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傾五味雜陳。從前的願望實現,卻並沒多高興,甚至十分難過。
他問紀荷,是不是自己自私,隻想著自己?虛偽?說一套做一套?
紀荷猝不及防,聽到如此大的秘密,江傾又脆弱不堪,她就陪了他一夜,在四處漏風的房子裡,喝酒聊天,相互依偎。
第二天早上醒來,江傾摟著她,紀荷嚇到魂不附體。
那種少女時代的彆扭、羞怯、惱怒,通通席卷。她以為自己會暴跳如雷,卻悄悄穿著他的羊絨衫,無聲逃離。
當太陽升起,雪野一望無際。
紀荷又從姑媽家走回來。
他站在那棟小房子的滴水坡上,手裡捏著一隻雪球,垂著的眸光抬起看了她一眼。
仿佛心照不宣。誰也沒提相互摟著睡去的一夜。
那一年的大年初一,兩人不用走親戚,在山村裡玩了一整天。
江傾是個土包子,真正的土包子。他連羊都不認識,說是好大的白貓。
紀荷震驚,繼而哈哈大笑。
山坳裡,人跡罕至,密林如浪。
兩人穿梭在雪地,相互踩著彼此的腳印,江傾還趁機占了她好多便宜,尤其上下山,在樹林穿梭,他的掌心總裝著不經意覆蓋到她抓握的那根樹乾……
就明目張膽的壓著她手背,吃豆腐。
紀荷那會兒天真,根本沒發現不對勁。隻覺得他好開心,不斷挑戰她的底線,說這個是什麼,那個好有趣……
紀荷終於忍不住,讓他閉嘴,這麼逗著她,好低級無趣,可她還是笑出聲。
有時候抬眸,在雪光裡看到他俊朗的側顏,就好一陣心跳。當他轉回視線要對上她時,紀荷又趕緊逃。裝著在地麵撥弄雪塊,或者故意看旁邊風景。
其實雪景看多了,眼睛受不了。
可兩人仿佛發現世上最有趣的事,玩了一整天。
江傾後來問她人生的理想。
當時離高考還有四個月,人生理想顯然得有所考慮,江傾說他沒有任何考慮,哪裡都可以安置,江昀震如果有了自己的孩子,他就裝著接受,然後遠赴國外,遠離那對父子。
嘴上說不在乎,說願意祝福,其實心眼如針孔小。
紀荷勸他,不該為他人而放任自己,他該有個好前程。
江傾像聽到什麼笑話,告訴她,即使江昀震有自己的孩子,他手上的江家股份同樣可以衣食無憂幾十輩子。
他甚至暗示,和她一起衣食無憂幾十輩子。
紀荷故意忽略那話,隻提醒他,錢不代表一切。
她說,這社會有很多不公,錢無法改變。
江傾看起來沒有聽進去,笑斥她假大空。如果錢都沒用了,那大家活著又為什麼追逐金錢?
紀荷就問,你有那麼多朋友,可能讓你說心事的有幾個?
江傾惱羞成怒。仿佛感受到了鄙視般。
兩人不算愉快的結束了那一整天。
江傾年初二離開時,又恢複成談笑風生的樣子。
他那半年,真的時刻帶笑,讓紀荷恍惚間懷疑,初見時,他高高在上的矜貴模樣是不是幻覺。
因為一個指羊為貓的幼稚鬼,真的很不江傾……
如果年少時光,就在那年年初二結束,兩人在分享彼此未來方向後,各奔東西,還是完美的。
可後來,彼此血肉模糊。
……
天色徹底暗了,林子裡毫無天光。
風更寒,紀荷簡單講述了自己的故事,安慰眼前的男孩,“你覺得可疑,就靠自己力量去調查,而不是躲起來什麼不解釋,任憑網友對你父親口誅筆伐。相信我,官場鬥爭雖然存在,但你的女孩,真的隻是意外落水。你不相信,我現在就帶你去見法醫。”
那少年嗓音嘶啞,表情悲痛而平靜,“法醫沒解剖,你就說意外,這又是什麼道理……”
“她落水的位置有監控,除她以外沒任何人進入那地方……”
“我不相信……”少年再次搖頭。
他是一個俊朗的男生,氣質帶著清冷,在學校有一大幫迷妹,可偏偏對那個不多看自己一眼的女孩情有獨鐘。
紀荷歎息,為這對青春期的少男少女可惜,緩聲,“發生意外,誰都不想。你可以悲傷,但有個度。她的離去,正被有心人大肆利用,你不覺得心疼嗎?”
