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8. 第四百三十八章紅樓潛龍在淵52 “數……(1 / 2)

“數萼初含雪, 孤標畫本難。香中彆有韻,清極不知寒①......此詩極好, 真真是說儘了梅花的美, 妙玉師傅,你慣愛梅花清雅,豈不與你也頗相稱, ”一道輕柔平和的女童聲, 穿過重重竹林,映入兩人耳中。

“你懂什麼?”另一道清冷的聲音斥道,“古人中自漢晉五代唐宋以來,皆無好詩,隻有兩句好, ‘縱有千年鐵門檻, 終須一個土饅頭。’②”

“好!”周泰大聲喝彩, “隻是難免悲觀了些,雖然人終一死,可既然來過一遭,總要感受這人生五味,方不辜負了好時光。”

兩人走出竹林,看到有一涼亭, 亭中有一位道姑打扮的少女和一位女童,兩人都拿著書本,似乎在教學。

他看了看兩人中間桌上擺著的幾本書和一盞茶, “就像這清茶,初品為清苦,後有回甘,豈不就是那人生, 經曆時自是痛苦難當,可老來細細琢磨,哪一樣不是記憶裡的甜?”

周泰天生豁達,或許也和他從小接受的教育有關,對人生的態度,不強求,不逃避,樂觀,積極,品位每一天。

這和妙玉的人生準則大為不同,她講究,錙銖必較,清高自詡,以至於產生潔癖,不容於世。

兩人仿佛兩個極端,初一見麵,妙玉的神色非常不好,冷下臉來,“哪來的登徒子,不知這蟠香寺後院不接待外客嗎?莫要進來,汙了我的地盤。”

十四歲的少女,穿著道袍,寬大素潔的衣裙遮掩不住那娉娉婷婷的身姿,麵容白皙清冷,不見一絲鮮活之氣,唯有微微懊惱氣怒的眼神,給這檻外人添上了一點世俗煙火氣。

周泰哈哈大笑,“可見你不清淨,真正心靜之人,如何會在乎外物,自然也不會糾結於彆人的評價。”

“我沒有!”妙玉越發氣惱,就要把人趕出去。

“瞧瞧,既是方外之人,又何必講究所謂男女大防,那我來不來這蟠香寺與你何乾,又何來登徒子一說?隻有你自詡是女子,而不是道姑,才會在意這些。再來說汙濁的話,佛說,‘心中有佛,眼裡萬物皆為佛,而心不靜,則眼不淨。’”

說這話時,他眼中甚至帶上了一抹淩厲,刺得妙玉心裡一顫,麵紅耳赤起來。

她咬了咬下唇,想要反駁,一時又想不起拿什麼話來駁斥,整個人頓時心亂如麻。

還隻是十四歲的少女,又自小在這蟠香寺長大,甚少見外人,再是聰明,麵對這樣毫不留情的詰問,也難免腦子發蒙。

還是一邊的梳著雙髻的女童柔聲反駁,“妙玉師傅自是為了我,小女年過八歲,過了那男女七歲不同席的年限,兩位公子冒然闖進來,總歸不妥,縱我家貧,隻是尋常人家女子,也不好貿然與外男接觸。何況......”

頓了頓,她看向一邊的妙玉,眼裡有維護之意,“妙玉師傅隻是帶發修行,並不是方外之人,至於心性如何,與外人又有何相乾?”

這番綿裡藏針的話,說的蘇葉不由側目。

原著中的邢岫煙淡雅脫俗如空穀幽蘭,兼端雅穩重不爭不搶,沒想到小時候竟是這麼個性格,想來她長大後的安分從時,是經曆過貧困,生如浮萍的艱難日子後,打磨出來的。

現在還隻是一個八歲女童,內心自有一番崢嶸。

蘇葉見她衣著簡樸,身上的襦裙已經洗得發白,卻穿著整齊得體,頭發用簡單的頭繩固定,原本鮮豔的紅色已經褪去,隻留一抹暗紅,可綁在她頭上,卻也不顯局促。

她的表情很自然,即便被蘇葉這麼明目張膽打量,也沒有絲毫退卻之意,反而更近一步道,“還請兩位公子離開,莫靠近了。”

周泰看妙玉一眼,點頭,“是我二人的錯,告辭。”

“不,等等!”妙玉深吸一口氣,對著周泰和蘇葉一禮,“是我著相了,兩位公子要是不介意,不如留下喝一杯熱茶?”

