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2 章 風浪(一)(1 / 2)

“秦放鶴出城了?”

今日休沐,恰逢大雪,胡靖與尤崢私下在茶樓會麵,放鬆之餘,難免也說些朝政,此刻聽見下人來報便問道:“什麼時候的事?同行的還有誰?可知去哪裡做什麼?”

冷不丁出城作甚?

屋裡原本有兩個說書人,此時都知道接下來的話不是他們能聽的,悄沒聲退了出去。

“回閣老,剛走不久,是先回了趟家又走的,看方向應該是白雲港口。”心腹恭敬回道,“因白雲港非陛下或太子印信不得入,且巡防甚嚴,故而小的們無法靠近,隻能遠遠瞧著。不過那車轍頗深,又用兩匹馬拉著,想來車內不止一人,或另有重物,但究竟還有什麼,卻不得而知了。”

白雲港是完全由朝廷掌握的官方港口,並不對外私用,秦放鶴忽然去那裡,一定是朝廷的事。

但會有什麼公事,是自己這個首輔不能知道的?

“工研所和農研所那邊可有消息?”見胡靖沒說話,尤崢開口問道。

胡靖升任首輔之後,六部尚書的職位也重新進行了調整,現在是柳文韜掌管工部,而秦放鶴本人曾長期擔任工部侍郎,風評極好,多有心腹人脈,說工部算他半個娘家也不為過。

如今兩人又穿一條褲子,秦放鶴對工部的實際掌控力和影響力仍不容小覷,由不得尤崢不多想。

來人搖頭,“柳府老太太這幾日偶感風寒,叫了太醫,上下皆閉門不出,也不見客,未曾有什麼動靜。”

胡靖擺擺手叫他下去,就聽尤崢道:“自打秦放鶴遇刺,陛下便輕易不肯放他出城了,若果然有要緊公務,怎會沒有大隊護衛?且你我同在內閣,不可能一點風聲都聽不到。”

如今秦放鶴掌管兵部不假,但那可是白雲港啊,地位特殊,莫說區區兵部尚書,便是首輔,也不能想如何就如何。若果然要對外用兵,勢必要支會作為首輔的胡靖。

除非,除非天元帝單獨授意。

但兵馬未動,糧草先行,不管用多少兵,都不可能一粒米不吃、一捆草不嚼,這些都要銀子,身為戶部尚書的胡靖總能聽到動靜的……

若非公事,就是私事。

但縱然陛下對秦放鶴再如何偏愛,也不可能允許他因私事而動軍港!

矛盾,極其矛盾。

二者之中,必有一條為虛。

胡靖撚須思索片刻,忽想到一事,對尤崢道:“不要坐以待斃,立刻讓你家女眷尋個由頭去伯爵府拜訪,勢必要見到當家主母!如果那宋夫人不在,則必有大事。”

他之前與董春便關係平平,如今與秦放鶴差著輩分,且政見不一,更無往來,貿然拜訪,未免太過生硬。

倒是尤崢一副老好人的模樣,縱然如今二人結盟,也未曾公然與秦放鶴撕破臉。

尤崢想了一回,“也罷。”

說著,他便喚來心腹,仔細囑咐說:“回去請夫人將上回禦賜的鹿筋找一盒出來,再備上幾樣薄禮,讓

她打發兩個有臉麵的管事嬤嬤,親自去伯爵府請教做法……”

忠義伯爵府上愛吃會吃是出了名的,而幾位閣老這幾年重視保養也是放在明麵上的事,偶爾得閒,幾位同僚私下也會借著討論此事拉近關係,秦放鶴沒少發表見解、貢獻菜譜。

所以這個由頭,雖上不得台麵,倒也不算突兀。

且如今尤崢和秦放鶴平級,前者有資曆,後者有爵位,哪位主子也不值當的為這麼點事親自登門,管事嬤嬤帶點小謝禮出馬就很合適。

隻要那秦放鶴之妻在家,於情於理,都該親自見一見。

不多時,尤府的人便急匆匆來回話,“回老爺,兩位嬤嬤說,沒見到。聽說是早起董夫人便鬱鬱寡歡,宋夫人出城陪她散心去了,並不在呢。倒是伯爵府掌管膳食的管事,十分熱情,親自尋了紅燜鹿筋的食譜出來……”

果然不在!

真的會這麼巧麼?

不過去年董春去世,生前對這個女兒寵溺非常,這個理由倒是合情合理,他們又不能為這點事兒再跑追過去問到底在不在。

當一件事變得無法求證,那麼往往就證明他們最初的猜測是正確的。

也就是說,秦放鶴夫妻二人都出城去了!

甚至可能董芸也參與其中!

什麼事會讓夫妻二人齊動?

父母,孩子。

秦放鶴父母早亡,宋芙父母皆在城內,所以……

“他那個女兒是不是已經幾年沒回家了?”胡靖眼皮一跳,忽道。

董門那兩個丫頭皆是出了名的離經叛道,自小馬球場上與男子互毆,長大了又挑三揀四不嫁人,模仿男子寫書、四處遊蕩。

這倒也罷了,以前就算出門也必有個方向,且逢年過節也會派人送回節禮、書信,今年明顯有些反常。

胡靖越想越不對勁,兩道眉毛都揪了起來。

大狐狸生出來一窩狐狸崽子,個個不是省油的燈,哪怕是丫頭,也漸漸長成一支不容小覷的力量……

尤崢失笑,“閣老難不成忘了?去歲蘊生出殯,他的外孫女和子歸的女兒也都曾……”

“你可曾親眼看到她們的臉?可曾近前與她們說話?”胡靖急切地打斷。

尤崢才要說差著輩分呢,他怎好湊近了去看人家未婚女眷的臉,可旋即想到什麼,便是一怔。

還真沒有!