昏暗中的人影一動不動,像也死去。
紀荷深深皺眉,透過昏暗,像看到當年的江傾,“出去吧。麵對警察,講出你知道的一切。”
對方似乎撐不住了,哭聲又起。
紀荷十分悲痛,走過去,輕撫少年的肩膀,對方忽然問,“她也可能死而複生嗎?”
“不能。”紀荷毫不猶豫的否定。
“可你活了……”
紀荷輕聲,“所以呢?”又笑,“我差點為他死掉。不敢說我們不幸,但絕對虔誠,珍惜眼前。”
這個話題深奧且沉重。
少年這年紀可能難以理解。
紀荷最後勸一句,“比起我先生,你仍然幸運,她至少還在你身邊。你們該有很好的道彆。”
少年失聲痛哭。
那聲音讓紀荷難受,不住歎息。
結束後,一個男人等在林子外,是周霖。
紀荷和對方相視一眼,隨即目光移開,攙扶著少年,一步步走向太平間。
少年在這裡守了一天一夜,身心俱疲,沒敢多耽擱,紀荷立即聯係南江的警方,讓他們保護好男孩。
接著和團隊人告彆,這時,太平間外仍然人聲鼎沸,男孩被找到的消息如一陣旋風,在網絡上炸開鍋。
紀荷對程誦交代,女孩的父母一定要慎重,彆讓其他同行接觸到他們。
“尤其女孩父親,是他發的帖子造成網民的口誅筆伐,我們理解他的同時,還得保護他。儘量低調采訪,低調處理吧。”
當一起意外事件被炒成人為、涉及政府,那輿論就像一鍋粥,彆管是不是餿的,先熱鬨了再說。
“我送你?”全部交代完畢,紀荷得趕緊走,她焦急擺在臉上,其他人又走不開、得善後,周霖自告奮勇,帕拉梅拉的車鑰匙一甩,衝停車場揚揚下顎。
紀荷笑,“我得回南江啊,這麼遠。”
“遠什麼。兩個小時。”周霖抬腕看百達翠麗,笑了笑,“到時八點,你飯局來得及嗎?”
紀荷一揚眉毛,意外的眸光刮了對方一眼,那意思是,我有飯局這事兒你也打聽啊。
對方樂,“走吧。再拖真晚了。”
紀荷來時沒單獨開車,這會兒可真就卡脖子了,隻好笑納對方好意,匆匆忙忙和其他人告彆,忐忑不安往明州趕。
路上,她忽然提出,“不用送到飯店門口,找一條偏僻稍近的地方放我就行。”
周霖震驚,“不是吧,你乾嘛呢,好像我們倆偷情。”
“你不是對我有意思嗎?”紀荷正在手機上處理信息,兩個界麵跳來跳去,一個是公務、稍微指導留下的同事;一個是女兒的電話手表,這手表是喬景良所贈,念念玩得不亦樂乎,不出意外,江傾生日這會兒肯定和宋競楊他們在飯店,念念和年年都在,她心虛、什麼沒準備,不敢直接和江傾聯係,就和廢話連天的女兒溝通情況。
可念念音訊全無,紀荷發過去、好久沒有回複,不由懷疑,手表是不是被落在哪個地方。
一邊罵著敗家女,一邊頭也不抬的回複前頭周霖,“平時就算了,我老公生日當天,不給他找不痛快。”
周霖失聲、不可思議笑,“紀總啊,你可真是,我還有道德底線,不會對你怎麼樣。隻不過當回護花使者。”
“滾犢子。”紀荷笑,“你有這心思就不行。我老公刑警出身,還修過微表情犯罪,你開個車門的動作他都能看出門道。”
“喜歡你是犯罪?”對方大笑。
紀荷連連點頭,一邊催對方在安全範圍內提速,一邊疲憊的一倒,準備小憩、養精蓄銳。
忽然想起什麼,猛地睜眼,“先去我公司一趟,我要換套衣服,化化妝!”
