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葉也不想跟著奔波了, 乖乖被抱下去。
然後她就見到了神仙妃子一般的人物,林夫人賈敏,容貌嬌豔如灼灼繁花, 氣質卻清麗脫俗,端莊優雅不儘風流之態, 美目盈盈,巧笑盼兮。
她見林管家媳婦抱著一個嬰兒進來, 不由眼前一亮, 尤其是在見到蘇葉長相後,更是笑逐顏開, “好精致的娃娃, 從哪裡來的?”
“淩雲子道長帶來的, ”管家媳婦道。
“道長?難道是道長弟子?”賈敏疑惑。
管家媳婦搖搖頭, “奴婢不知, 老爺交代要與道長去辦事, 讓夫人先照顧著。”
“好,放下吧,莊子上有沒有合適的奶娘?沒有的話,讓管家去周圍尋一尋, 這麼小的孩子, 應該吃奶才對,對了著人去拿細棉布做厚繈褓來, 這料子太粗糙了, 穿著肯定不舒服,這孩子有名兒沒有?”
賈敏顯然極喜歡小孩子的,抱著蘇葉就不撒手,一連串吩咐安排下去, 瞬間提高了蘇葉的待遇,和之前在宮裡相比也不差了。
“奴婢這就去安排,”管家媳婦恭敬退下。
蘇葉睜著眼,打量這個美人兒一眼,感受到她散發出來全心全意的喜愛,舒了口氣,閉上眼開始睡覺。
這一覺她睡得十分安穩,也睡了好長時間,從清晨到傍晚,林如海和淩雲子都回來了,她還在睡。
嚇得賈敏還以為她生病了,忙立刻叫人去城裡請齊大夫。
等到齊大夫被飛速行駛的馬車帶過來,把脈之後才發現,她就隻是睡著了,什麼毛病也沒有。
至於為什麼睡這麼久?
齊大夫也不知道,隻能說,“有些小孩嗜睡,是正常的,睡飽就好了。”
賈敏聞言,舒了口氣,抱著蘇葉輕輕搖晃,笑道,“竟如此能睡。”
可能是因為過於緊張,又猝然放鬆,她竟然覺得頭暈目眩,忙讓人抱好蘇葉,自己扶著椅背緩緩坐下。
這幅表現讓屋裡的丫鬟們嚇了一跳,忙把坐上馬車正準備離開的齊大夫重新請回來。
老齊大夫被折騰的氣喘籲籲,半響才平心靜氣為她把脈,不過這脈象?
老齊大夫眉頭越皺越緊,看得眾人一陣焦急,“齊大夫,我家夫人到底怎麼了?”
賈敏麵上也帶上了憂慮,眼底隱隱不安。
老齊大夫回過神來,“莫急莫急,林夫人這是有了身孕。”
“真的嗎?太好了,”所有人都驚喜不已,賈敏更是不敢置信地摸著自己的肚子,差點就喜極而泣。
嫁給老爺已有七年,她終於有孕了,列祖列宗保佑!
為了懷孩子,賈敏甚至喝上了各種坐胎藥,然而不僅沒有效果,反而讓身體變得越來越差。
後來林如海知道了,立刻要求她停下,並請了齊大夫來細細調理。
齊大夫說那些藥傷了她的根本,需要好生調養數年,方能懷上孩子。
賈敏難過極了,本打算給丈夫納妾,總不能耽誤林家傳承的大事,可就在這關頭,林母去世,夫妻倆要守孝,納妾的事自然就耽擱了。
但子嗣傳承的大事,一直壓在她心底,讓她時常擔憂焦慮,愧疚是自己行事不當,耽誤了老爺。
原以為還要再等上三年,林家才可能有孩子,沒想到她竟然懷上了。
想到之前的勞累,舉辦林母葬禮的辛苦,長途奔波回鄉的身體疲乏,緊接著守孝隻能吃素,賈敏不免心中憂慮,“齊大夫,是不是我的孩子......不好?”