周泰挑眉,眼中閃過笑意,“天氣已足夠燥熱,我要喝涼茶。”

妙玉:......

輕哼一聲,轉身去了,遠遠飄來帶有梅香的回音,“涼茶就涼茶。”

邢岫煙驚詫,看看遠去妙玉的背影,又轉頭看向泰然自然坐在亭子一角的周泰,眼中閃過若有所思。

周泰心情極好,笑了兩聲,招呼蘇葉坐下,還對邢岫煙道,“你妙玉師傅去給我們煮茶了,還不趁著她不在,你多多背這梅花詩,免得又被人說背來無用,牛嚼牡丹。”

邢岫煙低頭笑笑,不理他,重新坐回桌邊,拿起毛筆,一筆一劃開始練字。

蘇葉坐到周泰對麵,見他麵上笑容都盛幾分,不由好笑,“欺負了一位姑娘,周兄就這麼高興?”

“胡說,我何時欺負她了?”周泰不服氣,眼神卻不自覺瞥向妙玉消失的那條路。

“我以前怎麼沒發現,周兄竟是這斤斤計較的性子嗎?”難道不該被姑娘懟了,灑脫一笑,然後轉身就走?

周泰這樣的性格,可不會與陌生人較真,除非......

“我本就是這性子,莫非林兄後悔和我做朋友?”周泰心下一跳,聽懂了蘇葉的暗示,忙轉移話題。

“後悔!我可太後悔了,”蘇葉哈哈大笑,笑聲驚動了認真寫字的邢岫煙,她歪頭看過來,可愛模樣到有點像小黛玉,隻是比黛玉還差了......億點點。

蘇葉心中評價道,唔,看在這兩分想象的份上,她出聲道,“小姑娘的字已然寫的不錯,再練兩年,就有風骨了,可去應聘那文書。”

姑蘇城裡多了一種適宜女子的工作,就是女文書,幫助紡織工坊的管事抄抄寫寫,計算女工們的工錢,和賬房類似,又與賬房有些許區彆。

因為除女文書之外,工坊都會另設賬房,隻是他們大多是男子,無法和女工們接觸對接,那麼一個負責記錄女工們上工情況的女文書就是必要的。

蘇葉之所以這麼提議,隻是覺得現在的邢岫煙挺好的,外柔內剛,心中自有銳角和堅持,不想她因為貧困,落得和原著中那般,太隨分從時了。

這樣不好,無論哪個年代,女子心裡都該有自己的想法,一味順從隻能委屈自己。

可世道如此,身為女子,除了用‘隨分從時’來保護自己,也沒太好的法子。

像妙玉那樣,太過於銳利不容於世,最終隻能傷人傷己。

且她還沒有妙玉的優渥條件,妙玉要是不發生意外,其實可以一輩子吃喝不愁,不理俗物,按她想要的生活一直安穩活下去。

但邢岫煙不行,她沒錢,為了生存,隻能接觸社會,接受社會對女子的束縛。

錢是人的底氣,如果邢岫煙能自己賺錢,想來也不會一點點把心裡那抹銳氣打磨掉。

邢岫煙的眼前亮了亮,可隨即歎息一聲,低下頭去,“現在缺人,再過幾年,就未必缺人了。”

姑蘇城內外,到處是女子學認字的地方,她縱然學的比彆人好,也比彆人年紀小。

如果她再大上四歲,夠得上招人的標準,也就好了。

偏偏,四年後還不知是什麼光景呢。

要是女工中認字的人多了,就不需要專門的女文書了,她們自己就可以,那工坊何必多招一個人。

蘇葉詫異,沒想到她小小年紀,看的倒清楚,看來心中自有丘壑,估計她自己也這麼打算過了。

“再過幾年,自然更缺人,”蘇葉道,“世道是往前發展的,且變化日新月異,現在有紡織工坊,以後未必沒有其他工坊,需要的女工自會越來越多,認字無論何時,都是稀缺技能。”

不說彆的,就她弄出來的那幾條產業鏈,需要的人就不少,識字的人才更是緊缺。

她隨手拿起另一邊妙玉使用過的毛筆,在一張空白紙上寫下幾句話,“你到時拿著這信箋,去金陵找王熙鳳,她可以給你提供一個合適的崗位。”

