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而趙夫人雖非官身,卻也頗曉得利害得失,昔日她曾不止一次於宴席間偶遇董閣老之女,董芸,雖未有多麼親近,但對方的機變警惕也給趙夫人留下深刻印象。
窺一斑而見全豹,一位外嫁女郎便得如此,那真正董門中人又會是何等做派?
做他們的妻子,又會是何等境遇?隻怕當真由不得一點兒鬆散。
但話又說回來,若能擔起這樣的責任,必然也能收獲同等,甚至更多……
眼見妻子有些意動,宋倫繼續說:“再一個,你隻說他有野心,日後少不得往上爬,可說公道話,天下讀書人,有幾人不想往上爬?前兒你赴宴歸來,話裡話外不也羨慕那些一品二品誥命夫人?”
趙夫人聽了,麵上緋紅,扭頭啐了他一口,“我不過順口玩笑,你竟記了這許多天,算什麼?”
宋倫笑了幾聲,拍拍她的手以作安慰,“我也是這麼一說。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嘛。這官大一級壓死人
,便是爬得越高,活得才越舒心不是?
那秦放鶴年少成名,來日前途不可限量,若順利,保不齊嫁過去就是敕命夫人了,不用跟著從下頭開始摸爬滾打,放在同齡人中,也是獨一份兒……”
先不說狀元,但凡秦放鶴能得個榜眼、探花呢,也可做翰林院編修,那可是正經七品官。
未及弱冠的七品官,放眼天下能有幾人?多的是還在跟鄉試較勁的呢!
若果然不想政鬥,也簡單,胡亂找個農門嫁了便是,偏他們又拉不下這個臉,也舍不得如花似玉秀外慧中的女兒受苦。
況且貧賤夫妻百事哀,倘或真去了貧苦人家,說不得煩惱更多。
他們的長女今年十七了,縱然放在一等富貴人家,這個歲數也多有定親的,可這邊卻遲遲未定,不還是怕孩子委屈,所以左看右看都不中意?總想著終身大事,必要挑個好的……
說到底,世上哪裡有十全十美的事呢?
趙夫人聽了,便不言語了。
雖是玩笑話,卻也有幾分真心。
素日她們女眷之間私下說起來,也有些沒大沒小,又常有人羨慕她家庭美滿、出身高貴。可真到了正經場合,哪怕對方比自己年紀小、出身差,可畢竟品級擺在那兒,該低頭的,還是要低頭。
“不過,總要我親眼瞧瞧才好。”
良久,才聽趙夫人歎道。
之前秦放鶴隨師父師伯頻繁出入各種社交場合,趙夫人也聽到過動靜,隻是當時正為女兒暗中相看旁人,自然沒精神想旁的,不曾留心。
聽她鬆口,宋倫也是歡喜,“那是自然。”
頓了頓又道:“不過也要快著些,一來阿芙年紀不小了,前兒也有兩家透出意思,成不成的,總不好拖太久,萬一耽擱人家兒郎就不美了。”
倒不是說非得長女出嫁次女才能出閣,隻是如今汪扶風隻隱約透了點意思,究竟屬意大的還是小的,猶未可知,多少得預備著些。
京中年輕男女看著不少,但門第相當、年歲屬相相合,家族間又沒有齟齬的,並不算多。數來數去也就那麼幾家,不是甲配了乙,就是丙配了丁,一處不通,則處處不通,所以關鍵時刻便要快刀斬亂麻。
“二來閣老的徒孫不愁找不到閨秀,我冷眼瞧著,有意聯姻的不在少數,其中多有王侯血脈,若咱們此時不上心,保不齊來日想也沒機會……”
宋倫自然知道妻子的愛女之心,唯恐她關鍵時刻犯糊塗,一味覺得自家女孩兒天下無雙,雞蛋裡挑骨頭起來。
況且不說董春,便是汪扶風和莊隱也不是好相與的,若自家一味拖著不放,久久遲疑不決,隻怕日後也難相見。
趙夫人聽罷,先嗯了聲,旋即又似笑非笑道:“老爺,我勸你也彆高興得太早,你我怎麼想倒不要緊,”她伸手往上指了指,“老爺子還在呢。”
不僅在,還就在跟前,自家孫女的婚姻大事,少不得要先過了他老人家的眼!
一聽這個,頭腦
發熱的宋倫果然就像被人兜頭澆了一盆冰水似的,瞬間冷靜下來。
是了,難怪那汪遇之偏偏先來找我!
父親固然愛才,但更偏好能專心做學問的,對董門素無太多好感,日常也避諱著。
冷不丁要與董門聯姻,隻怕他老人家……
可宋倫轉念一想,人生在世,無非名利二字,真正能專心做學問的,滿打滿算又有幾人?
之前老爺子倒是欣賞趙沛,覺得對方頗有古君子之風,可年紀大了啊,人家老家早有媳婦了!
宋氏一族枝繁葉茂,幾代人下來,老家那一帶,連帶著大祿朝幾個並存的書香傳承大家,能結親的也早就結得差不多,便是沒人了才要在京城選。
可宋家在地方上是一方望族,來到滿地公侯王爵的京城,便也隻好淪為二流。
大族聯姻也好,榜下捉婿也罷,都是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
年紀合適的,才學配不上;才學配得上的,年歲又不對……好不容易才學和年紀都相仿的,要麼門第太低,宋家瞧不上;要麼門第太高,生怕女兒進去被束縛……
一來二去,可不就拖到現在?
況且……
並非宋倫不孝,隻偶爾私底下想起來,難免覺得祖上傳下來的規矩有些迂腐。
什麼醉心學問,這也就是好年景,遇著明君了,君不見昔年戰亂、朝堂紛爭,上位者隨便一句話,就足以叫宋氏一族萬劫不複。
單靠清流書生們的筆杆子、嘴皮子?
難!
若真想讓家族再續百年,朝中必須要有能說得上話的自己人。
思及此處,宋倫站起身來,“無妨,我親自去同父親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