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蘇城內的糧商們並不知道知府磨刀霍霍向他們, 隻高興於計劃的順利,把全程百姓都遛著走,偏偏江知府還不能製止他們。
馬記糧鋪的家主馬良對著陳記陳大同敬佩的拱手作揖, “這可是堂堂正正的陽謀!誰說我們商人隻會耍小手段,陳老爺的計謀著實厲害, 不愧是讀書人。”
原本他們隻是想趁城內無糧, 抬高糧價罷了,陳大同卻說,現在雖然困難, 但家家戶戶都還有餘糧, 畢竟地動得到預警, 大家避難的時候都帶著糧食, 沒帶走的, 也被妥善安放好, 倒時候挖出來就是了。
在這種情況下, 率先提高糧價隻會惹來百姓反感, 要是有那好管閒事的, 寫了狀紙捅到知府麵前, 絕對會被抓為典型,抄家下獄都有可能。
這事還比較常見,江南文風本就昌盛,姑蘇又是其中之最,城裡文人多不勝數, 還真有那愛打抱不平的。
偏江知府最鼓勵這種行為,接到狀紙都要親自審理,不肯輕易放過。
所以那第一個冒出來的糧商就要倒黴了,因此震後這麼久, 遲遲都沒人敢漲價,生怕被抓了典型。
但這麼好的機會,要是不大賺特賺一筆,真對不起自己的良心。
他們摸著自己黑透了的心肝想,商人重利不是常識嗎?
沒道理一邊罵他們,一邊還想得到他們的救濟,憑什麼?
要是做慈善能有好處,像那些文人能揚名能當官,他們當然也樂意。
可慈善的下場是什麼?古有呂不韋,後有沈萬三,終歸沒一個好下場,那他們又何必假好心呢。
既然已經被罵成奸商,那他們當然要獲得更多利潤了。
但賺錢歸賺錢,商人是沒法和官府叫板的,尤其他們的父母官還是皇親國戚,因此遲遲沒人敢跳出來當出頭鳥。
這時,陳大同提了一個好建議,先放鬆眾人的警惕,以施米為由,告訴全城百姓乃至周圍鄉民,姑蘇沒糧了!
等到所有人都清晰意識到這一點,再偷偷高價賣糧。
到時一傳十十傳百,所有人都知道了,所有人又都自以為是地隱瞞,他們的目的不就達到了嘛!
既能賺取高額利潤,還能獲得老百姓的感激呢,畢竟我賣出的可是家裡壓箱底的糧食,要不是看在你我關係好的份上,還不願意賣你呢。
你可不要告訴彆人,我就這麼點了,賣了你,我自己都少了,所以你得感激我。
在這種情況下,所有人都會陷入恐慌,進而自己買到足夠糧食,不致於餓死全家的興奮中,完全不會去思考糧食貴了多少。
畢竟災難時間糧食漲價是常識,怕就怕有錢都買不到,一家人隻能等死。
要不說讀書人心黑呢,賣了你還要讓你感激涕零。
陳記原本隻是一家普普通通售賣糧油副食品的鋪子,在姑蘇城是極不起眼的存在。
陳家當家人也抱著小富即安的思想,並沒有擴大的想法,甚至還送獨子去讀書,希望能得一個麒麟兒。
陳大同確實讀進去了,年紀輕輕就考中了童生,再進一步就是秀才了。
可惜,他的天資和努力,在本就才子泛濫的江南,隻能算一般,多的是比他聰明,還比他努力的人,更有不少世家子,有名師指導,學習資源豐富。
越到後麵,他考中秀才的希望越渺茫,而立之後,他自己都放棄了,開始研究一些兵書,想著棄文從武。
但顯然,他在這上麵也沒有天賦,倒是研究出了一些行商耍計謀的本事。
等到父親去世,他接管了家裡那不溫不火的鋪子,火速瞄準了此條街上另外一家糧油鋪子,用兵書上的手段,直接把人家整到,順利接管了那家店鋪。
就這樣,憑借著比彆的商人更有文化,也更狠辣的手段,很快在姑蘇城的糧食商人中,殺出一條血路來。
可越接觸上層,越發現官僚階層和商人的鴻溝。
普通商人和盤踞地方的大商人不是一個階層,大商人和那些豪商不一樣,豪商和皇商也不一樣。
前者能讓人肆意欺辱,說收割就收割,皇商就不同了,他們甚至可以和官員平起平坐。
比如金陵的薛家,就被合稱為賈史王薛四大家之一,威名赫赫。
陳大同也想要成為這樣的皇商,而不是做什麼都得仰人鼻息,於是巴結上了一位京城官員。
這位也是姑蘇出去的學子,和陳大同當年還是同窗呢。
這人叫傅玉勇,比陳大同有天賦,且運氣好,得遇名師,其老師收了六個弟子,有師兄弟的幫扶,不僅順利考取了進士,還獲得了官職。
可在這期間,他已經耗儘了家裡的錢財,當然,考中後也不是沒人送錢,可他野心極大,想著往上爬,開銷就大了。
陳大同就在這個時候搭上來的,一出手就是一萬兩。
這就仿佛打開了潘多拉魔盒,傅玉勇的官位越升越高,胃口也越來越大,每年沒有七八萬兩銀子,是不肯收手的。
除了他之外,陳大同想要在姑蘇站穩腳跟,就得討好本地官員,知府以下的主簿縣丞被他討好個遍。
至於江知府,這人的耿直不缺錢是出了名的,誰也不會頭鐵得想要撞一撞。
但所謂東邊不亮西邊亮,不敢討好江右良,就去討好甄家。
其實陳景軒的做法也不算冤枉了包括他在內的姑蘇糧商們,由於甄家在江南的地位,他們或多或少都討好過。
要麼找了甄家旁支和人稱兄道弟,要麼就是送錢送美人給甄家奴仆,甄家在外的管事等等。
真完全沒關係的,那還真不多。
言歸正傳,陳大同討好的人越來越多,也確實搭上了一些關係,但花銷肉眼可見地大,按部就班經商,還真賺不了這麼多錢。
那怎麼辦呢?當然是來個狠的!