這兩年賈璉和王熙鳳的生意已經做滿了整個江南,許多時候會常駐金陵。

一來金陵是龍興之地,二來那裡也是賈家和王家的大本營。

夫妻二人賺錢之餘,也想拉拔一下本家,這點蘇葉不會反對,隻要他們能轄製住族人,讓他們不亂來就行。

邢岫煙一愣,一時手足無措起來,不知道該不該接這好意。

這時,妙玉端著托盤走過來,上麵有一茶壺,和幾個茶碗。

熱氣騰騰的茶香從壺中飄散,使得整個涼亭都仿佛染上了茶意。

她見蘇葉動了自己的筆墨,竟然沒有發脾氣,而是道,“你收下便是,既然是好意,也不必推辭,等來日有了機會,償還回去就罷了。”

這話說的極不客氣,卻比之前矯情勁兒反倒更可愛些。

聞言,周泰忍不住笑了,雙手叉腰,“我的涼茶終於來了,就是太燙了些,此時喝完,不得熱出一身汗來?”

話音剛落,就見後麵來了一個小丫鬟,手裡拿著冰鑒,從外麵看散發著絲絲涼氣,明顯裡麵放了數量充足的冰。

丫鬟把冰鑒放在桌上,順手收拾一下,空出一個位置,讓妙玉放托盤。

手上沒了占地方的,妙玉親自打開冰鑒,夾出幾塊冰,分彆放到茶杯裡,然後把茶壺放進去,蓋上蓋子。

“不急,等會兒就涼了,”妙玉沒再看他,而是拿起蘇葉寫的信,疊好,放在邢岫煙麵前,並對丫鬟吩咐道,“去拿信封來。”

蘇葉和周泰對視一眼,都不由咋舌,這妙玉的日子過的可真精致,最熱的天已經過去,她竟然還藏有冰,可見冬日準備充分。

這不是一個道姑加幾個婆子丫頭能備齊的,蟠香寺裡的師傅們也不可能幫她。

那隻能是妙玉出錢,購買來的。

這樣精致享受的生活,和廟裡清修的苦日子可不搭,但反正蘇葉不討厭,有錢享受怎麼了,不能因她帶發修行,就不許她花自己的錢吧?

周泰也不討厭,反而覺得這樣的人更真實,心中閃過一抹喜悅。

很快丫鬟拿來信封,邢岫煙小心把信裝進去,對著蘇葉深深一揖,“敢問公子姓名,來日必然報答。”

“你想多了,我這隻不過是提前聘請個人做事罷了,賈璉夫妻那份產業,說到底是我的,他們是為我辦事,你要是做的好,也於我有利,”蘇葉道。

邢岫煙笑笑,不言語,可這件事卻牢牢記在心中。

這機會難得,她自是知道的,同時也堅定了好好學習,好好練字的決心。

妙玉沉思一瞬,突然道,“我讓周媽媽教你算賬吧。”

周媽媽是她的奶嬤嬤,一向幫她管著產業,對算賬自然精通。

妙玉本人不願意學這個,覺得庸俗的很,可既然邢岫煙需要,她也不是一味的厭惡不搭理。

顯然,經過剛剛和周泰一番辯論,妙玉內心已悄然發生改變,至少不再清高不容人了,眼中能看到了彆人的困苦。

邢岫煙驚訝又感動的看著她,“妙玉師傅......”

“好了,”妙玉不自然的彆過臉去,“茶已經涼了,我給你們斟茶。”

她先用夾子夾起茶杯,把裡麵殘存的冰塊和冰水倒出來,然後再執壺把涼茶倒進去。

冰鎮過後,香味變弱,卻沒有完全變涼,而是微溫,入口不燙,卻也不會過於寒涼。

蘇葉一口灌下去,渾身舒爽,讚道,“妙玉師傅的茶藝精湛,就連涼茶也彆有一番滋味。”

妙玉笑笑不說話,悄悄去看周泰的臉色。

周泰一口一口抿,半響才喝完杯中茶,覺察妙玉不經意的打量,也不放下茶杯,在手裡轉著圈,沉吟道,“有梅花的清香,還有菊花的馥鬱,是去年的乾花?”

妙玉驚訝,眼中閃過一抹神采,“再猜!”

