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霞光下,一輛矜雅奢華的白色商務車停靠過來,流動著冷白光澤的車身被暈染上瑰麗的色彩,他認出這是賀雲翊出行使用的專屬車輛。
如他所料,車窗緩緩降下,露出賀雲翊昳麗無雙的一張臉,熟悉的琥珀色眼眸墜進幾點霞光,這雙寶石般的眼睛就更流光溢彩了。
可分明天空中的煙霞紅得快要燒起來,吹過來的風也是暖和輕暢的,岑霽卻有一種被冷芒釘住的感覺。
像冰冷的藤蔓從無形的地方悄無聲息地纏裹上四肢,他被這樣的賀雲翊看著,忽然有些呼吸不暢。
但很快,這道瀲灩森冷的視線移開,低低落下。
賀雲翊極力克製住內心滋長的陰暗,目光盯在自己的弟弟握住的皙白手腕,最後,眼裡漾起笑意,語氣是慣常的乖巧輕快。
“小岑哥,好巧,你和明烈今天是在這裡工作嗎?”
那種被什麼盯上的呼吸不暢的窒息感驟然消失,岑霽趁手腕的力道微微鬆懈立刻抽回自己的手。
“嗯,今天我們和合作方在這裡舉行簽約儀式。您呢?怎麼會在這裡。”
岑霽還記得過年期間去賀宅祝壽,賀雲翊有事找自己去後山畫室一趟,但因為……他沒有過去。
後來回想,賀雲翊說要給自己一個驚喜。
他疑惑,賀雲翊要給自己什麼驚喜,以及為什麼要給自己驚喜。
不過這些現在都不重要了。
岑霽聽賀雲翊說天氣暖和了出來散心,恰好路過這裡,他於是簡短和賀雲翊說了幾句話,就以還有彆的事情要忙趕緊離開了。
他怕和賀明烈再一起待下去,不知道會被問什麼樣的問題。
剛才那個問題,他明明要否認的,心臟卻像是忽然錯亂了半拍。
岑霽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感覺。
而一開始,是他設下阻礙的圈套想要勸退賀明烈。
怎麼到了最後,他成了被問住的那一個。
在方向盤上趴了一會兒,岑霽理了理被賀明烈攪亂的心緒,從另一個停車口的方向離開,避免撞上兄弟倆。
賀明烈讓他頭疼不已,賀雲翊的眼神也盯得他渾身不自在。
另一邊,確認岑助理應該是避開了他們,賀明烈心裡的酸意逐漸被悵然替代。
賀雲翊怎麼會察覺不到弟弟的情緒轉變,直覺告訴他,明烈和小岑哥之間發生了什麼。
情人節那天他在後山畫室等了小岑哥一天,直到落日降下,屋裡的輪廓被暮色一點一點塗抹,他終於接受了小岑哥不會來的事實。
那之後,他沉淪了好久。
在某一天被新的希望點亮。
山不見我,我自去見山。
他的腿是不方便,但現在基本的出行還是可以的,隻是不能長時間站立。
然而果然像他之前擔憂的那樣,小岑哥複工後就格外忙碌。
賀雲翊難得去一趟公司,總也看不到小岑哥,小岑哥一直在出外勤。
好不容易這次讓他打聽到了簽約儀式的舉辦現場,剛到,就讓他撞見小岑哥被自己的弟弟抓著手腕的畫麵。
那一刻,賀雲翊的心底滋長出無數陰暗的藤蔓,卻在小岑哥匆匆離去後,茫然不舍地退縮。
他不明白,怎麼剛見麵,小岑哥就走了。
總是這樣,在彆人那裡稀鬆平常的見麵,到自己這裡就萬分困難。
然後看到弟弟不怎麼好看的臉色,更加確認兩人之間不尋常的氣氛。
等兩人回到家,在自己房門口。
是上次兩人交鋒的位置。
賀雲翊叫住自己的弟弟:“明烈,你和小岑哥怎麼了?怎麼看你們兩個的臉色都不太好。”
賀明烈心情正沉重著,聽到一哥的話轉過頭。
換作之前,麵對一哥的試探,他一定會裝傻充愣地迂回幾句。
但現在,一切都沒有意義了。
“一哥,我知道你想問什麼。”賀明烈嘲弄一聲,與其說是譏諷,更像是自嘲,“岑助理不喜歡我們,你和我都沒有機會。”
“你向他告白了?”賀雲翊幾乎是一瞬間臉色變得蒼白。
“是。”賀明烈沒有否認,“在爸爸生日宴那天,他拒絕了我,今天再次拒絕了我。”
生日宴那天……
賀雲翊喃喃一聲:“你把小岑哥嚇跑了?”
