護士茫然的搖搖頭, “但醫生說,他確實得了這種病。”
“那麼威廉斯老先生的病好了嗎?”蘇葉詢問。
“我不確定,他們隻來過一次,當時醫生開了藥, 之後就再沒有下文了, ”護士小姐道。
“這是什麼時候的事?”聖維特斯舞蹈症至今是個謎, 沒人知道為什麼會出現這種狀況, 首次出現是在中世紀,《紅舞鞋》的童話故事由此而來。
在故事中,這是對虛榮的懲罰, 永不止境的跳下去, 直到意識到錯誤為止。
可現實裡, 卻是真實發生過的,1518年,古羅馬斯特拉斯堡的夏天, 萊茵河畔,一位叫弗勞·特羅菲亞的老婦人匆忙走在路上,似乎急著趕回家。
突然,她停下腳步, 開始舞動自己的身體,跳一種類似於‘踢踏舞’需要耗費大量精力的舞蹈。她的舞姿並不優美, 可以說非常怪異, 表情痛苦而扭曲,整個人卻越跳越興奮。
在一舞結束後,本已經氣喘籲籲的她,並沒有停下休息,而是繼續狂熱的舞蹈著, 一曲又一曲,整個人已經筋疲力儘,卻完全停不下來。
這樣怪異的舉動吸引了過路人的注意,他們想辦法阻止,可無法遏製住,她依舊手腳晃動,直到累暈過去。
然而第二天,更恐怖的事情發生了,從昏迷中醒來,她又開始跳舞,完全不受控製。
更奇怪的是,竟然有人加入其中,陸陸續續出現了不少跳舞的人,跳舞症像瘟疫一樣在斯特拉斯堡傳染開來,一月後,已多達400人。
這些人在大街上群魔亂舞,眾人想了許多辦法,都無法阻止,也怕瘟疫會傳染開來,於是把他們抓起來送到山上。
這些人在山上依舊跳個不停,直至筋疲力儘倒地,頭吐白沫,然而蘇醒後,又馬不停蹄跳舞,直到勞累過度或者突發心臟病而死。
沒有人知道,他們為什麼會如此詭異,無獨有偶,從14世紀到16世紀,整個歐洲有成千上萬的人患上這種仿佛惡魔詛咒一般的病症。
關於這個病症,有各種說法,至今無人破解。
蘇葉之前也沒遇到過,隻是聽說了有此類病症,對此很感興趣。
而且曆史上那些得了聖維特斯舞蹈症的人都死了,力竭而亡,威廉斯老先生得了這種病症,為什麼沒事?還能順利來就醫?
“大概兩個月前,”護士小姐想了想,回道。
“那醫生是怎麼診斷的?”難道派克醫生有能力治好?
護士搖搖頭,“我當時並不在醫生辦公室,所以不清楚,隻他們出來時,拿了一些藥。”
知道問不出什麼了,蘇葉沒再追究,等待派克醫生回來。
不久之後,派克醫生提著藥箱回來,身後跟著一個小男孩。
護士忙上前接過他手裡的箱子,服侍脫下大衣,“醫生,有病人來訪。”
派克醫生點點頭,“稍等,我先處理一下。”
他換上白大褂,拿出鑰匙打開藥品儲物櫃,從裡麵挑出一個棕色的瓶子,遞給小男孩,“把這個帶回去給你媽媽,三天後再來找我。”
“謝謝醫生,”小男孩拿著藥瓶直接跑了。
醫生坐到書桌後,拿起病曆本,在上麵寫了一會兒,才對護士道,“請病人進來吧,先給我一壺紅茶。”
“好的,馬上,”護士顯然了解他的習慣,紅茶已經煮好了,可以直接端上來,並引著蘇葉和阿特利坐到對麵。
“有哪裡不舒服?”派克醫生年近四十,看著很是威嚴,詢問時並不看病人,而是拿出新的病例本,打算記錄。
“聽說醫生治好了聖維特斯舞蹈症,我遇到同樣的問題,不知能否請您出診,實在他情況有點糟糕,一直跳一直跳,其他人也怕把他放出來,然後被傳染,”蘇葉道。
派克醫生的筆尖頓在那裡,表情也有點僵硬,半響才放下筆,若無其事道,“你們誤會了,我並沒有那個本事,治不了得聖維特斯舞蹈症的人,你們請回吧。”
“可我聽說,您治好了威廉斯老先生,”蘇葉急切道,“還請醫生不要推辭,隻要能治好他,多少錢都可以,一百英鎊夠不夠?”
說著把一張支票放在桌上,“不夠我還可以再加。”
“和錢無關,是真的治不好,”派克醫生否認。
話音未落,一把木倉抵在他的腦門上,阿特利緩緩打開保險栓,“你確定嗎,醫生?”
派克醫生整個人都不好了,見鬼的,這倆到底是什麼人?
