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8、番外09(1 / 2)

蠱惑 丁律律 12662 字 6個月前

省委大院樹木蔥蔥,沐浴在雨中如暗色油畫,雨點密密麻麻從高處降落,柏油路麵更加漆黑。

上了年頭的實木窗戶被雨砸地潮濕,裂開的紋路中似聞到年歲的香氣。

這香氣有一點不可言說的味道。如室內氣氛。

諾大的地毯鋪在正中,墊著白巾的沙發上,江傾背脊挺直,坐在靠末尾。

這場合,他表情不同尋常的嚴肅。

旁邊被中途叫進來的天河分局局長張政是第一次受到省領導召見,整個背脊都汗濕,坐如針氈。

彙報時三兩次結巴。

他自覺慚愧,再悄悄看旁邊,江傾卻麵無表情,於是放下心,想著,這場會議討論的是怎麼安置喬景良,對方可是響當當的企業家,身上牽涉的積案關係的都是省市內外的大人物。

自己算個啥,瞎緊張……

“就是以上情況,”張政想開後,心態恢複平緩,有條不紊彙報,“因為牽涉912毒品大案,我們分局不得不采取行動先拘留喬景良,孫處長不知道從哪得來的消息,中途截獲我們的嫌疑人,造成在行政路雙方的誤會,我們對此表示遺憾。”

那位被點名的孫處長正在醫院治療,車輛被撞毀嚴重,孫處長斷了三根肋骨。

張政說著拿出隨身帶來的卷宗,自己走上前,交給首座的白憲臣過目。

白憲臣戴著一副黑框眼鏡,兩鬢微微發白,麵相一派儒生,很難讓人想象他是做公安一線出身,真正的實乾家、武力派。

此時,拿到調查案卷,隨意翻了翻,鏡片下的目光輕輕抬起,瞟一眼坐在末尾,資曆最年輕的、自己的前秘書。

江傾今天結婚,下午過來時身上穿的行頭濕漉漉,整個人狼狽,此刻三場會議下來,衣服半乾,不拘小節微敞領口,在一室的各方角力中肆意的格格不入。

白憲臣過目完畢,嘴角罕見翹起,對著他,“會開完了換身衣服,生病了,新娘子要拿我們這些老頭試問。”

不大不小一個玩笑,其他人積極配合笑臉。隻是有的笑意味不明。

江傾不動聲色笑應一聲,繼續靠在末座,裝隱形。

“事情很明顯了。”白憲臣晃了晃手中資料,對一側的檢察長說,“中午那起車禍絕非偶然。對方多次酒駕入獄,測得體內的酒精分解酶高於常人,中午那點酒量不足以造成他的醉駕。”

“白書記的意思,是有人故意要撞死喬景良?”檢察長的語氣不甘願,“我們檢察院保護人可是廢了一輛車、三位同誌的健康,現在連一份筆錄都沒錄上,江局長可要給我一個交代。”

“沈檢,”被點到名,江傾冷淡一掀眼簾,“喬景良涉及刑事案件,公安局必須對其進行保護,見諒。”

語氣固執,完全用年輕氣盛掩飾自己的強硬。

在座的除了張政,全是大領導,江傾雖然身居市局一把手的位置,但到底資曆淺,初出茅廬。

這態度,無疑得罪人。

“行了,三場會議,該討論的都討論完。”白憲臣和稀泥,淡聲發令,“各位先外麵等消息,江傾留下。”

沈檢察長無可奈何,站起身前仍然留下一句,“希望白書記為我們檢察院考慮,涉及行賄如果處理不及時、受賄的乾部出逃,將對我們工作造成巨大損失。”

白憲臣看向江傾,笑了笑,“當然,我會和李書記溝通,具體消息你們在外麵等。”

冗長的會議終於到做出決定的時刻。

楊廳長、沈檢察長,明州市委的周書記,加上中途被叫進來彙報的張政,一行四人各懷心思的步出白憲臣辦公室。

張政往前走了一段距離,在鋪著實木地板的通道儘頭,佯裝看窗外的雨,兩手卻悄悄拿出手機用身體擋著,查看912專案組負責人發來的消息。

上頭說喬景良的律師到達專案組大樓,問詢難以展開,求問怎麼辦。

張政恨不得當場暴跳,礙於這省委2號樓莊嚴到令人壓抑,彆說跳,他連呼吸都不敢大聲,抹抹頭上的汗,決定先不回,等江傾出來再說。

……

辦公室內,白憲臣開門見山,“你怎麼回事?喬景良回國不通知我?”

江傾是白憲臣一手提拔,兩人又是老上下級關係,本該親密、統一戰線,可在喬景良的問題上,江傾如脫韁野馬,自己在泰國發現喬景良的蹤跡不報不說,還秘密勸返對方,甚至帶到自己婚禮上。

“你知道,現在明州多少人看你不順眼?剛才氣氛你有沒有數?”白憲臣語氣嚴厲,臉上明顯不悅。

江傾麵不改色,眼底明晃晃的拒絕認錯姿態,“不拿紀荷做借口,喬景良不會回國。”

“所以你讓對方出現在你的婚禮上?”白憲臣猛地站起,大發雷霆,“你對這件事有沒有私心——”

江傾眼神不羈,笑了一聲,好似聽到什麼笑話,“於法於情,我都希望少一位犯人。”

“你大小是個局長,年紀輕輕前途無量,在這次事件的處理上膽大妄為,你至少要跟你的主管領導楊廳長彙報,結果連他都瞞在鼓裡。”白憲臣恨鐵不成鋼,“這才走到哪兒?就這麼目中無人,以後誰願意跟你搭班子!”