齊大夫擰著眉點頭,“夫人已懷胎四月,沒有保養好,此時非常危險,流產的風險很大。”
賈敏臉色煞白,“請齊大夫救救我的孩子!”
齊大夫隻能說儘力,卻不敢保證。
賈敏臉色的憂慮更深,原本的喜悅被衝散得一乾二淨,眼淚大顆大顆往下掉,手顫抖著放在肚子上,生怕下一秒孩子就要失去了。
齊大夫見此連忙勸慰,“還請夫人莫要太過傷心,放平心態,您越擔心,心情起伏越大,就越危險!”
“我......”賈敏哽咽的說不出話來,好不容易有了希望,眼見就要失去,換誰都承受不住。
這時,解決了一乾事務,匆匆回來的林如海得知府裡請了齊大夫,忙往後院來。
走到偏廳,一眼就看到妻子落淚,嚇了一跳,忙上前扶住妻子,“敏兒,你這是怎麼了?”
“老爺?”賈敏淚眼朦朧,反手握住丈夫的手,“都怪我不好,讓夫君這麼久都沒有子嗣,好不容易來了,轉眼又要失去。”
林如海一愣,先是大喜,進而心情沉重,明白發生了什麼,忙安慰道,“這與你無關,是最近守孝太累了,時也命也,敏兒莫要過於傷心,我們還有機會。”
“對不起老爺,都是我的錯,”聽到安慰,賈敏越發忍不住,痛哭出聲。
林如海以為事情已經無法挽救,眼底含淚,卻強忍著不發,隻低聲溫柔安慰妻子。
賈敏這一哭,把夫妻二人所有的愁緒都勾了出來。
一則父母皆已過世,林家親眷實在單薄,姑蘇雖是老家,但其他主人均都過了五服,嚴格上都不算是血脈親近的族人了。
二則林母過世的時候,心心念念就是想見到孫子孫女,最終也沒讓老人家如願。
三則林母剛剛過世,林如海的心傷還沒有過去,現在又知道一個孩子即將離他們夫妻而去,如何能不傷懷。
但他畢竟是個大男人,妻子已經如此煎熬,他如何能忍心責備於她?
更何況林如海也知道,這並不是賈敏的錯,是他這個當丈夫的不合格,這段時間忙著操辦葬禮,忙著傷心,都沒注意到妻子的身體狀況。
敏兒一定是見他難過,苦苦忍著。
如果他早早覺察,請了齊大夫來,也不會等到即將失去才發現。
“不,是為夫疏忽了你,一心沉浸在母親過世的傷心中,還要敏兒時時寬慰勸解,以至於疏忽了自己的身體,夫人要怪就怪為夫好了,切莫自責。”林如海拍著妻子的背,沉聲安撫。
賈敏聞言,狠狠大哭了一場,漸漸也就認命了,終於收了眼淚,在林如海的安慰下,筋疲力儘睡過去。
林如海安頓好她,這才去找剛剛的齊大夫。
在他進來的時候,齊大夫就避出去了,一直等在外麵,見他出來,忙交代情況,好的惱的都說了,不曾隱瞞。
“現在的情況就是這樣,林夫人身體虛弱,胎兒有隨時流產的風險,且月份越大,流產對母體傷害越大。如果現在主動流掉,再好好調養幾年,不會對夫人造成太大的後遺症,能養回來。”
見林如海眼神暗淡,齊大夫也清楚林家沒有子嗣的現狀,想必做這個抉擇非常艱難,加了一句,“當然,我也不是說,就一定會流產,如果後麵小心再小心,說不定能保下胎來,但這肯定極為艱難,營養也要補足了,不然即便生下來,孩子也會非常體弱,林夫人更是容易傷及根本。”
“保胎的話,有幾成可能?”林如海深呼吸,沉聲問道。
“不足三成,”齊大夫頓了頓,“林大人可以去找找彆的大夫,或許有更好的法子。”
“不必了,”林如海閉上眼,一瞬間仿佛老了十歲,艱難道,“落胎吧。”
無論如何,還是敏兒的身體最重要,孩子以後可以再要,但結發妻子僅此一個。
齊大夫是全姑蘇最好的大夫,沒有人能比得上他的醫術,如果他都說不行,其他人肯定也沒辦法。
與其浪費時間,讓胎兒對敏兒身體造成更大傷害,不如現在做個決斷!