蘇葉伸手按下木倉,責怪道,“彆這麼凶,阿特利,對待品德高尚的醫生,我們應該以理服人,你怎麼能如此粗魯。”
“好吧,”阿特利收回木倉,讓派克醫生鬆了口氣,下一秒又提起來,因為他看到蘇葉和善的笑容,卻隻覺得寒意襲上心頭。
“我朋友不懂事,醫生千萬不要和他計較,如果您不滿意,那我再加一百,或者您想要多少,都可以提,隻要能治好他,”蘇葉故作和善道。
派克醫生明白,他們是不達目的誓不罷休,沒辦法,隻能實話實說,“我並沒有治好威廉斯老先生,隻是開了一些肌肉鬆緩劑,一旦他有要跳舞的衝動,就打一針下去,這樣就不會跳了。”
蘇葉不由蹙眉,“可等藥效過去,還是會跳起來,難道一直打?這也不行,會產生抗體,即便沒有,病人也堅持不了多久。”
“威廉斯老先生的情況特殊,其實不完全是聖維特斯舞蹈症,應該是另外一種病症,隻是症狀和舞蹈症恰好相似而已。他隻會每天跳兩個小時,下午5點到7點,隻要過了這個時間,就不會發作,所以肌肉鬆緩劑是有用的。”派克醫生解釋道。
“那麼,它會傳染嗎,像聖維特斯舞蹈症那樣,感染上一大群人?”蘇葉詢問時,看著他的眼睛,探究他每一分表情。
派克醫生略微有點心虛,眼神不自覺移開,嘴裡含糊道,“或許,我並不了解。”
“你能想到利用肌肉鬆緩劑緩解,已經很不錯了,醫生,”蘇葉沒有追問,轉而誇讚道,“您是如何想到這樣巧妙方法的,一定經過了很長時間的研究和實驗吧?”
“不,我是偶然想到的,”派克醫生更加心虛,然而這會兒他不僅沒有移開眼神,反而死死盯著蘇葉看。
然他不知道的是,這隻會顯得他更心虛!
“這樣啊,那不知道肌肉鬆緩劑對威廉斯老先生的病症有作用嗎?”
“不能說完全沒有,他年紀大了,一連跳兩個小時,心臟會受不了。打了鬆緩劑,人就不能動了,能有效防止他累倒,但治標不治本,並不能完全治好,”派克醫生連忙道。
“這樣啊,”蘇葉似歎息,“許久沒聽說過哪裡爆發聖維特斯舞蹈症了,為何他會得,這可是傳染病,難道有其他人也得了,我竟然沒聽說過消息。”
此話一出,派克醫生立馬臉色發白,身體僵硬,結結巴巴道,“我,也沒聽說過。”
“您沒有問問威廉斯老先生,他是怎麼得病的?”蘇葉挑眉。
“不,這是客人的隱私,”派克醫生焦慮道。
“好吧,隻能事後詢問威廉斯老先生本人了,那我們談談修斯先生怎麼樣,據你的診斷,修斯先生中毒了,且是長期下慢性藥。那麼根據你的診斷,他會不會立刻爆發,還是說你診斷的時候,修斯先生體內的毒藥已經到了臨界值,隨時會毒發?”
“你們是什麼人?問這個乾什麼?”派克醫生霍地站起來,眼神驚懼的看著他們。
“你的態度很奇怪,醫生,彆不是做賊心虛,”蘇葉慢條斯理道。
“胡說,”派克醫生低吼,然而後半句在阿特利的木倉下,卡在了嗓子眼,怎麼都吐不出來。
“阿特利,能好好說話嗎,總是掏木倉也太不禮貌了,”蘇葉看向阿特利,語氣嗔怪。
“是有人不肯好好配合,”阿特利生硬道。
“胡說,醫生一定會認真配合,並說實話的,對嗎?”蘇葉轉向派克醫生,似笑非笑。
派克醫生:......
膽戰心驚的給自己擦了擦汗,顫巍巍回答,“是,是到了臨界值......”
“是嗎?”蘇葉輕飄飄打斷,“你確定嗎?到了臨界值,當時你提醒了嗎?有及時進行施救嗎?有的話,為何修斯先生當晚還會毒發?”
派克醫生立刻改口,“不,我記錯了,沒到臨界值,是之後又有人下毒了。”
他確實沒有提醒,也沒有立刻施救,這消息要傳出去,他的職業生涯就完了。
一個醫生,不去治病救人,還不進行通知,任由病人去世,他哪還有資格當醫生,因此絕對不能承認,病情到了臨界值不得不救的程度。
“你確定?”蘇葉聲音含笑,無端讓人生出不好的預感,“既然是之後又有人下毒,那就與修斯太太無關,畢竟她已經被關押,你的證詞非常關鍵,醫生,在法庭上,可不能說謊。”
派克醫生陡然回過神來,意識到這證詞對修斯太太有利,連忙補充,“但她之前也下毒了。”
“是嗎?怎麼證明?”蘇葉詢問。
“不是她,還有誰?”派克醫生連忙道,“其他人與修斯先生無冤無仇,為什麼要害他,隻有修斯太太是利益相關。”
“小修斯先生難道不是嗎?”蘇葉提醒,“他的嫌疑更大,他有機會再次下毒,且修斯先生死後,他能繼承遺產,而修斯太太什麼都得不到。”
“他又不缺這點錢,”派克醫生連忙反駁。
蘇葉伸手,從一堆病例中,精準無誤的找出有關於修斯先生的,隨意翻了翻,語氣輕鬆道,“你作為醫生,應該知道長期中毒和急性中毒的區彆吧?”
