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衙一帶早就熱鬨起來,多有書生出入往返,有開具保單的,有交保銀的,還有籍貫不在此處故意避考的,鬨哄哄一團。
秦放鶴哥兒倆才到,就見一個如狼似虎的差役拎著個中年長衫丟出來,口中兀自罵罵咧咧,“當老爺眼瞎麼?頭發都快花白了,也敢謊稱弱冠!”
秦放鶴一抬頭,正對上那人滿臉褶子。
“……”
咱就是說,你怎麼好意思的?!
大祿朝明文規定,超過六十歲便不能再考,故而許多屢試不中者便會偽造年齡,有時父母官看他們可憐,偶爾也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但也不乏眼前這般離譜的。
秦山看了會兒便覺沒意思,又想起村裡幾位嬸娘叫他幫忙捎帶鮮亮繡線,便對秦放鶴道:“你且在此處不要走動,我去去便回。”
衙門口簡直是天底下最安全的地方,留鶴哥兒在此也不用怕有歹人作亂。
秦放鶴下意識問道:“去買橘子?”
秦山茫然:“什麼?”
秦放鶴:“……咳,沒事,去吧。”
秦山剛走一會兒,便有一輛馬車吱呀呀駛來,停穩後車簾子一掀,一個高大青年從馬車上跳下,邊歎氣邊嘟囔,“餓就說明年再來,明年再來,非催,偏餓達……哎你是誰家小孩?彆站這裡叫車碾著!”
他伸出手來,幾乎直接把秦放鶴從人堆裡提溜出來放在一邊,“你家大人咧?”
他的皮膚黑黑的,一張嘴就顯得兩排牙齒格外白,前半截還是濃鬱的關中方言,後半截已經勉強接近本地話,隻還有點關中味兒。
秦放鶴差點被他的口音逗樂了,“多謝提醒,你趕緊進去吧。”
那青年一聽,頓時皺成苦瓜臉,又好像突然靈機一動,拍著他的肩膀笑嘻嘻道:“你這麼點兒大個娃,叫人怪不放心哩,要不餓先送你回去吧。”
秦放鶴:“……冒昧地問一句,您哪兒人呢?”
你一個操外地口音的,要送一個本縣人回家,玩兒麼!
那青年才要說話,一扭頭就見自家老仆正在不遠處直勾勾盯著自己,頓時就跟霜打茄子似的,整個人都萎靡了,也不繼續跟秦放鶴扯閒篇,垂頭喪氣進衙門報名去了。
秦放鶴笑了一回,又扭頭看那馬車,發現不是本地樣式,但用料紮實考究,做工精細,顯然也是殷實人家來的。
果然應考學子們大多結伴而來,當場締結五五組,其中有同一間學堂的,也有考了很多年而相互認識的考場搭子。
倒也有散戶,需得如之前孫先生講的那般額外向禮房交一筆錢,等著衙門幫忙湊人,多少有些忐忑,生怕遇上不靠譜的。
一輛明顯有彆於其他的精致馬車緩緩駛來,包括秦放鶴在內的好些人都本能望過去,發現下來的還是熟人:孔姿清。
孔姿清今天穿了套繡鬆枝紋的棉袍,領口袖口俱都出著好風毛,十分生機勃勃,整體畫風在周圍一乾聳肩塌背的貧困學子中頗有些格格不入。
秦放鶴看見他,他也看見了秦放鶴,兩人對眼之後都有些意外,片刻之後,相□□頭示意。
秦放鶴還有點小驚訝,上回自己打招呼,對方還不理會哩。
顯然孔家在本地地位超然,孔姿清“辦手續”的速度也比旁人快了許多,那關中青年比他早進去那麼久都還沒出來,孔姿清卻已準備返程了。
見秦放鶴尚未離去,孔姿清竟調轉腳尖往這邊走來。
秦放鶴以為他有什麼事,便安靜等著他說,誰知那孔姿清過來站定後,也開始裝啞巴。
兩人大眼瞪小眼,尷尬的沉默迅速蔓延。
秦放鶴:“……”
這小孩兒心思真難猜啊,您剛才過來乾嘛來了?
偏孔姿清嘴唇緊抿,大有自閉兒的征兆,秦放鶴隻得沒話找話撕裂沉默,“你今年就要下場了麼?”
彆人開口之後,孔姿清才像打破封印的神仙似的恢複語言功能,點點頭,又看向他空空如也的雙手,“你不去?”
秦放鶴搖頭,“太早了些。”
孔姿清皺著眉,似有不讚同,“你的學識已非尋常庸才可比,不妨下場一試。”
你說誰庸才?!
幾個也要下場的學子經過,聽了這話俱都變色,待要看是哪個狂悖之徒敢如此胡言亂語,看清說話人後又生生咽下去,一張臉脹成豬肝色,敢怒不敢言。
他娘的,這個還真比不得。
秦放鶴:“……”
少爺可真敢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