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鐵片帶來的灼熱近在咫尺, 衣服瞬間被燒焦,肌膚已經能感受到那種刺熱的痛意,淩雲子嚇一陣慘叫。
陳景軒眼神冷厲, 手指微動,差一點就要摁上去了。
就在此時, 他的貼身下人和竹急匆匆進來,“大爺,本地一位秀才公帶著一老翁前來, 說是能證明這位道長不是人販子!”
陳景軒的手頓住, 皺眉瞥了和竹一眼,“誰讓你進來的!”
和竹嚇了一跳, 忙跪下行禮, “回, 回大爺, 奴才一時情急......”
“好了, ”陳景軒把鐵鉗扔到一邊,轉身離開, 走到監獄門口頓了頓,“看緊他,不允許任何人靠近!”
“是,”獄頭連忙應下。
見人終於走了, 淩雲子大鬆口氣, 連忙低頭查看自己的身體, 發現胸口隻是燙紅了,並不嚴重,雖然痛,養一養就好了。
他一臉的慶幸, 可隨即,臉又垮了下來,師傅的舅舅好凶殘,他要怎麼辦,嗚嗚嗚,那封信怎麼會毀了呢,天要亡我啊!
就在他一臉焦急的時候,一個不起眼的獄卒走過來,一邊收拾鐵鏈,一邊悄聲對他道,“道長可願和我走?”
淩雲子眼前一亮,“你是來救我的嗎?”
“不錯,”那人低著頭,在昏暗的牢房裡看不清麵容,但此時淩雲子已顧不得什麼了,隻想著先出去。
等離開了這裡,他就回姑蘇找師傅和如海再拿一封信,這樣就不用被陳景軒懷疑了。
“可你又是誰?為什麼要幫我?”當然了,淩雲子也沒完全放下警惕心。
那人笑了笑,“道長不用懷疑我等用心,主人素愛求仙問道,奈何尋遍天下,卻找不到真正有本事的高人,道長在醉香居的作為,讓我等大開眼界,隻要去了主人身邊,想必國師也是做得的。”
淩雲子眼皮子一跳,立馬想拒絕,隨即又想到了師傅不凡的身世。
那可是紫微星轉世!
那他是不是能去到那位身邊,提前幫師傅布局?
這麼想的淩雲子沒拒絕,隻拿眼神打量他,“你確定陳大人會放人?”
“道長請放心,稍等片刻。”說完他就匆匆離開了。
這邊陳景軒帶著和竹快步來到偏廳,裡麵有一儒生打扮的老者,帶著一老翁和一個麵色憔悴,眼神卻晶亮的中年漢子。
三人見陳景軒穿著官服,忙起身行禮,儒生拱手,另兩人跪下。
陳景軒擺手,“你們說那道長不是人販子,可有證據?”
“有有有,這位就是人證,”周儒生指著身邊二人道,“這是我侄女婿和他親爹陳老漢,老漢在姑蘇城外官道上支了一茶棚,那老道之事是他親眼所見!”
陳景軒點點頭,看向老翁,“當日情形,你細細說來。”
老翁老漢忙恭敬回道,“起先是一位道長來了老朽的茶棚,要了一碗茶,就著乾餅子吃。老朽見他衣服破破爛爛,看著可憐,又是出家人,就沒要錢,還讓他坐下慢慢吃。之後又來了一中年漢子,看著可憨厚了,肯定是老實的種地漢子。他手裡抱著一個娃娃,那孩子長的精神,白白嫩嫩的,還不哭鬨,被放在桌子上,就雙眼咕嚕嚕打量四周,瞧著分外機靈......”
隨著他的講述,陳景軒基本已經確定,那老實漢子就是當初帶走外甥女的人販子。
他拿出一張畫像,對老翁道,“這人,你可有印象?”
老翁仔細看了半天,方才肯定道,“就是他,那個抱孩子的男人!”
陳景軒表情不變,背在身後的手卻死死拽著,“你可看仔細了,真是他?”
“不會有錯的,雖然過去了這麼久,但我感覺還是昨天發生的,”老翁肯定點點頭。
一邊的周儒生連忙幫著解釋,“當時那情形,又是無火自焚,又是道長雙目冒金光,老漢嚇壞了,回去就燒起來了,還一個勁兒說胡話。請了大夫,燒雖然退了,人卻沒清醒過來。姑蘇的大夫治不好,我這侄女婿就帶著老爹來找老朽,求我幫他找個合適的大夫。老朽請了金陵的名醫毛大夫,果然治好了,一針下去,人就不迷瞪了。”
其實是陳老漢早已好了,兒子從他那得知道長應是有真本事的,特意帶著來金陵找周儒生,想著這是否是皇上要的人,是的話,他們就立了大功了。
周儒生一聽,立馬帶著人來府衙撈人。
“是是是,”老漢連連點頭,“這些天的事都記不得了,就記得那天的事。”
陳景軒竭力讓自己聲音平靜,“你可還記得那孩子去哪兒了?”
