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放鶴點點頭,“那你背一遍來聽聽。”
啊?
誰?我?!背書?!
冷不丁被點到的秦山頭皮發麻,才要習慣性搖頭,卻又回想起連日來自己的經曆,整個人就是一僵,硬生生把回絕的話咽了回去。
他像個被困在沙漠之中的久旱的人,艱難地吞了口唾沫,鑽心撓肺想了半天才磕磕絆絆地往外擠,“人之初,性本善,性相,相……那什麼遠……”
就這麼幾個字,秦山已經快要背哭了,舊日開小差被先生抓包的恐懼又在心頭。
秦放鶴:“……”
他耐著性子聽眼前這部卡帶的複讀機憋了半天,再無下文後,違背良心地給出一個偏表演性質的笑,“很好。”
“真,真的?!”秦山難以置信地看著他。
秦放鶴極其緩慢且克製地做了個深呼吸,微笑,“真的。”
才怪。
但已經連著吃了好幾天大棒,態度也還算誠懇,若再不及時上根胡蘿卜,估計這頭驢得徹底餓死。
就像放風箏,如果任由風箏亂飛,多長的線都不夠拉的;可若一味緊拽,也很容易斷。
打一棍子給個甜棗的手法,秦放鶴相當熟練。
此言一出,秦山肉眼可見歡喜起來,隨之而來的是慚愧。
“我,我就記得這麼幾句了……”
秦放鶴挑挑眉,哦吼。
成熟的“學牲”主要由三味配料構成:態度,勤奮,和關鍵時刻適量的自我pua。
這小子不錯。
被肯定過的少年漸漸有了底氣,他撓撓頭,試探著去看秦放鶴的表情,“其實,其實我覺得,多聽幾遍的話,咳,我還能背更多!”
鶴哥兒從未像今天這般誇過我!
秦放鶴笑起來。
笑得挺好看,但不知為什麼,秦山心裡隱隱發毛。
“知道是什麼意思麼?”
秦山點點頭,又搖搖頭。
前麵兩句先生好像講過,後麵的麼……講過,好像又沒講過。
秦放鶴對這個回答並不意外。
在相當漫長的一段時間內,古人奉行的都是“書讀百遍其意自現”,簡單來說就是自己悟。
背完了記住了,老師才會再問你是否有不通達的地方,然後重點講解。
有天分的多讀幾遍後,還真就能琢磨出滋味兒來,但絕大多數人都隻是混個響兒,便是所謂的“愚鈍”。
但這種方法很不科學。
所有知識都有規則。學習就像下棋,後掌握規則,還是先掌握規則,效果天差地彆,前者“嘎嘎”後者“亂殺”。
接下來的幾天,秦放鶴並未要求秦山背書,反而主動把《三》《百》《千》都挨著講了遍。其中涉及到的典故,也都一一挑明。
原本秦山隻是想來修複跟小夥伴的關係,可漸漸的,還真就聽進去了!
“哎呀,那個孟母可真厲害呀,幾次三番搬家,他家裡是不是特彆有錢?”
“……竟然還有姓米的?米,他家裡一定不缺糧食吧?”
秦放鶴:“……”
你小子想象力挺豐富哇,該說你機靈還是不機靈?
興趣是最好的老師,半個月下來,秦山還真就把這三本啟蒙書中有趣的典故記住不少,原文也能張口說幾句,簡單的字也能認幾個,隻是不連貫。
但這已足夠令人驚喜。
秦山爹一聲不吭把秦放鶴家的柴房堆滿,並開始在山上瘋狂抓兔子;秀蘭嬸子天天親自煮羊奶送過來,若非實在沒兩件衣服可以換洗,她必然會趕超洗衣機。
夫妻兩個就差把秦放鶴供起來了。
甚至後者覺得,如果不是活人供排位太不吉利,過年大祭拜的時候,他們家祖宗排位中必然有自己的一席之地。
家教經驗豐富的秦放鶴熟練地將家長們的盛情回饋在學生身上。
他大加鼓勵道:“沒想到七哥你學得這麼快又這樣好,外人不知道實在可惜,得空你也說給叔叔嬸子聽聽,若是村裡人得閒兒了,也說與他們聽,如此方能彰顯出你的能耐。”
很多人都有過類似的經曆:課堂上覺得我會了,可一考試,我不會!
說白了就是知識點沒有吃透,需要查缺補漏。這種事單純依靠本人很難,因為同樣的思維模式不管再來多少次,都會造成同樣的疏漏。
但如果去講給彆人聽,那就不同了,你會被迫掌握所有。
啊?我這麼能耐的嗎?
秦山怦然心動。
秦放鶴微笑,忽然問了句題外話,“逢年過節的時候,家裡有什麼耍的麼?”
秦山茫然,“什麼耍?”
不就串門走親戚,吃吃喝喝?吃飽了,捧著肚子窩在炕上才是最舒服的。
秦放鶴的笑容忽然詭異起來,熟悉的毛骨悚然卷土重來。
“嗯,從今年開始就有了。”
孩子上學了,長本事了,怎麼不得當著親戚的麵表演一個背三字經,百家姓什麼的?
沒當眾表演過節目的孩子,人生是不完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