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和煦的微風吹拂著窗前淺色蕾絲紗幔, 給寬大而裝修精致的臥室帶來一絲寒意。
伴隨著點點微涼,是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
“咳咳咳……咳咳……”
蘇葉雙頰泛起不自然的紅暈,眼前一陣陣發黑, 同時喉嚨又乾又癢, 忍了又忍,終是沒忍住,拿起床頭櫃下的水杯, 小小抿了一口。
被冷水一刺激,她整個人都清醒過來,緊接著是更加劇烈的咳嗽, 仿佛要把肺腑都咳出來。
門外守著的女仆露西似乎聽到了動靜, 推門進來, 見此情形, 連忙去把窗戶合上, 從衣架上拿來羊絨的披肩,裹在她身上, “埃莉諾小姐, 您還好嗎?”
蘇葉擺擺手, 把水杯遞給她,自己撫著胸口, 強行壓下湧上來的咳意。
不能再咳了,不然非得生生咳暈過去。
她躺倒在枕頭上,閉上眼暫時緩解眼冒金星的窘狀。
露西見此,立刻拉響了床頭的呼叫鈴,不一會兒,女管家範西夫人帶著兩個女仆上來,她們手拿托盤, 準備了熱水,毛巾,紅茶,以及……止咳藥。
範西夫人見她臉上微微泛紅,頓時嚴肅上前,試探了一下額頭的體溫,“埃莉諾,你是否又咳嗽了?厲害嗎?”
蘇葉閉眼微微頷首,手指指向咳嗽藥,表示自己需要這個。
範西夫人微微皺眉,醫生交代過,這咳嗽藥不能多喝,有成癮性,可埃莉諾這麼難受……
“咳咳咳,”蘇葉沒忍住,又是一陣劇烈地咳嗽,且持續了近半分鐘。
這樣長時間且劇烈的咳嗽,讓她全身都忍不住抽痛,仿佛咳一下就能牽動五臟六腑跟著移位。
這不是好體驗,人也徘徊在暈倒和意識模糊之間。
範西夫人無奈,親自扶著蘇葉起來,用披肩小心翼翼包裹住她,不讓她再受涼。
露西機靈,立刻倒出一小杯咳嗽藥,遞了過來。
範西夫人服侍她喝下,那味道又苦又澀,還有難聞的氣味,索性溫水已經遞到了嘴邊,她立刻含了一口,等待片刻才吞咽下去。
期間,她一直用手捂住嘴,防止咳嗽的時候把水噴出來,順便地,一顆丹藥無聲無息出現在手心,順著溫水吞服下去。
咳嗽藥的效果立竿見影,或者說,其實是那枚養肺的丹藥起了效果,把喉間一陣陣癢意壓了下去。
範西夫人見她不咳了,鬆了口氣,示意兩位女仆上前,服侍她洗漱好,整理發型,換一件乾淨的睡衣,再小心翼翼扶她躺下,為她蓋好被子,“埃莉諾小姐,您早餐想吃什麼?”
蘇葉微微睜開眼睛,“一杯溫牛奶,不加糖,一小塊奶油麵包。”
她其實吃不下東西,但她知道,如果什麼都不吃,範西夫人就會一直勸。
這就是身邊有一個德高望重的女管家的壞處。
範西夫人是原主祖母為她選的人,從她出生就在原主身邊了。
相比起管家,她更像是原主的母親,管著她的方方麵麵,相比之下,原主的母親倒是沒有那麼儘責了,或者說,其實壓根不關心埃莉諾·謝菲爾德這個長女。
原因有很多,綜合起來無非是三點。
其一,原主母親安妮·沃森來自落魄貴族家庭,當初祖母相中侯爵家的小姐當自己兒媳婦,而安妮是她的好閨蜜,原主父親和侯爵小姐接觸的時候,深深被閨蜜吸引了。
安妮長相確實漂亮,精致且嫵媚,這點從原主的長相就可以得知。
原主美得仿若精靈公主,五官精致到無一絲瑕疵,要不是身體不好,導致從未出現在交際場,她早就是上流社會的傳說了。
而原主的容貌,七分像了安妮,還有三分像祖父,而原主的祖父,是當年公認的美男子。
可安妮上位,卻不完全是因為美貌,她還很有心機。
因為她知道侯爵小姐喜歡上一位英俊的軍官,打著為她好的名義,瘋狂鼓勵她去追求真愛。
最後侯爵小姐私奔了,雖然結局是好的,那位軍官也是真的愛她,為了她在戰場上拚殺,最終成為上校,帶著戰爭財回來過著富足的日子。
這位小姐至今還感激安妮呢,兩人依然是無話不談的好閨蜜。
因為在那段軍官上戰場,她沒有收入來源的日子裡,是安妮源源不斷提供金錢,為的就是讓她一直陷入在愛情的美好裡,沒有真正認識世道的艱難。
可以說,這位小姐從頭到尾都很天真,被安妮算計得明明白白。
