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2 章 遍地開花(四)(2 / 2)

“除非什麼?”董娘追問道。

韓衛東看了她和阿嫖一眼,又看北星二人,“除非有人誤入野獸領地。”

董娘一怔,就聽韓衛東又說:“如今冬眠結束,母熊也剛產仔不久,性格暴躁衝動,倘或有人不聽勸阻,擅自進入野獸領地……”

北星和同伴的漢話都是半吊子,偏生韓衛東語速又快,幾番話下來,也隻聽得一點零星碎片。

可即便如此,隻看對方的語氣神態,也能猜到話無好話!

同伴一死一重傷,如今又被人當麵汙蔑,北星和同伴怒不可遏,抬手以弓箭指著韓衛東,剛罵了一句,突然就聽阿嫖猛地一聲,“王大人!”

從剛才開始,阿嫖便一言不發,此時驟然開腔,眾人的注意力全都被吸引過去,下意識屏息凝神,等著後麵的話。

阿嫖隻對王增微微一笑,往烏泱泱的門口瞥了眼,“王大人,傷者危在旦夕,此處卻如此擁堵,氣味難聞,也耽誤了旁人看病,不大好吧?”

這一笑之下,恍惚間,王增竟隱約看到了當年秦放鶴的影子,心頭悚然一驚,驟然回神,“啊,小姐說得有理。”

他當即命人驅散圍觀百姓,緊急調派人手把守街道,維持秩序。

有百姓不願散

去,眼巴巴問道:“大人,真有熊下山了麼?”

“是啊大人,這裡還能住嗎?”

“熊真的會吃人嗎?”

“不必驚慌,”王增神態舒展,溫和而慈祥的目光一一劃過眾人,熟練安撫道,“熊未曾在外遊蕩,也已受驚往林子深處去了,隻要大家不往偏僻處去,便無需擔憂。另外,本官也會儘快再安排人手清理……我朝雄師威猛,戰無不勝,北方鐵蹄尚不能奈何,還降伏不了區區一頭野獸麼?”

不得不說,王增在本地確實頗有威望,也非常清楚百姓們最想聽到怎樣的保證:

傷者在此,血跡未乾,一味否認乃下下策,非但不能安民,反而會使人心浮動,如此真真假假,簡簡單單三言兩語,街道上彌漫的恐慌便消散大半。

百姓的臉上重新浮現出信心和歡喜,還有人當眾叫好,拚命鼓掌。

非但如此,他還順便在董娘和阿嫖跟前演繹了一番心係百姓、愛民如子,可謂一箭雙雕。

不多時,圍觀人群散去,醫館內重新安靜下來。

董娘對王增頷首示意,心服口服,“大人臨危不亂,安排周全,我等敬服。”

四兩撥千斤,不逃避不狡辯,這才是一方父母官該有的氣魄。

“職責所在,慚愧慚愧,不敢不敢……”王增順勢謙虛一回。

而另一邊,阿嫖盯著韓衛東看了許久,忽然來了一句:“敢問大人之前在何地任何職?”

嗯?韓衛東雖心存疑惑,口中卻已順從答道:“有勞小姐過問,不過九品巡檢。”

“哦,”阿嫖點點頭,微笑道,“想必大人十分能乾。”

九品巡檢,基本可以說是能拿到台麵上的最低級的武官了,而一州同知卻是六品,中間足足隔了三品六級!

這位現任同知大人,升官可謂神速。

韓衛東一怔,忙道:“不敢稱才,不過政治朝廷用人之際,才成全了卑職這點保國安民之心……”

他真沒行賄!就是有個老鄉幫忙舉薦了一回,也不算違法吧?

“既為保國安民,”阿嫖笑笑,又看了餘怒未消的北星二人一眼,“那大人方才一定不是故意煽動,以使她們失態嘍?”

話音剛落,韓衛東口舌發乾,背心迅速沁出一層粘膩的冷汗。

王增暗道不妙,忙上前打岔陪笑,“這,這話卻從何說起啊……”

韓衛東啊韓衛東,我方才就不該同意你跟來!

董娘看看北星,再看看韓衛東,慢慢明白過來,“你知道她們漢語不純熟,方才開口之際,也是契丹話,而本國百姓,無不痛恨契丹人……”

可想而知,若剛才阿嫖沒有及時攔住北星二人,在憤怒驅使之下,她們必然會以最熟悉的契丹話痛罵!

屆時圍觀百姓們會作何感想?!

契丹人,契丹狗!契丹狗在我朝國土上用契丹話辱罵我朝官員!

“你身為朝廷命官,卻因偏見而推轄下百姓去死,”巨

大的憤怒之下,董娘的語氣反而冷靜,幽幽道,“你好無恥啊。”

不配為官。

韓衛東終於急了,“下官冤枉,下官隻是實話實說,絕無此意啊!”

本來就是啊,這麼多年了都沒有野獸傷人,怎麼偏偏就是那些獨人被害?若不是她們主動招惹,若不是她們不在城內居住,何至於此?

阿嫖站起身來,一步步走到他跟前,“你或許沒有直接想讓她們去死,但卻想借我等之手,甩開獨人這個大包袱,永除後患……來日即便陛下或朝中有人過問,你也可以佯作不知……”

醫館不大,又因剛才阿嫖問話,韓衛東上前兩步,這會兒阿嫖也不過走了五步,便停到他眼前。

韓衛東本能地吞了下口水,突然覺得這個姑娘有些可怕。

他確實是這麼想的。

不過閨閣弱質,湊熱鬨來的,能懂什麼呢?

既然秦侍郎是主戰派,想必對這些蠻族奸生子沒什麼好印象,隻要借助這兩位大小姐之口,說出“獨人”不服管教、任性妄為,我朝百姓與之不能相容,這顆毒瘤,不就可以去除了嗎?

“其實我能理解同知您的想法,”阿嫖緩緩眨了眨眼,“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我也常聽聞此言。無論她們的過去多麼悲慘,身上確實流著一點外族的血,所以民間百姓可以怨恨,可以無知,因為他們是民……”

韓衛東聽出了她的言外之意:

底層百姓可以排斥獨人,因為他們是民,民可以衝動,可以自私,但他不行。

你韓衛東,是官啊!

你是官,所以你知道如今的悲劇非她們自願;

你是官,所以你知道她們也是受害者;

你是官,所以你就該在其位,謀其政……

王增在心裡長長地歎了口氣。

完了,韓衛東這個同知,算是做到頭了。

以前京中無人知曉,他尚可幫忙轉圜一二,如今卻直接暴露於光天化日之下,再無回轉餘地。

不是說韓衛東不是好人,也不是說他不是好官,相反,他對待大祿百姓儘職儘責,不辭辛苦,但唯獨不適合在邊境城鎮為官,因為這些地方勢必會涉及到外族遺民,而韓衛東,恰恰就不具備處理這些敏感問題的格局和氣度。

阿嫖沒有再說什麼。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人的成見也不是一朝一夕憑借她三言兩語就能更改的,她沒有這樣的能力,也沒有這樣的資格。

而且眼下,更重要的還是另一件事。

阿嫖不再理會明顯亂了心神的韓衛東,轉而看向王增,“王大人,我懷疑林子的另一端有遼金殘部活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