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泡茶時燒的水還沒涼,倒出一半後煮開。
少年計算了一下,狠狠心,把家中剩下的最後一點大麥全部倒入。
等一顆顆麥粒都吸入水分、變得飽滿後,鍋底的水也即將煮乾。他又往裡倒入一瓶牛奶和差不多等量的白開水。
這樣,作為主食的麥粥就可以先放到一邊了,接下來就交給時間慢慢熬煮……他要準備另一道菜。
奧菲娜就見少年隨手拿起一隻蘋果,像是估量了下四個人的飯量覺得不太夠,隻能十分不情願地又拿了一隻。
他像是想用那把半卷刃的菜刀削皮,但終究沒有過去那麼好用了,差點削到自己的手指。
“這個就交給我吧。”
奧菲娜從身後抽出自己的廚刀,向少年伸出手:“削蘋果而已,我還是可以的。”
盧克看著她手裡那把尺寸有些大的主廚刀,猶豫片刻,還是把蘋果連同盤子一起遞過去:“那你小心點,切成小塊就行。”
事實證明,這種簡單的工作奧菲娜還是可以勝任的。
把削下來的蘋果皮放到一邊,她一手舉著蘋果一手小心翼翼地切下一小塊,讓其穩穩落到盤子裡。
見她確實沒問題,少年也跟著鬆下一口氣,轉身開始糾結該用幾個蛋的問題。
“我看你們家後麵圍了個柵欄,應該能自己養□□?”奧菲娜突然發問,“為什麼要去外麵買?”
盧克挑選雞蛋的手頓了下,這才用滿不在意地口氣說道:“還不是因為最近魔物變多了?之前我們有三隻母雞和一隻公雞,全都被附近的角兔叼走了!”
奧菲娜有些驚訝:“你們見過角兔?”
那些小家夥可比外表凶悍多了。
要是晚上叼走雞還好說,白天正麵遇到,這兩個孩子肯定要吃一番苦頭。
“我沒見到,是米婭說的。她在雞圈裡看到了好幾撮兔子毛。”盧克先後打了兩顆蛋到碗裡,“後來她又用楓糖做了幾個小陷阱,抓到不少角兔……對了,那種兔子的角可不便宜,我拿到集市上可賣了不少錢!”
隨著攪拌蛋液的聲音慢慢變大,少年的聲音也不再有方才的約束感,變得輕鬆自然很多。
奧菲娜看著他眉飛色舞地講述著兩人的生存之道,視線不免落到那半張燒傷的臉上。
“米婭是被席爾瓦女士帶到這裡的,你也是嗎?”奧菲娜放下手裡的蘋果核,拿起另一隻開始削,“你也沒見過那位女士的真容嗎?”
盧克聞言點點頭,又搖搖頭,往蛋液裡加了點水,繼續攪拌:“比米婭晚一點,我是三年半前才遇到‘席爾瓦女士’的……”
他突然轉過身,掀起遮住右邊臉的頭發,露出萎縮糾結成一團的皮膚和黑洞洞的眼眶。
“因為我是個怪物。”他幽幽道,“村裡的大人見我的父母都死了,就把我趕出了村子。”
本以為這樣說,女人會露出或是震驚或是憐憫的表情,但奧菲娜隻是定定看著他臉上的傷疤,最後搖搖頭。
“這是燒傷。”她的聲音很平淡,沒有任何避諱地看了眼少年,又將注意力集中到手裡的蘋果上,“你也不需要這樣說自己。”
小小的“突襲”再次失敗。
盧克放下頭發,眼神複雜地看了女人一眼,低頭繼續攪打蛋液。
“你們真是我見過最奇怪的人。”他小聲道,“比米婭那個傻瓜還奇怪。”
奧菲娜剛剛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給蘋果削皮上,削完才後知後覺地抬頭:“什麼?”
“什、什麼都沒有!”
少年臉突然漲紅。
看著手裡這碗已經變成淡黃的雞蛋液,又看看奧菲娜還沒切完的蘋果,撇撇嘴,又往裡打了個蛋。
“……我的家…過去的家,其實就在附近。”少年攪打著蛋液,低頭說道,“一個叫皮菲庫洛的地方……也算是這附近最大的小鎮了吧?一般有集市都會在那裡開……”
少年盧克的故事很簡單。
酗酒而暴力的父親,無力反抗隻能被動承受的母親……他幾乎是在男人的打罵和女人的哭聲中長大的。
但人的承受力總是有限的。
終於,女人的精神被逼到極限。
在一個寒冷的冬夜,在經曆又一次無理由的毆打後,她爬到壁爐邊,撿起燒火棍狠狠擊向丈夫的後腦。
等鄰居發現不對衝出來時,這家人居住的房子已經燃起衝天的火光。
陷入瘋狂的女人帶著丈夫一起葬身火海,隻有一個十歲出頭的孩子從窗口爬了出來。
按照王國的法律,盧克這樣的情況應該被大聖堂收容,直到十六歲成年為止。這也是他們培養下一代修士的途徑之一。
可律法是律法,執行又是另一回事。
“皮菲庫洛”之所以會被冠上“危險之地”的名號,作為一個不大的小鎮卻有大聖堂的分殿駐守,正是因為大名鼎鼎的“炎之魔女”就是在這裡的集市被捕獲。
駐守分殿的修士看著盧克臉上的燒傷,厭惡地捂住半張臉。
修士也是有考核的。像這樣的孩子就算養大了也無法進入大聖堂……他可不想做沒有回報的投資。
“滋啦————”
切碎的蘋果丁與融化的黃油混合,鍋中立刻升起帶著奶香的甜味。
少年翻動著鍋中的蘋果丁,仿佛在說彆人的事。
“他們說,母親是‘炎之魔女’的轉世,所以才會做出這種瘋狂的行徑,把我趕了出去。”
等到蘋果丁變得焦黃,他把碗中的蛋液全部倒入。
“真可笑,點個火就能被叫做‘炎之魔女’,那鎮上每個下廚做飯的女人都可以被叫做‘炎之魔女’了。”他嗤笑一聲,“但我想,反正我的家已經燒沒了,離開還是留下也沒有區彆。”
奧菲娜沉默片刻:“……然後,你就遇到了那位‘席爾瓦女士’?”
提到這個名字,盧克的眼神有些微妙。
“米婭一直沒發現……但我在被‘席爾瓦女士’撿到時,她沒有戴麵具……”
少年的聲音放得很低:“她可能也不知道我當時還是清醒的……但我不害怕,就算知道她是魔物我也一點都不怕她……”
金黃色的蛋餅滑入盤子,被分成四份。
“我被所有人拋棄時,是她救了我……就算是怪物,在我看來也比大聖堂裡那尊冷冰冰的真神更善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