且她善於端著和善的麵容,麵對所有人,以至於大家都不覺得,她是暗中勾引閨蜜對象的人。
然這番算計,看在祖母簡夫人的眼裡,卻是心機深沉,為人狡詐市儈,沒有一處是和心意的。
可兒子喜歡,違背了她的意願,直接向對方求了婚。
作為遵守傳統的貴族,簡夫人也隻能眼不見心不煩,在兩人婚後,就搬到了氣候宜人的巴斯度假山莊居住。
這是當年祖父為簡夫人購置的產業,屬於她名下私有,價值六萬多英鎊。
後來安妮幸運地生下雙胞胎,祖母怕這樣的母親把謝菲爾德家族繼承人教壞了,就把兩個孩子抱到了身邊教養,就是埃莉諾和她的雙胞胎哥哥雷恩。
兩人在祖母身邊長大,長年少見父母,感情並不深厚。
七歲那年,安妮說服了謝菲爾德伯爵,把長子帶去倫敦教養,避免他和社會脫節。
伯爵說服了自己的母親,考慮到孫女也要見見市麵,祖母把埃莉諾一並打包送去了位於倫敦西區的謝菲爾德府邸。
也就是在那年冬天,倫敦爆發流感,許多人都染上了,而這種流感對小孩子非常不友好,染上後隻有一半的孩子活了下來。
埃莉諾和雷恩都生病了,作為繼承人兼長子,雷恩自然獲得了安妮夫人全心全意的看護,而埃莉諾就差了點意思,母親幾乎不在身邊,隻有範西夫人這個祖母指派的貼身女仆照顧。
在其他女仆害怕被傳染,遠遠躲開時,隻有她認真又負責,嚴格按照醫囑。
在她的精心護理下,埃莉諾有好轉的跡象,相比之下,雷恩的病情反而加重。
安妮夫人心疼看重兒子,覺得範西夫人照顧的好,於是把她調去照顧雷恩了,至於埃莉諾這裡,指派了兩個府邸的女仆。
這兩人對埃莉諾都不熟悉,又怕生病,因此不會時常待在房間裡。
導致的結果就是,埃莉諾的病情加重,雖然最後活了下來,可身體變得極為糟糕,隻要受涼就必定生病,且肺部問題嚴重,咳疾犯了就好幾個月停不下來。
而冬天和春天是咳嗽最頻繁的季節,倫敦那樣的天氣,完全不適合她生存,以至於此後數年,她每年有一半的時間待在巴斯,一半的時間在謝菲爾德莊園,倫敦隻是偶爾回去。
而謝菲爾德伯爵夫婦,是常年待在倫敦的,父女母女之間,完全沒有交流。
再加上,雷恩最終沒逃過那場流感,病死在七歲那年。
繼承人病死,女兒卻活了下來,安妮夫人心中是不滿意的,她覺得要不是埃莉諾霸占了範西夫人,雷恩就不會死。
事實上,範西從一開始就是祖母為埃莉諾培養的女管家,雷恩也有,不僅有貼身男管家,還有男仆。
而這些人在回倫敦後,都被安妮夫人找各種借口打發了,她想要兒子身邊是自己安排的人。
然而這些人並不熟悉雷恩,對他的照顧自然少了一份精心。
但安妮夫人不願意承認,或許是自己的失誤,害死了兒子,因而暗中責怪女兒。
雷恩的去世,對祖母來說,是個沉重的打擊,她不顧流感還沒有散去,回到了倫敦。
眼明心亮的她,自然看出安妮夫人心中的偏頗和怨懟,為了孫女著想,把埃莉諾重新帶回了巴斯。
然而她的壽命也隻有兩年,孫子的死亡對她的打擊太大,僅僅堅持了兩年就病逝了。
最後,在臨死前,她把自己所有的遺產,統統傳給了埃莉諾。
其中包括這棟價值六萬英鎊的巴斯度假山莊,三萬英鎊的現金,價值七萬英鎊的投資股份,以及一些珠寶和山莊裡的收藏品。
對於這個決定,安妮夫人表麵沒說什麼,其實內心相當不滿。
因為她早就想要簡夫人那套紅寶石首飾了,以及其他各種首飾,可偏偏,這些統統給了埃莉諾,她一分都得不到,自然心情不好。
基於綜上原因,原主和母親的關係,說得上冷淡。
但原主作為身體嬌弱的小姑娘,對情感需求非常強烈,她總是渴望親情,想要父母的疼愛。
然而她汲汲以求換來的,卻不是父母的疼愛,反倒是算計。
因為年紀小又是女性,她獲得的遺產不得不交給父親托管,在他的‘努力’經營下,這些年埃莉諾簽了不少文件,包括投資,股票,現金在內的遺產全都賠了進去,或者填補謝菲爾德家的財政漏洞。
另外那些珠寶首飾,也被安妮夫人以各種理由要走了,成了她身上,或者兩個妹妹身上的裝飾品。
最後給埃莉諾剩下的,也不過是這座差不多快搬空的度假山莊。
