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3 章 風浪(二)(2 / 2)

總有一天,要麼她撐破禁錮,海闊天空;要麼,她被禁錮困死。

“你有這樣的城府,母親很高興,隻是阿嫖,日後也不可放鬆警惕。”阿芙掰著女兒的肩膀,一字一頓說得認真,“你要記住,這世上沒有你比自己更可靠,很多時候,父母不行,親生兄弟姐妹也不行,你能明白嗎?如果你沒有十分把握,如果你覺得自己可能會死,就一定把事情爛在肚子裡……”

父母固然愛子女,但父母的背後也有他們的父母和兄弟姐妹、師門,同樣的道理,兄弟姐妹固然為血親,可他們也會長大,會有自己的小家庭小心思。

秘密一旦說出口,就不再是秘密。

阿嫖用力抿了抿嘴,鄭重點頭,“是,我記住了。”

見她沒有敷衍,阿芙才鬆了口氣。

秦放鶴拍拍妻子的手,“孩子大了,知道利害的。”

他是真的沒想到,出去一趟,阿嫖竟有了這樣驚人的感悟!

其實地圓說早已有之,甚至現在大祿的部分人也有類似的想法,但不是主流,甚至連小眾都算不得,大家也都默認不可過分宣揚。

為何不敢?

因為真的會死。

何謂天圓地方?這絕不僅僅是一種科學認知,而是包括並不僅限於陰陽學說和儒家治世的核心。

由天地而生陰陽,由陰陽而生萬物,人為萬物之靈,陰陽中心、宇宙中心,而人的中心,則為天子。

古往今來無數為時人所稱頌的典籍、兵法、治國治世的理念,全都由陰陽二字而來。

甚至修宮殿、蓋房子,都講究這個!

如今若有人跳出來高呼,這一切都是錯的,這方世界非宇宙中心,人非陰陽中心,天子也非人之中心……

你將挑戰古往今來成千上萬的聖賢,挑戰君權§§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挑戰整個王朝。

焉能有命在?

阿嫖緩緩吐了口氣,“所以我不敢說,所以我覺得很可怕……”

秦放鶴伸出食指,輕輕點了點她的腦瓜,“因為這三個字要開闊的,是這裡。”

一旦地圓說普及,人類的世界觀、科學觀等將被顛覆,勢必迎來天翻地覆的革新。

開民心,啟民智。

無論何時來看,都將帶來極其恐怖的能量。

便如秦放鶴之前一點點試探的蒸汽係列,一旦真正推行,後續發展將脫出所有人的掌控,再也沒有叫停重來的可能。

簡而言之,會撼動封建製度。

這樣的後果,絕不會是當權者願意看到的,也不是現在的他們所能承受的。

曆史和製度的變革,是漫長的過程,對的事物出現在錯的時間,太先進的理念出現在不夠先進的時代,非但不能推動發展,反而可能帶來滅頂之災,令一切努力前功儘棄。

“我可以等,”阿嫖說,“風險最大的地方,我不會自己出頭的。”

雖然沒有確鑿的證據,但她已隱約意識到,父親之前推行的那些蒸汽係列,與“地圓說”論的內核之中,一定有著某種了不得的關聯。

或許當機械產業發展到某個階段,“天圓地方”論將不攻自破;

而同樣的,“地圓說”的論證,也必將極大的促進機械發展……

真到必要時刻,她可能會在暗中推波助瀾,轉嫁風險,但絕不會莽撞行事。

秦放鶴以前所未有的讚賞的眼光看著阿嫖,“你有這樣的直覺,這很好。”

這是一種政治直覺,無形,但確實存在,彌足珍貴。

他們可以等,他們必須等。

但究竟等到什麼時候?

誰也不清楚。

至少,天元帝在位期間不行。

天元帝殺伐決斷,銳意進取,這是他最大的好處,同樣也是最可怕的地方。

因為這樣的君王足夠冷酷果決,會在第一時間毫不遲疑地抹殺一切可能威脅到他和後人統治的威脅。

但是太子,不一樣……

再次日上朝,內閣例會,眾人見麵一切如常,好似昨天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

倒是尤崢主動對秦放鶴笑嗬嗬開口,“……貿然登門,實在叨擾啦,昨兒得的那個食譜,當真妙不可言。”

秦放鶴笑笑,“不值什麼。”

又轉著圈對眾人,尤其是胡靖說:“旁的也就罷了,唯獨此道,我倒可以大言不慚地說略有心得,若諸位不嫌棄,我還有幾個菜譜,已整理成冊,稍後一並奉上,切莫推辭。”

柳文韜拿眼睛往胡靖和尤崢臉上一帶,當下笑道:“那敢情好,是我沾光了!”