生日啊,江傾曾經十年沒過生日,隻過她的“祭日”,那種日子,紀荷這兩天親眼所見,簡直心疼到揪起來……
這次,必須慎重對待。
……
這邊的明州飯店。
對著十字路口的一個大桌,正圍滿了人。
江傾的生日沒多大講究,帶著一雙兒女下了班就和朋友趕過來。
念念說要吃火鍋,就來了這家。
說起來這家還和他們有點淵源,當年喬開宇在對麵西餐廳安排紀荷和彆人相親,正好成全了江傾打入鴻升內部的願望,在對麵街的藥房門口,和對方大打出手,被拍視頻,傳得全網皆知。
後來網民的記憶逝去,江傾重回公安隊伍,也沒被任何一個網民認出。
“記得不,沈清就在那邊藥房門口生產,咱們幾個大老爺們給她圍成人牆,一邊欣賞江傾和紀荷在雨中接吻,一邊聽著瑞瑞的首次啼哭,簡直冰火兩重天的場景。”
人沒到齊,大家夥先喝著茶水,靠窗的位置視角絕佳,宋競楊很有心情的和眾人憶當年。
他旁邊的人笑,“什麼冰火兩重天?一個接吻,一個出生,不都是好事嗎?哦,我明白了,你是看到那兩口子接吻,才覺得水深火熱的吧?”
“給我閉嘴。”宋競楊拿茶杯作勢要砸那人,那人躲了一下,沒當回事的再次嘲笑。
宋競楊暴躁,“沒完了。不跟你們這幫時刻嘲笑彆人單身的人玩。”轉頭一笑,望著對麵窩在自己父親懷裡的小姑娘,哄聲,“念念,宋叔叔帥不帥?他們是嫉妒吧?”
念念眉眼如畫,隻是有點打不起精神,小小的櫻桃口不正常的紅,吐字發懶,“嗯……”
“哎呦。”宋競楊立即被灌了蜜似的,拍手笑,“小美女讚同了,那我就天下無敵帥!”
念念一聽天下無敵,就忽地攏起眉心,清晰發音,“帥不過爸爸……”
旁邊人笑罵,“在小美女心中,她爸才天下無敵,你真自討沒趣!”
宋競楊不甘心,“等我有女兒了,我也是天下第一的帥。”
念念一聽就難受了,沒管對方,扭頭往爸爸懷裡蹭了蹭,不依哼,“我爸爸天下第一……”
江傾失笑,趕緊應,“念念對。”
一邊伸手試探她額頭溫度。
今天,兄妹倆在公安局待了一天。
下班後聚餐,直到進飯店前都正常,可坐下沒十分鐘,女兒在旁邊玩得好好的、突然就黏著他,不住往他大腿上拱。
江傾帶出經驗,一看這狀態就發毛,一摸果然額頭滾燙。
將人抱著在腿上待了一會兒,小姑娘挺給力,熱度竟然自行退去。
虛驚一場。
又活蹦亂跳的下地,和哥哥在兒童區玩開。
江傾觀察了十幾分鐘,幾乎目不轉睛,被宋競楊吐糟後,仍然不敢鬆懈的從桌邊起身,到積木池子裡察看。
燈光雪亮。這家店生意不好不壞。
一半熱鬨,一半空閒。
相比前幾年的模樣,顯然全然翻修過,風格一水兒的富麗堂皇。
江傾穿得普通襯衣,西褲筆挺,從外觀上和其他男客人如出一轍,都是兩條腿,長著一張臉,但氣質過人,形象實在拔尖。
從女兒身邊返回,重新落座,他眉心仍然沒有鬆懈,旁邊人以為他擔心女兒,七嘴八舌的一起安慰著。
江傾不時嗯聲回應,臉上始終沒多大熱情。
其他人於是樂了,有好事的直接打紀荷微信語音,幾乎算嚷著的問,“還回不回來啊!不回來咱們開吃了!反正也沒人在心急如焚的等你!”