“想是被道長帶走了,”老翁不確定的道。
陳景軒起身,帶著他去了監獄,指著淩雲子道,“你認識他嗎?”
“就是那天的道長!”老翁一錘定音。
“我知道了,”陳景軒轉身離開,對著身邊的和竹吩咐,“既然不是人販子,就把人放了吧。”
和竹一愣,“不找小姐了?”
陳景軒眉眼透著難過,“剛剛道長已經說了,那孩子......沒了。”
和竹眼神一動,隨即滿臉悲傷,“都怪我們,來得太遲了。”
陳景軒閉上眼,遮去眼底的憤恨和痛心,“道長說,那孩子身體弱,在來江南的路上就已重病。”
和竹沉沉歎氣,“那我們......如何和甲一他們說?”
陳景軒沒有說話,半響才睜開眼,定定看著已經從牢裡放出來的淩雲子。
淩雲子嚇了一跳,忙連退數步,“你你你,還想乾什麼?”
陳景軒雙手抱拳,鄭重一揖,“無路如何,都要感謝道長出手相救,之前的事......多有得罪!”
“啊?哦哦,不用不用,那個我也沒做什麼,”救師傅哪裡叫救,本就是天經地義的事。
“還請道長告知那孩子的墓地,我欲前往祭奠一番......給那孩子燒點紙錢,讓她投個好胎。”陳景軒道。
淩雲子微微張大嘴,隨即想到了臨行前林如海的一句話:如果有人問你墳墓的事,就說在田水峰山頂。
當時沒明白這話是什麼意思,現在......他打量一圈周圍的人,抿了抿嘴,“就在田水峰,無名碑的那個。”
“感謝道長,”陳景軒又是鄭重一揖,對和竹道,“快去把我書房那檀木盒子拿來,送與道長賠罪。”
“不用不用,”淩雲子連忙擺手,一個健步竄出去,同時在心裡祈禱:無量天尊,我不是有意咒師傅的,老天可一定要原諒我啊。
他動作飛快,周儒生三人也跟著告辭離開。
陳景軒一路送到衙門口,看著四人遠去。
和竹拿著盒子急匆匆出來,已經不見了人影,“大爺,這?”
陳景軒看著遠方,淡淡道,“送過去。”
“是,”和竹低頭應下。
“順便查清楚那三人的來曆,”陳景軒吩咐。
和竹睜大眼,“大爺的意思是?”
“去吧,”陳景軒沒解釋,轉身回了衙內。
和竹左右看看,果斷捧著禮盒追上去。
幾日後,和竹急匆匆回來,沉聲稟告道,“大爺,大消息。”
“哦?”陳景軒放下書,“說吧,查出了什麼。”
“大爺,您萬想不到,那周儒生不是一般人,不,整個周家都不是,”和竹麵色凝重,隱隱還透著狠厲,“我們也是從那陳老漢身上才找到突破口,原來那周家竟然是皇上放在江南的眼線!”
陳景軒沒有任何動容,隻示意他繼續說。
和竹意外,“大爺您竟然猜到了?”
陳景軒不語,要是意外,確實有點,但想想也不是沒可能。
首先周家發家非常快,就憑周儒生的父親一人,就讓原本是普通農戶的家族,短短幾十年,發展成現今的規模,在金陵占據一席之地。
要知道這可是龍興之地,徒家人就是土生土長的金陵人,還有那四王八公和甄家,哪個不是金陵出去的?
因而相比江南其他地方,金陵就顯得特彆,算是陪都的存在,而能在這裡盤踞的世家,無一不是當初跟著□□打天下的功臣。
周家憑什麼?能在宗室和四王八公的地盤下發展起來,還能做生意做到隻比薛家差一線?
除了運氣之外,還得有靠山。
那最好的靠山,無疑就是在位幾十年的皇帝了。
另外就是,周家的族規在這個年代其實有點奇葩,重男輕女的思想深入人心,一個以往是農民的家族,能在短時間內就改變觀念,認為女子識字有用嗎?
彆說為了嫁人,識字的姑娘能更好聯姻。
俗話說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精心培養數年,不一定能回本。
且從未傳出,周家女兒嫁出去後,使勁貼補娘家,反倒是夫家有事的話,娘家會幫忙。
要不然周家姑娘的名聲不會這麼好,也壓根不愁嫁。
之前陳景軒隻覺得周家人有遠見,但經人點撥,他徹底明悟。
他摸了摸懷裡那封信,露出一個淺淡的微笑。
周家的異樣其實挺明顯的,隻是一般人沒往那方麵想,畢竟誰也想不到,有人把會整個家族,都培養成眼線探子,包括自家要嫁出去的女兒。
不,應該說,那些嫁出去的女兒們,反而是他們最好的砝碼,讓他們能獲得各家各戶的消息,簡直防不勝防!