他起頭,卜溫、候元珍也跟著道謝,胡靖也說了幾句,一時顯得其樂融融。

稍後秦放鶴單獨去見天元帝,

天元帝便問怎麼才來。

因董娘和阿嫖帶回來的消息太過震撼,資料也太多⒆_[]⒆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他還有許多細節要問呢,都等了一會兒了。

秦放鶴便將方才發生的事一五一十說了,歉然道:“也是不湊巧,那日臣與內子都不在,尤閣老畢竟是前輩,多少有些失了禮數。可尤老寬和,為這點事特意致歉,反倒不美,不免多說幾句,陛下見諒。”

天元帝聽罷,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多事。”

秦放鶴單挑來麵聖之前與尤崢說話,拖延時間,擺明了是在借機打小報告,天元帝聽得出來,自然也能猜到尤崢這麼做的意思。

如今尤崢與胡靖聯手,他不是不清楚,既然尤崢做了,裡麵多少也能有胡靖的授意在。

所以這個“多事”,其實是對胡靖不滿。

你是首輔不假,但秦放鶴卻先是朕的臣子,朕叫他去做什麼事,難不成還要先告訴你麼?

秦放鶴聽見了,隻當沒聽見,絲毫沒有恃寵而驕,也沒有繼續煽風點火。

天元帝自然會對胡靖不滿,但也僅僅是不滿,絕不會因為這點小事就懲罰或斥責。

他要做的,隻是種下一粒種子,見好就收。

君臣二人都點到即止,絲毫沒有磕絆,流暢地轉移到下個話題,簡直比水過更無痕。

因到年底,各處事多,又要準備來年的會試、殿試,各部各衙門都忙得厲害,內閣尤甚。

“你年輕些,”天元帝說,“下月輪值,多擔待些,他們畢竟有了年紀……”

冬天麼,老年人本就難熬,如今諸事繁瑣,天元帝也是真怕再給內閣累倒幾個。

“是。”秦放鶴沒有推辭,“陛下信任,臣沒什麼好說的,自當儘力。”

天元帝嗯了聲。

還是年富力強的臣子好使啊,不怕累!

胡霖叫人上茶,秦放鶴跟著吃了,見天元帝心情不錯,便試探著說:“陛下,非臣推諉,隻是人力畢竟有儘時,縱然臣竭儘全力,也隻一人而已……”

他倒是想拉著內閣一起乾,可都是一群老頭子!心有餘,力不足啊!

聽他話裡有話,天元帝頭也不抬,一擺手,“講。”

“是,”秦放鶴笑道,“也是陛下方才說起會試,臣想著,自來不進翰林,不入內閣,眾翰林便如幼苗,能不能長直溜了?能長多高?長多粗?不試一試,練一練手,怎好知曉?”

天元帝給他的說法逗樂了,“這還不是推諉?”

秦放鶴跟著笑,“就算臣偷懶吧,可人才難求哇。陛下,便是天縱奇才,也需多多曆練,方能窺見端倪。若是好的,少不得提前培養,來日也好接續,又能減輕內閣負擔;若不成器,也好提前安排去處,免得屍位素餐……”

簡而言之,就是要提起翰林院,與內閣分庭抗禮。

若秦放鶴此時還在翰林院,說這話就是以權謀私,但他現在就是閣員,說這話便是主動讓權,大公無私。

天元帝沒

說話,卻也沒反對,顯然正在心中權衡。

其實天元帝很喜歡用年輕人,熱血、直白、冒失,好用,往往能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這點早在秦放鶴、隋青竹等人還在翰林院時便初見端倪。

而他們那批人在時,也確實曾短暫出現過類似秦放鶴口中描述的與內閣齊頭並進的架勢。

但人才好像都喜歡紮堆兒出現,他們這些人陸續離開後,翰林院短時間內再沒能同時出現這麼多這麼拔尖兒的,兼之沒有強硬的靠山、本人主動性不夠,綜合之下,就立刻又被內閣輕易壓下去了。

內閣自然有內閣的優勢,經驗豐富,老謀深算,人脈寬廣;

但翰林院也有翰林院的好處,初入朝堂的官員們熱血未冷,夠激情,夠簡單,夠直白……

前者覺得後者乳臭未乾,難當大任;後者未免也會覺得前者垂垂老矣,迂腐不堪,為塚中枯骨。

一方為矛,一方為盾,恰好相互製衡。

秦放鶴此時提這種建議,有風險,但也很光明正大。

他能猜到天元帝在想什麼,無非是不是在公報私仇。

內閣的權力分出去,誰獲益更大?

很簡單,翰林院。

那麼現在翰林院內有董門的誰嗎?或是宋氏、孔氏的人嗎?

有,不多,也不太可能因為此事扶搖直上。

所以秦放鶴提議分權的最大目的,就不會是為己方謀私。

既然如此,那麼分權之後,損失最大的又是誰?

更簡單,內閣。

再往深處細致說,胡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