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花宴地點在禦花園, 絲竹聲悠悠，已有大臣女眷聚在一起，低頭交耳。
“裴小將軍再能打仗, 那也是初出茅廬的武將，哪有你們說的那麼神勇？”
“他可是已故裴將軍的獨子, 聖上很看重，還允他與太子殿下一同聽太傅講學。”
“可我聽說他回京時帶著一名女子，頗為照顧，他這是流落在外時, 娶妻了？”
“娶妻倒是沒聽說, 涼州刺史被敵軍滅門, 據說隻剩下一位小姐，身體病弱，和裴小將軍有幾分交情，她頗得太後憐愛，今日也會來百花宴。”
……
說話間, 眾女眷皆忍不住四望，試圖找出那道身影。
此時宮中校場, 兩道年輕的身影隨著落日餘暉而馭馬追逐，為首的少年身材挺拔, 輪廓分明, 刀削斧鑿似的五官, 異常冷厲。
那邊是不久前才被封賞的裴小將軍，裴應。
裴應手中的弓拉滿, 呼呼風聲後，箭已穩穩落在標靶中心。
楚淩風餘光瞥到，到底還是被刺激到, 在駿馬上穩住身形，拉弓射箭。
雖然射中草靶，但是卻偏了些，不及裴應那般完美。
裴應快意地笑兩聲，從馬上跳下來，安慰兩句，“太子殿下已有很大的進步。”
楚淩風雖然有不甘，但是他很清楚裴應的實力，便也展現自己的大度，“你等本宮兩年，一定比你精準。”
他比裴應小三歲，對方已經領軍殺敵，而他平日的騎射課程多有荒廢，這才拉大差距。
裴應點頭隨口問，“太子的身體可好全了？”
聽到這個，楚淩風就惱了，自從那日從厲王府回來，王叔將他的鞭子歸還，他碰到鞭子後就開始肚子疼。
整整七天，他上吐下瀉，沒有睡過好覺，看到什麼都沒胃口。
鞭子上無毒，禦醫也診斷不出他到底是不是中毒，隻能吃些溫補的藥，才不至於讓他太虛弱。
但是七天下來，他還是憔悴許多。
這般丟臉的事情，楚淩風自然也不會大鬨，以免被人笑話。
“好著呢。”楚淩風陰惻惻地說。
裴應從他語氣裡便知曉，他這完全是要去殺人的架勢，哪裡是好著？
“上次的事情，是有人算計你？需不需要我揍他？”裴應畢竟也才十七，本應該是玩鬨的年紀，這會兒說話也有些不著調。
“不需要你，本宮知道是誰搞鬼。”定是那大胡子神醫，他給他下的毒，旁人看不出來，也無法解除。
兩人從校場離開，有貼身婢女來提醒百花宴的時間，他們才想起有這樣的事。
他們興趣缺缺，但是裴應想到喬媛會去，便也隻能換衣前行。
楚淩風忽然想起什麼，問他，“你從涼州帶回一名女子，那是誰？你準備娶她？”
“太子連這種事情也知曉，看起來身體是真的好透了。”裴應神色忽然有些沉鬱，三兩句解釋道，“那是涼州刺史的女兒，喬大人對我有恩，我照顧他女兒也是應當的，不過……”
後麵的話他吞了回去，很多事情，沒必要說出來。
“涼州刺史的女兒？”楚淩風覺得有些耳熟，像是誰在他耳邊叨叨過，但是他也沒多想，“那是該好好照顧。”
隨後又問，“她很漂亮？”
裴應瞧他一眼，“嗯。”
涼州出美人，更彆提喬府的千金，不過喬媛也隻有她姐姐的半分姿色而已。
姐姐……
裴應心情煩躁，不想提這事，所有人都跟他說，喬時玥死在亂賊手裡，連喬媛也咬定她離開時隻帶兩個受傷的護衛，根本不可能離開涼州……
他很快就要回到涼州去，不管如何都要找到她。
楚淩風存著去看涼州美人的心態來到禦花園，裴應卻全程隻是沉默著，心事重重的樣子。
喬媛是隨著太後娘娘一起來的，皇後身體不適，也不愛這些花花草草鶯鶯燕燕的場合，所以並未出席。
在一眾穿著清涼，花枝招展的女眷裡，太後身旁的那個姑娘，卻還披著乳白色金邊外襖，她身姿若柳，容色清麗，垂眸間的確格外惹人憐惜。
這就是裴小將軍帶回來的那位女子，喬媛。
好一個病美人啊。
有人酸溜溜地問，“你們說說，厲王府上的那位美人，跟麵前這位，孰更美？”
“還是這個喬小姐容貌更絕吧，要不然裴小將軍也不至於千裡迢迢帶回京城。”
“厲王府裡的那位，雖然傳說是個美人，但見過的人有幾個？虛傳罷了。”
而且厲王似乎也並沒有那麼喜歡那位藏著的美人，反而跟左丞相家的庶女關係匪淺。
“聽說厲王府那位身體也不好，如今都盛行……生病的？”
不知道誰接了這麼一句，頓時女眷紛紛笑開。
眼見著喬小姐嬌滴滴地跟隨在太後身邊，內侍一個個把她當成公主一樣小心對待，女眷們最終也笑不出來了。
畢竟這喬小姐因為身世可憐，無處可去，最近可都是養在太後的殿裡，禦醫好生伺候著呢，實在是令人羨慕。
喬媛此時安靜地低垂眉眼，看似平靜淡泊的神情下，卻緊張得捏緊手帕，手心裡全是冷汗。