怪不得小岑哥早早來了家裡卻又提前離席,很久才回自己的消息。
賀明烈臉色有些難看。
儘管不願意承認,可自己那天在有點醉酒的情況下把岑助理堵在冰涼的洗手台上,確實嚇到了他。
他的初次告白,就成了最糟糕的回憶。
見弟弟沒有作聲,賀雲翊便知道自己猜對了。
明烈性格風風火火,說是直率,更多的時候是魯莽。
心底原本因自己精心準備的告白儀式再次被弟弟破壞掉而不爽,可得知小岑哥拒絕了明烈,這絲不爽又被隱隱的慶幸和愉悅占據。
“一定是你對小岑哥太粗魯,我早說過,你不適合他。”
“一哥你彆幸災樂禍。”賀明烈一眼看出兄長眼裡閃過的光芒,他麵色更沉,“即便我不適合岑助理,也不會是你。岑助理說了,他不喜歡我們這種類型,他喜歡像大哥那樣比他年紀大,成熟穩重的男人。”
賀雲翊唇角溢出的笑意緩緩凝滯住,剛才升起的那點愉悅也瞬間變成了沉鬱。
“他和你說的?”
“是啊,成熟穩重,和他步調一致,觀契合,知他心意。”賀明烈細數著這些戳他心窩的字眼,從自己嘴裡親口說出,那種紮心的刺痛感就更加強烈。
賀雲翊何嘗不是這種心情。
如果對弟弟來說,這些話是像尖利的箭刺痛心臟,對他來說,就像是生生在上麵剜一個又一個缺口,血跡還未凝乾,就被火焰燒灼,再沿著傷口的痕跡往下再剜一個大洞。
他太清楚自己的劣勢了。
身體殘缺,被困隅一方,永遠做不到和喜歡的人步調一致。
更彆提心靈相通,他最不想被小岑哥知道自己陰暗的一麵。
賀雲翊忽然有些焦躁。
這段時日,無論蓄謀已久的相處被打斷多少次,無論告白計劃被怎樣接連破壞掉,他都沒有這種慌張無措不可控的感覺。
但很快,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或許是小岑哥敷衍明烈的說辭,一定是小岑哥不想讓明烈糾纏自己,才這樣說的。
對,一定是這樣。
賀明烈看自己的哥哥臉上一會兒青一會兒白,不斷變換著色彩,不知道又在打什麼主意。
可他心裡現在也亂糟糟的,無暇顧及其他,見一哥不再抓著他問什麼,便抬腳回到自己的房間,對著臥室裡的沙袋心煩意亂地打起了拳。
當天晚上,岑霽再度有些失眠。
上一次是打破艾嘉魚缸的那個晚上,他被一種摸不清的思緒水草一般糾纏,閉眼就是玻璃魚缸後那雙在水草晃動下似是有什麼呼之欲出的深斂眼眸。
今天看不到這雙眼睛了。
耳邊卻反反複複響動著一個質問的聲音——你是不是喜歡我大哥?
然後岑霽就想為自己辯解:我沒有。
可是嘴巴怎麼也發不出聲音,無論他有多麼努力地張口,使勁牽動自己的聲帶,依舊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
嘴唇像是被無形的水草纏封住。
而當他伸出手想要將水草撕扯掉,唇畔忽然傳來一陣溫熱柔軟的觸感,溫熱的,濕滑的,細細摩挲著他的嘴唇,繾綣溫柔。
他還沒有弄清楚這種觸感的來源是什麼,緊接著畫麵一轉,跳到那個日光融融的下午,他在劍術館絆到腳不小心和賀總親到的畫麵。
視線撞進漆深如夜的眼眸,呼吸纏繞在了一起。
原來讓他發不出聲音的不是什麼無形的水草,而是一張堵在他嘴上觸感溫熱的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