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6 章 落定(八)(2 / 2)

天元帝在時,秦放鶴相對被動,凡事隻能試探、引導,許多事不便施展。

但盛和帝不同,秦放鶴已經隱隱搶占了主動位,大部分時間都顯得更加乾脆利落,甚至可以說強硬。

而現在,透過孔姿清順利回京一件事便可隱約窺見,盛和帝似乎也漸漸適應了他的強硬。

這是一個好信號。

這種強硬是有節製的,也很有必要。

因為盛和帝的性格更平和,性子也更綿軟,如果給他太多自由,太大的選擇空間,反而容易瞻前顧後,受人蠱惑。

這類人需要適當的從外部施壓,引導他快刀斬亂麻。

盛和帝的性格也從根本上決定了他擁有比天元帝更強的忍耐度和更富有彈性的底限。

說的好聽了,叫對症下藥,說的不好聽,多少有點柿子撿軟的捏的意思。

但與人相處便是如此,好像受力彈簧的兩端,一方弱,另一方自然就強,無可厚非,也無法抑製。

不然你軟我更軟,你猶豫,我更踟躕,原本一天能辦完的事非拖到一年才開頭,國家早晚要完蛋。

孔姿清點點頭,不

置可否,“我聽說朝廷又要追加軍需?”

秦放鶴失笑,無疑啊無疑,你的耳朵未免也忒尖了些,不錯,是我的主意。”

孔姿清也跟著笑,“先帝在時便時時肉痛,你打算如何說服當今呢?”

就好比買東西無論貴賤,一定要按江湖規矩還價,不管誰當家,總不可能隨要隨給,哪怕如今秦放鶴自己管著戶部也不成。

秦放鶴挑了挑眉毛,“我預備年後請陛下往京郊大營和白雲港去一趟,一來新君出行,廣施恩惠,收攏人心,陛下自然不會拒絕;二來麼,正好也可揚我軍威……”

所有人都需要強烈的被需要感,尤其是一國之君,他勢必會從無數的崇拜和被渴望的回應中收獲強烈的成就感。

這種成就感會令人沉迷,讓人上癮,促使他主動尋求下一次得到認可和回應的機會。

孔姿清和齊振業發出整齊的“哦”。

不愧是你。

於是趕在臘月放假前,秦放鶴抽空向盛和帝奏請此事。

“陛下初登大寶,也該四處走走,叫將士們知道陛下一直牽掛著他們……陛下也好看看工部和兵部的銀子用在哪裡,是否花得值。”

聽到前半截,盛和帝十分意動,聽到後麵又有種被人戳破心思的窘迫,“子歸這話就見外了,朕哪裡會不相信……”

對這個建議,傅芝沒有意見,甚至還很支持。

本來麼,兵權是重中之重,一位帝王若不能取得軍心,如何算名正言順?

所以剛過完年,正月上旬,盛和帝就帶著秦放鶴和傅芝檢閱去了。

一行人先到京郊大營,又乘坐直遼鐵路去白雲港一帶視察水軍。

眾將士見陛下連十五都不過了,親來慰問,感動不已,好些人灑淚當場,叩謝聖恩。更兼熱血沸騰,嚷嚷著必要替朝廷開疆辟土,保境安民,馬革裹屍。

盛和帝也很高興,還親切慰問了幾名老將,又細細問大家過年吃的什麼,各處俸祿、夥食可曾到位。還親自去他們住的屋子裡看過,親手捏捏棉被、棉襖夠不夠厚,問了隨軍家屬們每日吃用,確認無人克扣方才安心。

他周身柔軟,那些孩童也不怕他,有的就大著膽子衝他笑,睜著一雙雙黑白分明的眸子喊,“您是皇帝嗎?”

孩子的爹娘驚得魂飛魄散,盛和帝卻哈哈大笑,過去伸手摸摸孩子肉乎乎的臉蛋,“是啊。”

挺好的,孩子們身上也有肉,看來確實是日子好過了。

傅芝和秦放鶴見了,俱都點頭,頗為欣慰。

單就親民和細致這一點來看,盛和帝確實做得比天元帝還要到位。

事後,盛和帝還親自登上了蒸汽機船,看什麼都稀罕。

他將各處都一一問過,愛不釋手,讚歎不已。

“愛卿,有此寶物,何不一用啊?”盛和帝問道。

大過年的,開幾炮聽聽!

“國之利器,不可輕易示人。”秦放鶴道。

傅芝掌管兵部,這事兒他倒是知道不少內情,“回陛下,聽聞工部如今已經在打造更輕便更精巧的二代蒸汽機船,屆時耗費更少……”

這些年以來,經濟的大發展、蒸汽機械的推廣都極大促進了科技的發展,其中最具代表性的就是冶煉和鍛造業的突飛猛進,直接推動軍工業完成了一次質的革新。

大祿前期的冶鐵和鍛造技術大多繼承自唐代,基本都是手敲和小鼓風機,這直接決定了鍛打次數、力度和溫度較低。

如今科技進步,官方率先改良,采用蒸汽重錘快速鍛打,並配合吹氧法、大鼓風機提高溫度,進一步提升了鋼鐵的強度和柔韌度。

另外,又大膽創新,衍生出一係列合金產品。

種種發展應用到蒸汽燃機和鋼鐵船身,最直接的體現就是重量和成本的驟降,提升了煤炭燃燒後的能量轉化率,並大大延長了使用壽命。

借助這些發展,兵部火器營也開發出了新一代火炮,不僅射程更遠、威力更大,而且炮筒更輕巧,更不容易炸膛和遇熱變形。

任何領域的成果都不是獨立的。

這是一場廣闊且曠日持久的技術飛躍。

盛和帝不太懂這些專業的東西,但並不妨礙他覺得很厲害,還不忘慰問盧實等工研所成員。

多年研究下來,現在的盧實等人隱約跟外部世界有點脫節,就非常厭惡這種“非必要社交”:太浪費時間了!

高程比較光棍,直接說自己拉稀,拒絕見客。

盧實畢竟豁不出去,但他的厭惡是如此清晰,以至於盛和帝都看出來了,笑容有點尷尬。

秦放鶴:“……”

秦放鶴對這些科研人員也沒什麼辦法。

沒辦法,越老越值錢,沒炸死的都是大爺,都得供著。

“陛下不要介意,”秦放鶴隻要硬著頭皮替昔日政敵描補,“他們滿心滿眼都是為了朝廷鞠躬儘瘁死而後已,每日恨不得飯都不吃,覺都不睡……”

盛和帝聽罷,肅然起敬,“啊,真乃國士!”

非常清楚內情的傅芝:“……”

總覺得這一幕幕極儘荒誕。

往前推幾十年,誰能想到董門的人還會主動幫盧黨打圓場呢?

各處軍營本就日日操練,期間秦放鶴就順道安排了盛和帝檢閱,並不怎麼額外費事。

蒸汽機船也沿著內海開了一圈,像模像樣來了幾次攻防戰術演練,如盛和帝所願開了幾炮。

青灰色的硝/煙緩緩飄蕩在無儘的海麵上,像一場盛大的綺夢。

將士們激動,盛和帝興奮,場麵一度熱烈非常。

“陛下觀我軍刀劍鋒利否?”秦放鶴問。

“鋒利!”盛和帝看著陽光下銀光閃閃的新式兵器,滿足道。

“陛下觀我朝雄師威猛否?”

“威猛!”

“陛下觀我軍上下人心齊整否?”

“齊整!”

秦放鶴溫和微笑,向盛和帝發出惡魔低語,“銀子堆的。”

盛和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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