之所以還沒有被轉走,是因為祖母設置了遺囑條件,必須得埃莉諾年滿18,簽署的轉讓協議才有效。
距離18歲,也隻剩下兩個月了,如果蘇葉沒有來,大概率是保不住的。
原主的性子太軟,對親情又過於苛求,最終的結果也隻能傷身傷心傷錢。
但這是原主在長年病痛中,唯一的堅持和希冀了,希望父母疼愛自己沒有錯,錯的是她遇上了不良父母,任何人都不能指責一個小女孩正當的情感需求。
畢竟就連她自己都清楚,她這個身體實在不像是能活很久的樣子,反正到時候這些也會落到謝菲爾德一家的手裡,那又何必費心費力去阻止呢。
這是原主的選擇,也是原主的錢,蘇葉不會說什麼。
可現在這身份是她的了,她自然不能不管不問。
很快露西就端著食物上來了,蘇葉隨意吃了幾口,就讓人把東西端下去。
露西麵露遲疑,還想要再勸,蘇葉冷冷淡淡的眼神看過去,她頓時什麼都不敢說了,低下頭默默離開。
原主因長年生病,脾氣比較古怪,喜歡一個人獨處,除了範西夫人,誰也不準打擾她。
至於女仆,除了艾麗,其他人都是做不久就被換。
艾麗是安妮夫人派來的,打著照顧女兒的名義,其實是一次次從她口袋裡把那些珠寶拿走。
等埃莉諾的首飾不剩下幾件了,或者說剩下的安妮夫人已經看不上了,艾麗就失去了作用。
而她也對埃莉諾沒了耐心,照顧的時候時常偷奸耍滑。
昨晚就是如此,本該關上的窗戶,竟然開了一整晚,以至於蘇葉早上醒來,直接犯了咳疾。
至於原主的死亡,是否和這個有關,暫時還不能確定。
但這個艾麗是真的不能留了!
至於露西,是去年來到埃莉諾身邊的,巴斯本地人,性格謹慎,做事細心,隻有一點,膽子有點小,特彆怕埃莉諾這個陰晴不定的小姐。
但她頗受範西夫人看中,範西夫人認為,她會是個合格的貼身女仆。
原主不在意這個,既然範西夫人開口了,她就一直把人留到了現在。
至於最後一位女仆,來了還不到兩個月,接替的上一位,隻乾了半年不到,屬於四人中最底層。
不過她們已經算是比較體麵的了,好歹是伺候埃莉諾的女仆,剩下山莊裡還有一二十個仆人。
吃完東西,蘇葉閉目養神,思考著接下來的打算。
其實也不用多思考,首先得養好身體,讓自己好起來,才能計劃其他事。
其次,肅清這山莊裡亂七八糟的人,比如安妮夫人安插進來的人,謝菲爾德伯爵安排的管事和男仆,以及那些仗著她不管事,就偷奸耍滑賭博喝酒的仆人。
最後是原主的資產,還得清理一遍。
好吧,原主除了這棟山莊,也沒彆的資產了。
裡麵的收藏品全都被伯爵弄走了,也不知是自己藏起來,還是變賣了。
原主接觸的消息閉塞,對於謝菲爾德家的經營狀況完全不了解,隻知道不是很好,因為每次伯爵夫婦過來,都是要她掏錢填補窟窿。
不過倒也不是一無所有,畫室裡還有兩百多幅畫作,其中一多半隻有藝術價值,不值幾個錢。但挑挑揀揀,還是能找出一些值錢的畫,加起來一萬不到吧。
原主熱愛繪畫,在渴求得不到滿足的情況下,她會把全部感情傾注在繪畫上,那是她發泄情緒的出口,以及獲得情感寄托的方式。
因此從小到大,她所有的零花錢,都花在購買畫作上了。
彆的貴族小姐會添置衣服首飾,她從來沒有,衣櫃裡都是範西夫人按季準備的,每季四套,看著很多,其實比起兩個妹妹的衣櫃,遠遠不如。
但她把錢都花在買畫上了,範西夫人也無能為力,隻能儘可能地擠出一點資金,不然埃莉諾一個堂堂伯爵小姐,竟然沒衣服穿,也太可笑了。
而這些畫大部分都不是名畫,隻是根據她本人的眼光和愛好購買的。
一個整日待在小鎮養病的小姑娘,能有什麼眼光?
伯爵是這樣認為的,因此對那些畫作絲毫不感興趣,甚至連去畫室欣賞的心思都沒有。
但其實,原主的繪畫技巧或許還有欠缺,可在欣賞畫作上,她有著得天獨厚的本領。
因為她視繪畫為一切,傾注了過多的情感,以至於對畫上思想和感情,有著天然的感應。
能被她購買的,要麼情感充滿,要麼充滿了想象力,假以時日,是有成為名畫潛質的。
隻是現在時間尚短,也就那麼幾幅能賣出高價,湊出一萬英鎊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