齊大夫有點意外他的選擇,同時在心裡讚歎林家為人。
這年頭把子嗣看得比女人重要多了,很少有人能為了妻子放棄孩子的,林如海此舉,讓齊大夫很有好感。
其實他私心裡也覺得,為了一個尚未出生,出生後注定體弱的胎兒,放棄一個大人的命,實在有傷天和。
但身為大夫,他不能說得太多,隻能一切按照病人和病人家屬的意願行事。
齊大夫很快就開出了藥方,“按照這個方子,先喝一周,一周後我再來複診,如果條件允許的話,再開落胎藥。”
落胎也不是隨便就能落的,還得身體條件適合。
剛剛把脈的時候,他就發現林夫人鬱結於心,且常懷憂慮,淺眠多夢,身體沉屙無法排解。
如果貿然落胎,是在她原本就有的心傷上,重重添上一筆,導致的結果很可能是積鬱加劇,最終纏綿病榻。
剛剛促使她大哭一場,把一部分情緒發泄出去,雖然劇烈的情緒起伏會讓本就有流產風險的身體加重負擔,但長遠看,卻是有利的。
她需要這一場宣泄,不然那些憂思時常堵在心口,很難說是排解出去,還是持續累積,直到最後身體承受不住?
發泄過後,喝一些藥劑調理,再加上林大人好好勸慰一番,情況肯定會比現在好很多,到時候落胎也避免了小產過後,情緒過大,以至於養不好的情況。
林如海手臂僵硬的接過藥方,“謝謝齊大夫,您費心了。管家已經收拾好了客房,您暫時留一宿,明早我安排馬車送您回城。”
經過這麼一番折騰,天色已經黑了,出行很不便。
再加上林如海私心裡也希望大夫留下,等明天看過賈敏的情況後再離開。
齊大夫沒說什麼,答應下來。
把大夫送出門,林如海重新回到臥室,坐在床邊,見妻子已經睡過去了,眼角還有淚痕,不由歎息。
輕輕拭去臉上痕跡,為她拉好被子,交代下人小心伺候著,這才離開主院。
前院亂糟糟的,除了淩雲子道長外,還有姑蘇知府,和一乾孩子。
這麼多人,還都是孩子,江知府一時間還真不知道該安排到何處,且他們又不是犯人,也不能像村裡那些大人一樣,統統抓入大牢。
所幸林如海這處園子極大,一半用於觀賞遊園,一半居住,容下三四百人不成問題。
唯一的麻煩就是林家一向不是鋪張浪費的性格,下人沒有那麼多。
園中連維護園子帶伺候主人的,也不過三四十人,且沒有一個空餘的人手。
要照顧好這些孩子,隻能從莊子上的佃戶家裡招人,他們是離得最近的,要是還不夠,去附近村裡招也行。
江知府作為父母官,有義務安排好這些,雖然目前在林家莊子上,有林如海在,不會出什麼問題,但他也不能當甩手掌櫃,至少做到心裡有數。
林如海過來的時候,江知府正指揮人給這些孩子做登記,有的是近一兩年被拐的,對父母家鄉還有印象,但大部分很小就被拐來了,什麼都不知道。
林如海臨走前,讓管家把識字的丫鬟小廝都調撥過來,幫助江知府做登記,可情況並不理想,很多孩子一問三不知,唯一的印象就是在村裡的記憶。
甚至還有人被洗腦成功,認為村裡人就是他們的父母,完全沒有自己被拐來的概念。
這樣很難找到他們的親生父母!