要不是信上提醒,他險些忘了,這可是龍興之地,皇家怎會不在此安插眼線呢。
“大爺,還有那中年漢子,他似乎是個不小的角色,特意被派去姑蘇的。”和竹道,“我們還查到一事,周蕾當初合離,其實是安排好的。因為周蕾是周家最出色的探子,和那姓陳的共同在姑蘇主持大局。”
陳景軒撐著頭,“想來經過這幾十年的發展,他們在江南的消息網已經盤根錯節了。”
“是,”和竹臉色有點不好,“我們一直在那些人的監視下。”
“監視就監視吧,”陳景軒淡淡道,“那是皇帝的人。”
所幸這段時間他也沒做什麼,至於找人,哈,林如海可真是神機妙算,竟把墳墓都安排好了。
想必現在已經有人去辨明真偽了。
隻一點他想不通,外甥女的身份到底暴露了沒有?
如果暴露了,那何以宮裡......那孩子一點事都沒有?
要是沒暴露,他找人的消息想必已經傳回去了,他們難道一點都不懷疑?
再次摸了摸懷裡的書信,看來這疑問隻有林如海能解答了,等這件事徹底結束,他要親自去會一會這個運籌帷幄的高手!
和竹撇撇嘴,“皇上有這樣的本事,當初為何要冤枉太子,他明明能查到的,”太子絕不是那樣的人。
“閉嘴!”陳景軒臉色不愉,瞪了和竹一眼。
和竹有點不服氣,在他嚴厲的眼神下低下頭去。
陳景軒沒理他,詢問道,“他們帶走道長的目的是什麼?”
“據說這位道長是真正的得道高人,宮裡那位身體不好,太醫也沒辦法,就隻能求仙問道了。”和竹撇撇嘴,“他倒是想長命百歲,可惜了太子,要不我們把人?”
他比了一個割喉的動作,意思是讓老皇帝沒機會長命百歲。
陳景軒狠狠一拍桌子,“你以為太子是什麼人?太子孝順,純善,要是知道因為我們,害了他父,九泉之下都不會安寧!你要陷太子於不義嗎?”
和竹咚的一聲跪下來,低頭認錯,“小人想岔了,請大爺責罰。”
陳景軒定定看著他,任由他磕頭認錯,半響才語重心長道,“太子忠君愛國,我們是他一手培養起來的人,絕不能讓他蒙羞!”
“是!”和竹連忙應下,恭敬告辭。
陳景軒看著他的背影,眼神微微眯了起來。
是夜,輕淺的月光透過重重樹葉遮擋,隻餘下點點光斑,照不亮前進的路。
整個山道被樹木遮得嚴嚴實實,即便揚起了火把,趕路也並不安全。
淩雲子坐在馬車上,心裡惴惴不安,不知道自己的選擇是否正確?
他真能忽悠住老皇帝嗎?萬一被識破了怎麼辦?這段時間的不順讓他都快產生心理陰影了。
突然,馬車突兀停下,他心重重一跳,忙掀開簾子,外麵一片漆黑,隻有行路人手上的火把,“怎麼了?不是說要連夜趕路嗎?”
周儒生給出的理由是,皇帝身體重要,所以他們得連夜趕路,淩雲子要是累了,在馬車裡休息即可,中途就不停了。
“不對勁,道長莫要出來,”負責整隊人安全的領隊道。
“哪裡不對勁?”淩雲子剛想問,突然也意思到了不對,太安靜了,即便是夜晚,山林裡也不可能這麼安靜,靜得仿佛帶上了肅殺之意。
不好!
他心猛地一跳,忙身體前傾躲過急射而來的箭支。
“叮——”箭支直插進身後的馬車木板,力道之大,入木三分,箭尾微微顫動,顯然蓄力還沒有用完,這要是插到人身體裡,直接是貫穿傷。
“敵襲!”車隊的人反應過來,立刻高喊。
話音剛落,一陣箭雨鋪天蓋地,密密麻麻讓人無處躲藏。
淩雲子剛想回車廂,‘叮叮叮’好幾箭攔住了他的去路。
“小心!”領隊衝上來,砍掉差點射到他身上的箭支,把人一把薅下來,塞到車底下,自己則轉身應對這數不清的箭支。
淩雲子躲在車底下,隻聽到一陣叮叮當當,感覺車身插滿了箭支,好在馬車周圍有不少人保護,一個人出事,另一個人立刻補上,並沒有讓車底的他受傷。
但其他人就沒這麼好運,一個又一個倒下,身上插著數不清的箭。
血腥味撲鼻而來,淩雲子聞了隻犯惡心,想著出去吸引火力,卻被領隊狠狠摁了回來。
越來越多人倒下,車隊護衛隻剩下一半不到,箭支終於停下,但領隊等人卻沒有放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