“什麼......意思?”派克醫生有不好的預感。
“而這個可以從胃部,肺腑,骨骼中反應出來,”蘇葉揚了揚那份病例,“羅福特醫生已經對修斯先生的身體進行解剖,和你這病曆上的記載完全不一樣,醫生,恭喜你,涉嫌協助他人謀殺!”
“不,不可能,沒有允許他怎麼能隨意解剖,這是違法的,”派克醫生已經顧不得阿特利木倉的危險,怒吼道。
“不不不,你對法律顯然一知半解,英國法律規定,發生惡性事件,可不經過家屬同意,對屍體進行解剖。而子殺父就是惡性事件,影響極其惡劣,為此,警察署甚至申請了著名的考克森法官來審理此案,他有權利命令進行解剖。”
派克醫生身體一軟,跌坐在椅子上,嘴唇囁嚅幾下,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你,我......”
“你是想說,我怎麼知道的?”蘇葉理解的點點頭,“這其實很簡單,不是嗎,你們隻是用了障眼法而已。”
其實事情真的很簡單,沒有什麼兩次下毒,一切不過是小修斯先生和派克醫生主導。
小修斯先生假裝父親遭受虐待,帶著警探和醫生上門,要求對父親身體進行檢查。
然後醫生發現,修斯先生中毒了,最大的嫌疑人就是修斯太太。
他再說出修斯先生曾經數次家暴過修斯太太,導致她流產四次,如此有害人的動機。
而她負責照顧修斯先生,也有害人的機會。
小修斯先生以往從未上過門,因此不可能是他,其他人和修斯先生幾乎沒有利害關係,也不可能是他們。
因此修斯太太成了最大嫌疑人被帶走,如此,作為好兒子,他能順利留下照顧父親,並有機會毒死他。
而因為修斯先生是因派克醫生所說的那種毒藥而死的,可以說成是之前累積的毒藥病發,因此就算修斯太太被關押在牢房裡,一口大大的黑鍋也砸到她身上。
羅福特醫生屍檢時,會得出相同結論,就是修斯先生被那種毒藥毒死。
順理成章的,修斯太太成了殺人凶手。
並且小修斯先生請來了索波法官,他可不會批準羅福特醫生進行解剖,既然確定了是毒發而亡,自然而然把帽子扣在修斯太太身上。
至於沒找到毒藥來源,那是問題嗎?這種小細節一點也不重要。
這一招嫁禍,用的相當絲滑,唯一的例外是,他們遇到了蘇葉,先把索波法官踢走,後看出了派克醫生耍的小把戲,直接讓這一投毒事件真相大白!
“我唯一好奇的是,小修斯先生為什麼要殺害親生父親,就像你說的,他不缺錢,修斯先生的死,對他有任何好處嗎?另外,小修斯先生雖然冷漠,但兩人並無仇怨不是嗎?”
不為錢財,沒有仇恨,與美色無關,修斯先生都那樣了,唯一能接觸到的女性就是修斯太太,顯然,小修斯先生對修斯太太可沒有想法。
所以到底是為什麼呢?
派克醫生頹喪的垂著頭,“我不知道。”
“好吧,看來我從你這裡得不到想要的答案了,”蘇葉站起來,拍了拍了手,門外湧進來一群人,為首的是一位年青人,高大挺拔,五官深邃,麵容冷峻,一開口便是,“派克醫生,你涉嫌謀殺被逮捕,從現在開始,你說的每一句話將作為呈堂證供......”
考克森法官果然機敏能乾,行動迅速,這才多久,就接手了案子,並迅速反應過來,破案的關鍵是派克醫生。
隻是讓他沒想到的是,比他更早覺察真相的,竟然是這位大名鼎鼎的女子爵。
哦,當然是大名鼎鼎,剛接到委派,他就聽說女子爵的光榮事跡,十分鐘不到,就把流動法庭的索波法官踢出局。
這樣的戰績,在他們司法界,足以載入史冊了。
考克森法官也難免好奇,她到底是怎麼做到的?
因此,在進來後,話雖然是衝著派克醫生說的,視線卻看向蘇葉,見到她長相後,頓時一愣,慢了半拍,才彬彬有禮彎腰,“下午好,女子爵,在這裡遇到您,真令我驚喜!”
此話一語雙關,即是說見到蘇葉很驚喜,也在強調剛剛蘇葉的表現叫他驚喜。
“考克森法官如此會說話,也叫我驚喜,”蘇葉笑道。
這位年輕的法官以犀利毒舌著稱,曾好幾次說哭嫌疑人,說到他們精神崩潰。
沒想到說起好話來,也能這麼含蓄動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