江知府非常頭大,對林如海道,“看來這些孩子要在你這裡住一段時間了,等下我會讓人送米麵糧油過來,林兄......”
“江兄不必多言,林家不缺糧食,孩子們放在這裡你儘可放心,目前審問那些犯人比較重要,剩下的就交給我吧,您先回城。”林如海拱手承諾。
要審問清楚,孩子都是從哪裡拐來的,最好找到孩子們的父母。
另外,知府衙門這麼大的動靜,大部分衙役出動,又在傍晚帶回來一批犯人,肯定會驚動隱藏在姑蘇的人販子同夥。
為防他們做出什麼反抗舉動,或者直接逃跑,需要儘快審問出同夥。
雖然江知府在得知消息的第一時間,就通知衛所封了整個姑蘇,隻許進不許出,但時間一長,難免讓同夥找到機會逃跑。
更何況姑蘇是大城,行商來往頻繁,封一兩天就算了,時間長了會耽誤很多事。
江知府也不客氣,“那就多謝林兄了,等這件事結束,定登門拜謝,請。”
“江兄請,”林如海把他送出門,看著江知府騎馬走遠,這才回轉,對管家吩咐道,“府裡的布料和棉花不夠,你明日帶人去城裡采買,給那些孩子一人做一身厚棉衣,我看他們全都穿著單衣,彆凍壞了。錢就不要走府裡的公賬了,夫人需要休息,等會兒去我書房拿。這出城的令牌你拿著,把該采買的一並采買齊,彆漏了,接下來幾天,姑蘇城會全麵戒嚴。”
管家連忙答應,“老爺,去年收的新糧還沒有賣,您看?”
“先留下,這麼多孩子,還不知幾時能找到父母,要是一直找不到,需要的食物不少,”林如海想起一事,“對了,道長的......徒弟如何了?夫人安頓在哪裡?”
“就在主院旁邊的降雪軒,夫人非常喜歡那姑娘,乾脆就近安頓了,”管家連忙道。
“姑娘?”林如海不敢置信,聲音都提高了幾成。
不是說潛龍嗎?怎麼會是姑娘?
“是,是啊,怎麼了?”林管家不明所以,疑惑看向自家老爺。
林如海揉揉眉心,“讓伺候的人閉緊嘴巴,關於這女嬰的事,一個字也不準泄露出去!”
“找幾個可靠的人伺候,對外......就稱呼公子,”考慮到淩雲子道長說的潛龍,林如海雖然不相信,但還是吩咐對外隱瞞蘇葉的性彆。
管家不明所以,但老爺的吩咐,他會百分百執行。
“讓人安排晚膳吧,先讓那些孩子們吃飽,我去找淩雲子道長聊聊。”林如海吩咐道,“準備一些肉食給那些孩子,我們自己守孝,不必讓孩子們也不占葷腥。”
“是,老爺,那我讓廚房準備一些雞湯和雞蛋,他們畢竟很久沒沾葷腥了,一時吃太多容易腸胃不適,”管家道。
“你考慮的很周到,府裡的炭火夠嗎?給他們都用上,彆凍著了。”林如海點頭。
“夠了夠了,原本存著用到明年春天的,還有一倉庫,要是不夠了,可以向村裡采買,現燒也來得及,”管家道。
他們住在城外,炭火非常容易獲得。
林如海想了想,發現沒有需要再交代的,看了一眼孩子們,已經全部被安排進溫暖的室內,由佃戶家的婆子媳婦負責照料,不需要他再操心,就去了給淩雲子安排的客院。
經過兩天一夜的奔波,淩雲子已經累癱了,東西都沒吃,躺下直接睡著了。
林如海找過來,見到的就是躺在床上呼呼大睡的道長,不由歎了口氣。
但他也沒離開,而是在旁邊坐下,手撐著腦袋,低頭遮掩悲傷。
即將失去一個孩子的痛苦,對於他這個已近而立之年,尚沒有一子半女的人來說,是輕易無法消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