她第一次參加這樣的宮宴，見到如此多的世家公子和貴女，哪怕她跟在太後身旁學過一些禮儀，到底還是怕出錯，因此時時刻刻都端著。
她餘光輕掃，沒見到裴應的身影，神情有些黯然。
自從裴應將她帶回京城，就再也沒有搭理過她，太過冷酷無情了。
難道他心裡就隻有喬時玥嗎？
想到那個姐姐，喬媛眼底閃過一抹冷意，就她那樣的破身體，就算能逃出去，估計也撐不了多久。
裴應還總想著去找她，怕是最後連屍體都見不著。
說起來，要不是涼州失守，自己也無緣來到這繁華的京城，更彆說能得到太後的青睞。
遠遠地，楚淩風隔著湖看向對麵，將太後身旁的女子都過目一遍，疑惑道，“你說的喬氏美人在哪兒？”
裴應倒沒想到他興衝衝地過來，竟還真的就是想看美人。
他看向那道白色身影，示意道，“那便是了，喬媛。”
楚淩風看得直皺眉，忽然失去所有興致，“也就那樣。”
裴應側頭看他，“你見過更漂亮的？”
在他看來，喬媛的確是長得還行，但是相比於其他貴女，的確有出色之處。
不過太子見過太多美人，估計眼光還挺高。
楚淩風不知道想到什麼，神色忽然變得黑沉，眼神燃起一股怒意，“待會兒你就能看到了。”
裴應隻是點點頭，看著喬媛，他就想起另一個人。
“喬媛是庶出，她還有個姐姐。”
他提了這麼一句。
因為那才是容色傾城的人。
可他如今卻不敢提，每一次想到她，他心裡就格外沉重，密集的刺痛感讓他喘不過氣來。
他的遭遇很坎坷，裴家人丁單薄，他自小跟父親上戰場，可他十三歲的時候，父親身亡，他成了孤兒，被追殺的時候，刺史府大小姐喬時玥將他救走，後來他便在那裡生活了兩年。
他跟喬媛並不熟悉。
他眼裡也從來隻有喬時玥，那個總逼迫他喊她姐姐的病秧子姐姐。
“那她姐姐死了？”
“沒有！”
裴應抗拒著什麼，回答也迅速，“隻是，失蹤。”
楚淩風察覺他情緒起伏有點大，目光狐疑看著他，“你喜歡她姐姐？”
裴應沒想到他會有這麼一問，當下他那被曬成蜜色的皮膚微微泛紅，“不行？”
這回反而是楚淩風怔住。
他麵色古怪，“你是鐵骨錚錚的男子漢，怎麼會這般兒女情長？”
裴應上下看他一眼，“太子還小。”
他語氣沉重，這時絲毫沒有十七歲少年該有的稚氣。
楚淩風冷嗤，還沒開口，對方又低聲強調，“她失蹤了，我還在找她。”
楚淩風不再說話，涼州那麼亂，裴應喜歡的女子，大概是死了。
另一邊，太後聽到宮婢傳話，微微蹙眉，隨即眼裡又閃過一抹光，點點頭說，“那便給倪先生也安排席位。”
看著宮婢離開後，太後的注意力轉移到乖巧的喬媛身上，“媛媛，正好名動天下的倪神醫要來，待會兒讓他給你把把脈。”
喬媛微微頷首，“謝過太後娘娘，讓太後娘娘費心了。”
她說話的聲音跟蚊子叫一樣，很小聲，幾乎讓人聽不清楚，但是太後每次看到她這可憐的樣子都很心疼。
一旁的康樂公主斜斜瞪一眼喬媛，然後翻起白眼，啥也不想說，懶得說。
以前太後娘娘最喜歡她，如今這個涼州來的病秧子，徹徹底底占據她的位置了。
不過她也懶得爭，太後隻是可憐她罷了，這種感情能持續多久？
當然，她是真心覺得病秧子真的很討厭！
隻會裝可憐！
喬媛很清楚康樂公主不喜歡自己，但是那又怎樣呢，她越是任性，越是無理取鬨，隻會襯托自己的好……
但那個倪神醫，如果真的有那麼厲害，他會不會看出她其實身體並不大礙？
喬媛自小就跟娘親生活在刺史府角落裡，雖然吃穿用度樣樣不缺，但總是比不上喬時玥，隻因為她是嫡出，她娘是爹的明媒正娶……
喬時玥也是命大，那麼幾次都沒死掉，隻是身體差了一些，吃藥倒也熬了下來。
喬時玥總是那般病怏怏的，但是府裡上下，全都在說，她那樣子很美，美得讓人心碎。
裴應是被喬時玥撿回來的，一直死皮賴臉跟著她，被她迷得七葷八素。
如今喬媛也體會到，原來當個病秧子，還真是有好處的。
比如能夠得到太後的憐惜，能夠讓她見識到宮廷盛宴……她看這一圈貴女，也沒有幾個能比得上自己。
於是喬媛漸漸地放鬆下來，目光也開始光明正大地掃視他人。
那些身著華服的貴公子，視線流連在她身上，有些熾熱，有些含蓄，其中的愛慕，她也能體會一二。
她看到了湖對岸的裴應，也看到他身旁張揚肆意的少年，她朝那個方向淺淺一笑。
然而那兩人卻根本沒有搭理她，似乎低頭說了句什麼。
喬媛聽不到，隻覺得有些氣惱，裴應還是那樣的不解風.情。
他真以為，她非要扒著他不可嗎？她現在多的是選擇。
太後娘娘可是答應她，讓她好好選個夫婿的。
這邊楚淩風垂眸，不屑地說，“涼州來的，都是這樣死氣沉沉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