隻要能搜刮姑蘇一地的財富,他瞬間能賺得盆滿缽滿。
至於得罪江知府,未來的日子不好過?
嗬嗬,隻要江右良出事不就好了,皇親國戚的身份也不是萬能的,隻要犯的錯誤足夠大,有沒有命留下都不一定呢。
且他也不是沒有靠山之人,隻要做事隱秘不留把柄,事後長公主府還真不一定能把他找出來。
抱著這種想法的陳大同,乾脆遊說了其他糧商們,讓他們頂在前頭,自己好渾水摸魚。
但其他人也不是吃素的,大家認識也二十幾年了,他們如何不知道陳大同的心黑手很,害怕其中有詐,於是有誌一同的跟著陳記走。
陳記乾什麼,他們才乾什麼!
陳大同沒辦法,隻能把自己的計劃和盤托出,大不了到時候告訴自己身後那位主子去,讓他找個借口,抄了這些糧商的家。
主子的產物,而他拿到那些店鋪房產,在姑蘇城內一家獨大!
可讓他萬萬沒想到的,一向耿直變通少的江知府,竟然第一時間覺察了他的目的,派了衙役組織人手,瞬間打亂了他的計劃。
想到這幾天白白送出的幾十石糧食,陳大同就忍不住皺眉。
這些糧商們還好似約好了一般,上門討要說法。
馬良稍微委婉一點,先稱讚一波,拍一拍馬屁,再提出自己的想法,“陳老爺您看,我們的糧食實在支撐不住了,再施米下去,就要虧本了。”
“是啊是啊,我們已經放出去很多了,再多一點,百姓就不用再買糧了,到時就得不償失了,你總不會想讓我們破產,好趁機吞並吧?”另一糧商連忙質問道。
其他人齊齊變色,想起了陳大同以往的作風,不由猶疑起來。
陳大同的臉色刷得沉下來,“我帶著你們發財,此時竟然懷疑我,既然如此,你們不如隨意好了,又何必找我呢。”
眾人一時拿不定主意,忙看向馬良,想知道他是什麼想法。
“您看現在所有人都被調動起來,是不是要對外宣傳糧食不夠了?”馬良見陳大同臉色不愉,作為他的忠實小弟,連忙幫著描補,緩和一下緊張的氣氛。
他的話還算中聽,陳大同也沒想著把所有人都得罪光,於是借坡下驢,“也是時候了,明日就對外宣傳糧食不夠,糧鋪關門,既不賣糧,也不施米,先熬他五天再說。”
其他人聞言,一個個喜上眉梢,告辭回去打算各顯神通,等五天後,看他們怎麼悄悄把糧食高價賣出去!
他們都走了,但馬良沒有,他是最相信陳大同能力的人,見他麵不似喜色,忙留下來打聽一二,“陳老爺麵有憂慮,可是出了什麼變故?”
陳大同見是這個自己忠心的小弟,臉色緩了緩,說起了一事,“有消息來報,金陵那個按察使,之前來過姑蘇,似乎和江知府林如海關係不錯。”
馬良聞言,皺了皺眉,“江知府和林如海都是我們賺錢的絆腳石啊,這個按察使又是什麼來頭,也是京城來的?”
林如海也還罷了,林家在姑蘇雖然有名望,但他家是書香世家,雖然有田產,也有鋪子,但賣的是自家莊子出產,數量有限。
更何況之前江知府救回來的那些孤兒,還養在林家呢,今年能拿出來的糧食更少,礙不著他們什麼。
唯一麻煩的是江知府,畢竟是本地父母官,惹惱了他,直接栽贓了罪名,就夠他們喝一壺的。
要他和按察使熟悉,於他們可是大大的不利。
江右良沒拿到糧食,自然是他們這些人各顯神通,打通了各地衙門。
那些官員拿了他們好處,關鍵時候幫一個小忙本就應該。
要怪就怪江右良自詡皇親國戚,從不與江南官員為伍,大家和他可沒什麼交情。
但這按察使就不一樣了,人家可是有著考核吏治的權利,那些官員們可不敢得罪他。
陳大同看了他一眼,“你這消息也太不靈通了,如何能辦大事。”
馬良聞言忙討好笑笑,“這不是最近忙著籌備糧食的事嘛,實在沒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