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 11 烏發白頭(2 / 2)

斬情證道失敗後 路俠 6988 字 6個月前

謝邙取出一把刀,挽起衣袖靠近昏睡過去的孟沉霜,用刀鋒仔細地刮去傷口中的毒跡和壞死發膿的血肉。

肉不硬,刀很快,病人吃了麻沸丸,不痛也不動,剜去腐肉沒什麼難的。

可當一切完成,謝邙卻似拋開烙鐵般,將手裡沾滿濃血的小刀扔回盒中,叮鈴哐啷的響聲惹得靜靜立在旁邊的紙人疑惑地偏頭一看。

然而事情還沒結束,莫驚春又換了一盒針線捧來。

謝邙默了默,借著衣袖遮掩,用左手按住自己發抖的右手,取針線開始縫合工作。

孟沉霜胸前傷口中壞死的血肉被清乾淨,剩下傷痕一片鮮紅,落在蒼白如玉的單薄

身軀上,像是在雪原中硬生生撕出了一道深淵,駭人至極。

這傷落在人身上,能活著就不錯了,不知道他是怎麼強撐著逃了快百裡。

如果不是還能看到孟沉霜的胸膛呼吸起伏,謝邙還以為自己又在一瞬間回到了七十二年前。

他強迫自己睜眼看著,往傷口上落下第一針,第二針,第三針……‘

纖細的靈蠶絲將撕裂的皮肉咬合,謝邙縫針的手很穩、很細致,若是沒有從傷口中溢出的血漬,或許無人能看清縫合的痕跡。

他沉著聲,花了快兩個時辰將孟沉霜身前背後的傷口全部縫合好,在夜色燭火中放下浴血成鮮紅的銀針。

莫驚春說:“仙尊,我來做剩下的清理和上藥。”

[嗯。]

謝邙徑直起身離去,袍袖在步履間帶起的風中翻卷湧動,很快便消失在門外。

紙人走過去,擦掉了從謝邙袖中滴落到地上的血,為莫驚春時刻保持房間乾淨整潔。

謝邙幾乎是用肩撞回了自己的客房。

房中未點火燭,窗戶緊閉,床鋪被褥都沒人動過,一片冷清寂靜。

他扶著桌案撐住自己,桌上杯碟被震落在地,嘩啦摔碎,然而這一道厲聲以後,四周再次恢複寂靜,針落可聞。

掌中的黏膩腥滑讓謝邙的手從桌沿邊滑下,血跡一點點沾滿了他的整個手掌。

他抬起手來看,月色透過窗紗朦朧落下,照得血色腥黑。

謝邙撐著木椅緩緩坐下,逐漸躬下了脊背,陡峻的五官漸次隱入黑暗,直到白發散落,完全遮擋住了麵目,叫人再也看不見表情。

靜默之中脊背顫抖,仿佛骨骼都要穿透皮肉衣衫拔離出來,幾如烏沉沉高山傾頹。

他的手腕搭在膝頭,持過針的右掌握緊成拳,血液從掌心滴落,啪嗒啪嗒敲在地板上。

鮮血沾上華發,終於在月光下顯出猩紅。

七十二年前,他把孟沉霜抱回無涯蘭山的那個晚上,卻是山中大雪紛飛落,遮住了所有月色與星辰。

謝邙從未見過那樣大的一場雪,他抱著孟沉霜朝前走,三步以後,落雪便會將他身後留下的腳印和血跡完全掩蓋,就仿佛一切都還沒有發生。

仿佛孟沉霜還沒有跌落誅仙台,仿佛他手中抱著的不是一具破碎染血的屍體。

他帶著孟沉霜,去到山頂絕崖之上,這裡比不上劍閣西嶺那般巍然高聳,但若隻是想看一場日出,卻已經足夠。

夜是那樣的長,遠山被淹沒在黑暗與雪霧中,狂風在他身旁呼嘯翻滾,如同巨獸張口怒號,要將整個世界吞入喉中。

謝邙把孟沉霜抱在懷裡,他等啊等,無論如何都不願意離去。

因為太陽難道不是必然會升起來嗎?隻要等在這裡,他就能和孟沉霜一起看到一場雪後日出。

風雪難歇,夜色漸去。

四野逐漸亮起黯淡的光,鐵灰暗藍,把飛舞的白雪與漫天濃雲也染成一色。

謝邙懷抱著孟沉霜,等待著朝日突破濃雲,放出霞光萬丈。

可直到一切籠罩著遠山江流的黑暗都已退去,天光大亮,高天仍不見日輪金霞,濃重的雲層遮擋了一切。

天已經亮了,卻看不見太陽。

謝邙還不肯動,直到孟沉霜的頭靠上他的胸膛。

無塵的白袍已經被染得紅透,撕裂的血肉凝成冰渣,破碎的頸椎再也支撐不了高昂的頭顱,在一陣微弱的風中折落。

孟沉霜的眼半睜著,眼瞳中卻隻剩混沌,皚皚落雪覆蓋在他的鬢發間,像是要與謝邙白首不相離。

風吹霜雪中,謝邙低眉望著這雙眼,刹那之間,三千烏發換白頭。

他看著孟沉霜,想到誅仙台下山石崎嶇嶙峋,在孟沉霜的麵龐軀體上留下無數深可見骨的傷痕,而劍閣閣主又向來在乎儀容端正,他不能就這麼放任孟沉霜看上去像個在泥潭裡打過滾的小花貓。

謝邙沉默著,將孟沉霜抱回他們常住的擇蘭居。

瓊巧兔們驚恐地從他毀損的衣裾下逃竄,他將孟沉霜放在窗下桂榻上,打開針線盒,取出細針與絲線。

他挑了三五種淡色的絲線,靠近孟沉霜慘白的臉,試圖找出相近的合適顏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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