江傾最煩這些官場話,大小是個局長又怎樣,他襟懷坦蕩,誰都拿不住自己把柄,此時,規規矩矩解釋,“這隻是一個涉毒案件,還沒上升到需要向楊廳彙報的地步。”

白憲臣不吭聲。

他繼續,“況且,檢察院的人出現的蹊蹺,中午又出了車禍,那名司機背後指使人我們正在查,但顯然,有些人已經按奈不住。”

“有些人是指誰?”

“您明白。”江傾目光幽暗,“官場鬥爭我沒興趣,可有人想殺喬景良滅口好自保,我就不能坐視不管。在我調查取證期間喬景良必須安安全全。就這麼簡單。”

“按照規定,你得回避,他是你老丈人。”白憲臣麵色有所緩和。

江傾說,“我向您保證,隻要把喬景良交給天河分局,非必要出現、我絕對回避。”

“涉及行賄事情非同小可,我和李書記商議後再給你回複,”白憲臣走向辦公桌,上頭有一部紅色的電話,屬於保密電話。

江傾必須得離開,剛一轉身,身後曾經的老領導忽然意味深長發笑。

“你是我看著成長起來的,對你有絕對的信心,偶爾劍走偏鋒也是一種銳氣,明州缺乏有衝勁、有活力的年輕乾部,但是,你的後院兒得管好了,不然引火燒身,以後隻能每個月見麵八分鐘的唱鐵窗淚……就可惜了啊江局長。”

江傾心臟一梗,差點當場去世。

白憲臣到底是老政治家,從前給對方當秘書,江傾就見識到在警校封閉環境裡所看不見的東西。

比如,白憲臣是一位工作狂,可以對妻女不聞不問,連在外麵調研半年不歸;他還有一句酒後的名言,說出來都叫人發寒。

這位老乾部,江傾欽佩他對工作的心無旁騖投入,又膽寒對方對家庭的冷漠。

儘量以鏡自照。

曾經東南亞的三年就夠追悔莫及,以後不敢再重蹈覆轍。

所以,江傾覺得自己,雖然事業上有抱負,但真被人拉下來,大不了一拍兩散,回家老婆孩子熱炕頭。

現在白憲臣卻話裡有話,說紀荷可能拖他後腿,甚至唱鐵窗淚。

江傾想發笑,鋒利一揚唇,要當場反擊,可不消半秒,理智收回情緒,回應一聲,“知道了。”

接著轉身,給領導立正敬禮。

他這樣子,和當年剛畢業第一次出現在白憲臣麵前時的不羈如出一轍,但是,讓白憲臣明顯感覺變化的,眼前的江傾比過去多了一份權謀。

心思脫離稚嫩,深不可測。

“外麵等消息。”白憲臣下逐客令,望著江傾走出去的挺拔背影,無限遺憾,“可惜沒成為我女婿……”

……

張政等在走廊儘頭,一瞄到江傾出來,立即手忙腳亂迎上來。

“怎麼樣,人到底給哪方帶走?”張政著急,“專案組什麼都沒問出來,喬景良律師就來了,要是再被檢察院帶走,更加泥牛入海、白忙活!”

江傾麵色冷硬,一雙劍眉擰著,下顎緊繃。

張政比江傾大兩屆,察言觀色一流,笑了聲,“看來還是要等消息。”說完,隨他一起往走廊窗口走。

中途經過一個小型會客室,方才一同開會的幾位省市委領導正在裡麵等消息。

江傾進去打了招呼,表示基本禮貌,接著又笑著退出,表示要和下屬談些事情。

實際上,他再次出來,在窗口站著,彆說談事情,一言不發的緊抿著唇,那無聲的壓迫感讓張政這個比他大八歲的老哥哥都汗流浹背。

現在情況儼然是,喬景良這位失蹤三年大名鼎鼎的企業家,因所創立企業涉及多起犯罪而大廈傾塌,當然,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鴻升幾位主犯落網後,身為董事長的喬景良全身而退,期間“故事”眾說紛紜。

現在“故事”之一,就是檢察院那邊掌握對方行賄的細節,正要帶人回去審問;而“故事”之二,市公安局主導的勸返回國行動,需要對方在一樁涉毒案件上全力以赴配合。

兩邊人馬僵持不下,都要要人。

現在人在公安局這邊,檢察院虎視眈眈。

正在等待省委兩位重要領導商議後的決定。

不過,由於中午那場車禍,給公安局這邊敲響了警鐘,認為喬景良生命安全受到威脅,在沒查明車禍幕後主使前,他去哪裡都危險。

“不如留在我們這兒,至少我們是需要他幫助,肯定不會害他,去了彆的地方,誰能保證不會因為年老體衰出現各種意外死亡呢?”

張政是警界老油條,話比較直接,“畢竟受賄,是有些乾部被腐蝕了,早披著人皮的鬼了……”

江傾仍然沒有說話,麵對樓下漆黑路麵瘋狂跳動的雨花,神色不明。

張震倒出兩根煙,一根自己抽起來舒緩壓力,一根點燃遞給今天當新郎官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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