“唔,金銀花,蒲公英,甘草,白茅根,還有什麼?”周泰沉思。

“是桑葉,”妙玉輕聲道。

周泰恍然,“桑葉有疏散風熱,清肺潤燥之效......”然後他就頓住了,輕咳了一聲,繼續咳了一聲,“我不是,隻是剛科考完,心中難免燥熱焦慮,不過還好,並不礙事。”

說話的同時,臉上閃過一抹緋紅。

妙玉心頭一熱,自己的心思被看出來了,難免叫人羞怯,不由輕斥道,“胡說什麼,我才不是為了你,暑熱本就燥,涼茶不就是,不就是......”

就是什麼,麵對周泰灼灼眼神,竟一時腦子空白,雙頰泛紅,原本清冷的雪中梅,竟生起豔麗奪目的姿態來。

梅不爭春,卻也絢爛多姿,周泰一時看癡了。

蘇葉坐在一邊,含笑不語,唔,涼茶確實不錯,不過想來喜酒滋味會更好些。

不知道在她外出遊曆前,能不能喝到某人的喜酒。

邢岫煙不是傻子,即便還懵懂,卻已經意識到了不對勁,左看看妙玉,右看看周泰,默默低下頭去寫字。

一時間涼亭陷入安靜,隻聞颯颯作響的風打竹葉聲,隻不過帶來的不是涼爽,而是越發灼熱的氣息。

兩人沒有在蟠香寺多待,在妙玉羞惱跑開後,就告辭離開了。

回去的路上,周泰神色恍惚,一會兒笑得甜蜜,一會兒又麵帶苦惱之色,幾乎忘了要搭理蘇葉。

“如果你是苦惱那妙玉師傅對你的心意,那麼我可以說,是的,她被你懟了,竟還引你為知己,對你一見鐘情了,”蘇葉笑著道。

“真的?”周泰麵上一喜,期待的看向蘇葉,“可她剛剛,明顯是惱了。”

“哦,這個我熟,姑娘喜歡你的時候,就喜歡向你耍小性子,一般這種情況,有兩種解決方法,要麼去哄,要麼送禮物討好,順便表達心意,”蘇葉信口開河道。

她就不是普遍意義上的姑娘,哪裡懂什麼少女心思,不過是為了打趣周泰罷了。

顯然,這家夥也是個沒經驗的,竟然信以為真,“我懂了,等下就去挑一件好禮物,你覺得玉簪怎麼樣?白玉梅花的簪子,一定很配她。”

蘇葉挑眉,“這就要表明心意了?”

“自然!”周泰重重點頭,“這是我二十年來,第一次遇到喜歡的姑娘,可不能錯過了。”

其實周泰才十八歲,這麼說隻是在證明心意。

“周兄啊,”蘇葉一副語重心長模樣,語氣裡卻全是調侃,“你莫不是忘了,妙玉師傅是方外之人,你這是要壞了人家修行啊。”

周泰撇撇嘴,“林兄彆說你沒看出來,妙玉......師傅本就六根不淨,她隻是從小習慣如此,該到凡塵中來曆練的。”

“可這個凡塵,也未必選你啊,”蘇葉失笑,“婚姻乃結兩姓之好,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周兄家裡可也不是小家族,你父母會願意讓你娶一個孤女?”

“這個林兄可以放心,”周泰到不擔心這個,“我家裡開明的緊,不會在意這個的,隻要姑娘好,家世不是問題。”

蘇葉想到周家可出了不少狂生,就懂了,這家人培養子弟的方式,不同於其他讀書人家,“那也得先讓你父母見過妙玉師傅,取得他們的認同,再談其他。”

不然要是家裡不同意,於妙玉而言,也是一重傷害。

“放心,我今天回去就稟明父母,林兄就等著喝我的喜酒吧,”周泰自信滿滿道。

“那你可得快點了,鄉試揭榜後,我就要出門遊曆,可等不及你磨蹭,”蘇葉笑著道。

周泰挑眉,“人走了沒關係,謝媒禮會送上的。”

他覺得,要不是蘇葉邀請自己出來遊玩,他未必會認識妙玉,因此蘇葉就是他們的大媒人。

“哈哈好,那我可不客氣了,彆的俗物都不要,就那梅花雪水,每年給我存上一甕。”蘇葉笑著道。

“你這媒人禮可要的不輕,我不在家裡種上梅花,都完不成你的要求,”總不能年年都去那蟠香寺收集吧。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