過的衣服上潑灑,直到將這一碗血都給用光了,才停下了動作。

而後她便令人將這件衣服給掛在了馬車外頭,任憑沿路的黃沙都朝著這件衣服上撲去。

“公主這是要做什麼?”

李清月露出了個高深莫測的笑容,“你等著看好戲就是了。總不會讓你難做的。”,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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