軟柿子 甜得很(1 / 2)

回到白雲村已是深夜,秦放鶴又被留在秦山家裡喝了一碗野菜糊糊,這才放回家去。

當日也有其他村民去趕集,第二天一早,便陸陸續續去找秀蘭嬸子碰頭。

有的是二尺新布,有的是一捧新棉花,還有幾卷粗線,林林總總,堆了半個炕頭。

秀蘭嬸子盤著腿兒,拿著炭條仔細計算,神情肅穆而莊重,仿佛在進行一項十分了不起的任務。

半日後,她才在一乾大姑娘小媳婦期待又忐忑的眼神中用力吐出一口氣,難掩喜悅道:“夠啦夠啦,夠給鶴哥兒做一身新棉襖不說,剩下的拚拚湊湊還能縫一床被,糊一雙新鞋哩!”

就連剩下的碎布條,也可以打成漂亮的繡球扣,正襯年紀。

“呀真好!”

“是呀!”

眾人便都忍不住高興起來。

冬日陽光甚好,曬在身上暖洋洋的,難得沒有風,大家夥兒就在院子裡開工,裁剪的裁剪,鋪棉花的鋪棉花,一時飛針走線,好不嫻熟。

偶然誰說笑兩句,眾人便都笑得前仰後合,身體晃動帶出的氣流卷動蓬鬆的新棉,輕飄飄飛起老高,雲彩也似。

牆頭幾隻麻雀歪著腦袋探著脖子,滴溜溜打轉,好奇地看著院中人類奇怪的舉動,間或抖動翅膀,用尖尖的鳥喙梳理羽毛。

和煦的陽光落在灰突突的羽毛上,勾勒出朦朧的光暈,毛茸茸小球兒也似,不多時,這些小東西便眯起眼睛,睡了過去。

布是粗布,顏色也是最老氣最便宜的青色,但裁剪細致,針腳細密,邊緣都用心掐了細細的牙兒,一針一線都是質樸的關心。

很暖和,暖和得秦放鶴心口都燙了。

麵對秦放鶴的感謝,村民們卻都一副理所應當的樣子,甚至有點對方太見外的羞惱。

這難道不是再尋常不過的事嗎?

就像野外族群遷徙中,成年巨獸發現了孤苦無依的可憐小獸,哪怕出於一種本能,也要協力將其撫養長大。

誰也沒想過回報。

看著離去的村民,抑或說是長輩們的背影,秦放鶴就想,這輩子他或許無緣父母親情,但整個村子的人又何嘗不是親人?

他會用心銘記,來日十倍百倍償還。

接下來的幾天,秦放鶴的生活迅速規律起來:

每日早起一個雞蛋,一小碗雜糧麵糊糊。

家裡還剩一點豬油,細膩如膏,潔白如雪,正好應付小小少年三不五時泛濫的饞蟲:偶爾挖一點在鍋底暈開,再打雞蛋時,便能得到一個漂亮的金燦燦的焦圈兒。

拿走雞蛋的鍋底不用刷,借著鍋壁上粘的一點油花下雜糧糊糊,整碗都能嘗到葷腥兒,簡直跟吃肉似的,美極了。

簡單用過飯,用秀蘭嬸子送的麩糠喂雞,待到飯食穩穩落下,正好打太極,額頭見汗便停。

初時他身子弱,才到野馬分鬃便覺渾身酸軟,少不得量力而行。

等身體熱起來,通體舒泰,腦子也靈光,正好練字,熟悉四書五經。

世人皆以為寫毛筆字風雅,而真正練過字的人才會明白,這其實也算體力活。

懸腕,提筆,運筆,又要身體端正,沒一會兒功夫,身上就酸痛起來,架筆的手指內側更是磨得紅腫發疼。

為了來日能夠真正舉重若輕,揮灑自如,有的人甚至還會故意在手腕上懸掛重物,專為練腕力。

原身早年就在秦父的教導下學過“官文”,也就是科舉考試硬性要求的官方字體,但筆力尚淺,還很稚嫩。

這會兒手累了發起抖來,越發橫不平,豎不直,彎彎曲曲蚯蚓也似。

寫到最後,秦放鶴自己都笑起來。

技巧可以繼承沿襲,體力上的差距卻無法一口氣彌補。

罷了,急不得,練字畢竟是日複一日的水磨功夫。

單看前半截體力充沛時寫的字跡,倒還不錯,甚至結合了秦放鶴本人的理解之後,還多出幾分克製的淩厲,顯出一點年輕人特有的生氣和衝勁兒。

但還不夠。

出名要趁早,如何出名?

他無過人家世,更無潑天富貴,能利用的隻有自己,隻有那顆頭腦和上輩子以命相搏換來的經驗教訓。

秦放鶴查過,大祿建國以來最年輕的秀才是十二歲,他決意創造新的紀錄。

世上從來就不乏天才,莫說小小秀才,便是舉人、進士,乃至狀元又如何?左不過三年一個罷了。

要麼不做,要做就要做到最好,好到令上位者過目難忘。

自古以來,人才的數量和質量都被視為衡量國運和君主賢明與否的標杆之一,令人遺憾的是,大祿朝建國至今,尚未有一人連中三元!

這正是秦放鶴的目標。

彆人的遺憾,恰恰就是他可以利用的機會!

現在的他剛滿九歲,身體很弱,四書五經也不夠通達,正好休養生息一二年。

若十歲下場,次年再準備一年,便是三年一次的縣試、鄉試、會試連軸轉,一氣嗬成。

科舉成本太高,穿過來的時機也不夠早,沒留給秦放鶴多少容錯的機會。

最晚十一歲,他必須下場,誓要一擊即中。

十二歲的秀才麼?

那麼,十一歲,甚至是十歲的案首又當如何?

一想到這裡,秦放鶴就充滿乾勁,渾身的血液都隨之沸騰。

卷吧,這個我在行。

他向來很擅長以小博大。

午間休息,略用了午飯,下午就開始充滿銅臭的活動:寫話本。

這會兒秦放鶴甚至連毛筆都不舍得了,隻取家中最便宜的草紙,將燒過的木炭削尖了用。

“話本嘛,”他抱著胳膊在屋裡兜了幾個圈子,略一沉吟,就總結出亙古不變的真理,“歸根結底就是一個情字,往小了說,親情、愛情、友情,往大了說,家國情、天下情……”

很好,擁有成年人內核的他決定都要。

不過,古代話本小說固然大膽,局限性也不少。

打怪升級是不能寫的,小人物崛起也不可以。

君不見古代文人騷客最喜歡隱喻,也很擅長聯想,黃花對昏君,怨婦對愁臣,十分工整,不乏惹怒君王,落得作者一家都整整齊齊下去的結局。

秦放鶴準備開兩個馬甲,一個叫笑長生,專寫狗血的下裡巴人,什麼天下有情人終成兄妹,或是男女主曆經千辛萬苦在一起後突然發現一方得了絕症,好不容易求得名醫治好了,另一方又失憶了之類的。

縱橫數十年的韓劇曾以輝煌的戰績證明人人都愛狗血,錯不了。

另一個馬甲叫川越客,主打俠客,搞搞什麼人鬼情未了,妖魔橫行一類。

世人最是口是心非,最愛看叛徒死於忠誠,浪子葬於忠貞,本質上,與狗血愛情劇並無區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