二人心中都冒出一個猜測,一個很不得了的猜測。

十月末的寒風肆虐,屋裡炭盆燒得足足的,冰裂紋木窗半開,冷冽的空氣來不及竄入便被熏軟了。

鵝毛大小的雪片撲簌簌打在窗紙上,錚錚有聲,倒是沁得桌案粗陶瓶中幾支斜插老梅幽香更甚。

董春以首輔之身全身而退,又在生前得太師銜,雙褒字諡號,得以國禮下葬,聲勢浩大、榮寵無限。無論認識不認識的,官場、民間皆有人自發送葬。那幾日往來人員甚眾,浩浩蕩蕩何止千萬?

胡靖也好,尤崢

也罷,私下與董門眾人交情並不算深,女眷們也是如此。

兼之董娘多年來以修道為由避世,鮮與城內長輩女眷往來,那秦熠也長年在外,如今到底是何模樣,不熟的人還真拿捏不準!

所以眾人當時隻遠遠瞧見幾個以白紗遮麵,哭泣不止的坤道,也有二十歲上下的女郎與宋芙舉止親密,便自動以為是她們。

可如今想來,這兩家包括董門上下都從未主動介紹過、承認過,至於外圍的賓客,多忙著現眼、討好、攀關係,又怎會招惹女眷?

況且她二人乃未婚女眷,後頭一概出殯、迎送大小事宜,皆與她們無乾,便再未出現過……

“閣老的意思是……”尤崢緩緩道,“當時她們便已離京?!此番那秦放鶴去接的也正是此二人!”

“不錯!”胡靖扼腕,連連歎息,懊惱不已。

可惜,可惜啊!

錯失良機!

董春一退,莊隱、汪扶風和苗瑞丁憂,胡立宗、汪淙不過爾爾,朝廷內外的注意力就全在秦放鶴身上了,他本人也好,師父師兄也罷,無論誰動,都會引發關注。

唯有女眷!

不在朝野的女眷,去往何地,去辦何事,無人在意!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董春突然去世,想必當時也把他們打了個措手不及。

董春對那個外孫女的偏愛人儘皆知,而秦放鶴本人又是三代最得意之人,他的女兒於情於理都該隨行。

當官當到一定地位後,他們家人的言行舉止也都被賦予了濃烈的政治意味。若葬禮時兩人都不現身,說不得言官要參秦放鶴一本教女無方、德行有虧。

若朝廷要保秦放鶴,那原本見不得人的計劃也勢必得曝光,前功儘棄;若不想曝光,秦放鶴的風評、官聲則要受損……隻能二者相權取其一。

可惜的是,當時的外人根本不知道他們全門上下在蒙頭辦大事,所以葬禮上到底誰來了誰沒來,還真沒人刨根究底,竟被他們蒙混過關……

以至於,錯失良機!

胡靖越想越懊惱,“可惜啊可惜,若能提前知道他們做什麼,你我也好有的放矢……”

如今這般事事慢一步,豈不被牽著鼻子走?

漫長的沉默過後,尤崢試探著對胡靖說:“閣老,其實那秦子歸對你我也算恭敬,又不曾似一般晚輩爭功,如今他既得陛下看重,已成定局,你我何不順水推舟,做個順水人情?”

他們都這把年紀了,就算爭,能爭幾年呢?

可秦放鶴才幾歲?把他們的兒子送走都綽綽有餘。

如今他們鬥得你死我活……說句不中聽的,了不起兩眼一閉、兩腿一蹬,可過些年自家後輩入朝堂,要麵對的豈不是天大的敵人!能有好日子過?

何苦來哉?

胡靖聽罷,一言不發,端起茶盞來,不緊不慢抿了兩口,然後瞥了他一眼,語重心長,“你糊塗啊,人豈能隻看眼前?你我既在內閣,便要為天下臣民計,為千秋萬代

計……”

似乎觸動一番愁腸,胡靖索性站起身來,背著手踱了兩步,來到窗邊,看著外麵紛紛揚揚的風雪歎道:

“我觀他今日情勢,較昔年盧芳枝有過之而無不及,他既無帝師之名,又無閱曆之長,身負皇恩,爵位加身……如今便已如此,假以時日,內閣將成他一人之天下!且陛下寵幸,太子對他也多有敬重仰慕之情,如今他剛及不惑之年,尚未收徒、子嗣未成,便已羽翼豐滿,倘或來日廣開門派,開山立說、桃李散布,便如虎添翼,將會是何種情形?長此以往,恐有三國時曹阿瞞之能,則江山危矣,社稷危矣!”

曹操之能,曹操何能?

挾天子而令諸侯!

尤崢原本覺得胡靖危言聳聽,可細細想來,董門之人自不必說,縱觀如今朝堂,清流之中,孔氏、宋氏皆與秦放鶴交好,前段時間孔姿清之長子又與另一名門砥柱王氏締結秦晉之好,那麼王氏便也是秦放鶴的友盟了。

此王氏乃早年琅琊王氏後裔,東晉鼎盛時曾有“王與馬,共天下”之名,可見其在貴族之中的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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