那頭冰雪聰明,一聽就明白了,笑著,“抱歉,抱歉,馬上就到!”
外放音量巨大,結束後似仍在回響。
江傾看起來毫無反應,可眉心顯然已悄悄鬆開,掌心扣著手機,隨意的撥弄。
這時候,桌上其他人突然燥起來。
眼睜睜望著兩個女孩接近他,一開口就是,“請問能加一下你微信嗎?”
眾人正猜測著江傾怎樣出招,他直接給出答案。
抬眸看了眼人家,麵無表情地示意對方看左側,那拿出手機的女孩隨即看去,看到兒童區的一大票小孩。
“我女兒。”輕淡的三個字,似乎帶著禮貌的笑意,又似乎什麼沒有。
不過一句我女兒,他倒是風度翩翩。
那女孩沒感到被拒絕的難堪,隻有無儘的驚訝、抱歉笑,“對不起,謝謝,謝謝……”
趕緊拉著同伴逃跑。
這時候念念察覺到危機,不愧是爸爸的女兒,哪怕江時年就在旁邊,江傾眼裡嘴裡都隻是“我女兒”代替,仿佛年年是個隱形人。
念念也投桃報李,幾乎第一時間就從兒童區衝回來,往江傾腿上一趴,問,“腫麼了,腫麼了?”
她仍然在低燒,臉上紅紅的,卻煞是可愛。
宋競楊唯恐天下不亂,“念念啊,有人泡你爸爸!”
念念一驚,隨即哇哇開哭,“不要泡我爸爸,不要泡我爸爸,他不能吃……”
桌上人見她領會錯誤,笑得前俯後仰。
剩下江傾苦不堪言,將人抱上腿,好一陣哄,念念不聽,兩手臂緊緊摟著他腰,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著真絲連衣裙的後背立即起了一層薄汗。
江傾遊刃有餘。
將人抱起,到窗邊有風的地方幫著降溫。
心裡卻早就暴躁,想著紀荷到底什麼時候回來,大晚上的跑東跑西,拋夫棄子不說,還叫人擔心……
宋競楊突然在後頭驚訝冒聲,“江傾,有男人開跑車送你老婆回來——還捧著花!”
樓下一條背街的巷子,一輛帕拉梅拉往上飛著剪刀門,一位穿著考究的男人貼心站在她下車的一側。
她穿了一條白色連衣裙,身姿搖曳,雪白臂間捧著一束濃烈至暗色的玫瑰,笑顏的、朝對方說著什麼。
江傾眼不瞎耳不聾,往下一瞧,神色就發冷。還得裝作不動聲色,專心的照顧著女兒,吹了會兒風,毫無怨言回到桌前。
沒幾分鐘,一股玫瑰香上樓,幾乎蓋住火鍋底料濃烈的氣味,她笑聲同時而至,“哎呀對不起,真對不起,來晚了!”
一聽這思念入骨的音調,江傾莫名其妙揚唇,內心震驚的同時,笑斥自己沒骨氣,彆說被男人送回來,就是出軌、他大概都會跪地求她彆離開吧……
作者有話要說:尾章有點卡,先奉上萬更。各位記得關注圍脖,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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