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目相對(1 / 2)

焐熱 七裡馬 6399 字 6個月前

黎疏最近一次任務, 是刺殺外族權臣。

地點在遙遠的荒漠邊緣, 從中原出發,跟著商隊的駱駝前進, 需要幾天幾夜。

晚上, 當他們燃起篝火時,火光裡迎麵走來了一個男人, 希望能跟他們共同上路, 有個照應。

商隊的管事答應了他。

正值初春, 荒漠白天燥熱,夜晚卻冰寒至極,大家都圍坐在火爐旁邊取暖, 炙烤食物, 互相攀談。

男人把身後的簍子拿下來,大家原以為他背著的是行李,結果卻是個女人, 一個顯而易見,雙腿殘廢的女人。

女人穿得很多,姿色並不秀麗, 甚至有些矮胖,並不足以引起其他人的興趣,她被放下來後,便把身上懸掛著的水囊遞給男人喝。

男人接過。

商隊成員們饒有興致地看著這一幕,有人出口問道:“你們打哪裡來?發生了什麼?她是你的妻子嗎?為何雙腿殘廢?”

火燃燒著乾枯的樹枝,不時發出劈裡啪啦的聲音, 廣袤的荒漠對應著更為廣漠的夜空,湛藍色,月光亮麗,星星像落在荒漠儘頭。

是個很適合談故事的夜晚。

男人便說起了自己和女人的故事。

男人母親家鄉曾發大洪水,卷走了他父親和家裡一切,母親帶著他逃難,路過女人家門口,是當時還是小女孩的女人出來給他們饅頭吃和水喝。

之後,他們便比鄰而居,互相照應。

男人父親曾是個秀才,立誌想要入朝為官,男人母親希望他能繼承父親遺誌,日日浣紗維持生計,請夫子教男人讀書。

兩家人關係甚好,你來我往,不分彼此。時間久了,便定下了親事。男人十六歲跟女人成了親。

成親後不久,男人便開始考秀才,可惜接連三次,未曾入選。男人深覺有愧,幸虧嶽父嶽母,及妻子仍舊勉寬勸道,讓他勿需擔心家裡,隻一心一意讀書。

終於在七年後,他考中秀才,家人喜極而泣,嶽母當時已有不治之症,聽聞他考中秀才,再進舉人,便不再吃藥,而是把剩下的銀錢讓他上京趕考,終含笑離去。

他便籌備上京趕考,立誌要考出一番功名。京城之中,人才濟濟,加之攀親帶故、脈絡複雜,他頭懸梁錐刺股嘔心瀝血,才考中進士,雖不至狀元、探花,但他心願已了,也算是不負父母發妻所托。

家人收到消息都喜不自勝,朝中誥命下來,他被分配到偏遠邊城當九品縣令,接到詔書後,他們便全家人收拾行囊,出發前往。

可樂極生悲,他們來之時,並不知這地方禍亂橫行,中途遇上馬賊,嶽父及娘親皆喪於馬賊刃下,而其妻為了保護他,把他藏在轎攆下,導致雙腿被馬踩踏,不能行走。

男人安葬了自己娘親與嶽父,帶著唯一生還的發妻,獨自前往上任,而後便遇上了他們。

這事令人唏噓不已,聽完後,大家久久不言。

男人付了些銀錢,商隊領事分了頂帳篷給他。再過不久,大家紛紛入帳篷休息,隻剩下黎疏和幾人守夜。

女人想要縫補衣物,便一直留在篝火旁,男人帶著竹筒,前往不遠處的湖中取水,供明日之用。

有個商隊中的男人便對女人說道:“你夫君倒是個重情重義的好漢子。”

女人點點頭,篝火映在她臉上,倒是很有溫馨的模樣。

商隊中的男人接著說:“從這裡前往邊縣,若是他一人,三四天也就到了,現在你們已是走了五六天不止了吧,不知身上的盤纏還夠不夠你們走下去?身中進士,如此年輕便是縣令,真是前途無量,還有朝中官員對他頗是賞識,若是想把女兒嫁給他做妻,那是再好不過。”

另一人隨口道:“難啊,現在還帶著發妻。如若和離,心生不忍,傳出去,名聲也不好,恐怕世人也會罵他忘恩負義,狼心狗肺,可若是不離,這高官女兒怎麼娶得,怕還要被人恥笑……”

最開始那人道:“這有恩於自己,怎麼能如此對待,越是重情重義的人,越難做啊……”

他們本是說笑,女人卻漸漸把笑容沉下來,隱匿不見了。

男人打完水回來,問女人累不累,女人搖頭,男人把她裝進身後的簍子裡,背起來:“早點休息,明天還要趕路。”

一早起來,卻已隻剩男人淒愴的悲喊。

原來女人昨天晚上聽他們說那些閒言碎語,自覺會拖累夫君,竟半夜自己一路爬到湖邊,投湖自儘了。

男人不知她為何會做出此等舉動,一問之下,才知那兩人趁他不在,在她麵前胡說八道,當即渾身顫抖:“誰說她是我的負累,你們有曾被人寬慰過、體諒過、用生命保護過嗎?你們知道“情”之一字的含義嗎?憑什麼說她是我的負累?!你們不知彆人家事,我不怪你們,可你們為什麼要在麵前說她拖累我,為什麼要用此等想法去猜測我們之間的情分?!”

那兩人喏喏不敢回答,也沒想到女人就因為聽了他們一席話去投湖,低眉垂眼道:“我們就隻是隨口說說。”

“你們隨口說說?!”男人氣得大哭,抱著女人的屍身淚流不止,“官員有什麼要緊,仕途有什麼要緊?如若不是她,我何苦當這個縣令……你們怎能如此輕賤她?!就因為她是女人,就因為她雙腿殘廢……”

男人已然泣不成聲。

那兩個人也不敢再在他眼前,商隊隻想讓他們靜靜,到了下午再去看時,男人也投湖自儘了。

大家都沒想到,一番話害了兩條人命,那兩人更是自覺有愧,不敢抬頭。男人銀兩還留下一些,商隊管事給他們立墓碑合葬,他們並未留下姓名,便隻寫“無名夫妻之墓”。

至此之後的好幾個晚上,圍坐在篝火邊,他們都沒有再談起男人和女人這件事。

可他們心裡都有個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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