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6 章 46 碎鞘展鋒(2 / 2)

斬情證道失敗後 路俠 20863 字 4個月前

所有大魔都弓下腰,將臉貼在地上,看不清神情,像一團團呼吸著的黑影,陰沉沉地圍在魔君寶座四周。

而魔君孤身高懸座上,單薄寂寥。

孟沉霜眯了眯眼,抬袖大手一揮:“都給我滾出去!”

話音落下,殿上的魔族各懷心思,卻都在這一刻屁滾尿流、如獲新生般地爬了。

燕蘆荻仍靜靜立在王座之下,仰頭望向魔君。

魔君剛才的怒斥中,並未指名道姓要哪些人滾,但燕蘆荻知道,

他是要自己留下來回話。

果然。

“說罷。”孟沉霜一掌拍在案上,

冷嗬一聲,

“你有什麼能耐?”

“我知道,墮魔們不服陛下管教,”燕蘆荻神情審慎,緩緩道,“天魔聚族而居,亦不願您一統魔域,對他們造成威脅,眼下已然蠢蠢欲動。”

“這些事,難道本君不清楚嗎?”

“陛下當然知曉魔域內憂外患,所以時時刻刻一邊敲打手下墮魔,一邊派兵遣將至東方邊界迎戰天魔。”

“魔域爭鬥,向來如此。”

“是,這是必然之事態,並不奇怪,”燕蘆荻觀察著魔君的神色,“但是,陛下手下的兵力,已不如從前了。魔域幾番爭鬥廝殺,您又手刃無數大魔,而今身邊還能找出多少位大乘修為的大魔?

“若以財帛招攬散修助力,恐其散漫不經,更何況願意來魔域做事的修仙界大能少之又少。我是有求於魔君,因而願為魔君效死力,您儘可用我,隻要讓我殺了謝邙。”

孟沉霜斜倚著橫榻,手指敲著扶手,沉默不語。

良久,殿中餘音消散殆儘,他提起眼皮,青瞳刀鋒般刺向燕蘆荻:“燕家小子,你在威脅我?”

燕蘆荻退步抱拳,行禮低頭:“不敢,隻是與陛下權衡利弊,輔以自薦。”

“我看你可沒什麼不敢的,先是說要殺我愛妃,而後又道我無人可用,該把你這個小刀修捧在掌心。”孟沉霜似氣極反笑,“好啊,那我便如了你的願,倒要看看你能為本君做些什麼。在此以前,謝邙的命仍是我的,等你什麼時候叫我滿意了,再說獎賞你的事!”

燕蘆荻頓了頓,再次抱拳:“謝陛下……”

孟沉霜緊跟著問:“我曾聽聞,你本家儘為天魔所殺?”

“……是。”

“你來的一路上,可有去殺過仇人?”

“還未曾。”

“東邊八隍野的天魔正不服本君調遣,與我麾下兵將激戰,你且去取他們首級來。”

燕蘆荻領了命,又接下魔君令牌手諭。

轉身離開銀渙殿時,魔君讓他在凝夜紫宮中挑個宮室住下,不必去城中廢墟和魔族打擠。

燕蘆荻沉著聲,要了骨花閣。

啟程定在一日後,他回到骨花閣,終於短暫地放鬆,在銀渙殿中提著的一口氣瞬間潰散,整個人直接抱著刀摔倒在地,背後冷汗涔涔。

骨花閣中再無旁人,雪風在堂上哭嚎,他盯著檻外汙雪許久,才終於緩過氣,撐著刀爬起了身。

銅樓寢殿在第二層,他扶著欄杆上樓,合衣躺在空無一物的銅板床上時,聽見風拍銅窗,冷得渾身打顫。

他把刀抱在懷裡,又縮起雙腿抱緊自己,讓靈力在經脈中艱澀地流轉。

每一回運轉都要在殘損的經脈中增添一份痛楚,燕蘆荻卻咬緊牙關,不願停下。

好像唯有那清晰的痛楚才能驅散寒冷,給他帶來一瞬暢快。

月光被寒風吹了進

來,落在磚上,像是一片寂靜的水色。

月落千江。

劍閣碧水一泓,月色也是這般蒼藍。

今日望著王座之上魔君燃犀的麵容,燕蘆荻抑製不住地想起浮萍劍主。

可他知道,他們隻不過是有這同一張臉,真正的浮萍劍主早已死在謝邙劍下。

若是尊主……燕蘆荻把臉埋進狼毛領子裡想,尊主斷然不會讓他去找仇家,殺天魔的。

尊主一直要他莫為仇恨所困,可燕蘆荻從沒能把這句話聽進去。

忽然,樓下傳來一陣敲門聲,燕蘆荻警惕地翻身坐起來,他沒下樓,隻是把二層閣樓向著堂下的銅窗,推開一道縫隙。

“有什麼事?”

一樓門外魔氣森森,來的似乎是幾個魔衛。

其中一人道:“陛下的命令,來給你送東西。”

“自己進來。”燕蘆荻從蛟皮鞘中拔出半截刀,握在手中。

魔衛們推門進來,一共三人,為首的抱著一方鐵盒,後麵兩人抬著半人高的銅鼎。

銅鼎被安置在堂上正中,為首魔衛打開鐵盒向燕蘆荻展示,裡麵竟是——

兩節天魔犀角!

魔衛道:“陛下說,從今天起,你是他的人了,屋中也該燃起犀角火,命我們立刻來辦。”

燕蘆荻把刀往回推了一點:“……點上吧。”

魔衛於是割開犀角,將黑血倒進銅鼎中,又抽刀一擊,在銅鼎邊上撞出火星。

紅色火點剛一落下,幽藍色火焰便熊熊而起。

魔衛立刻退開幾步,告退離去。

犀角火的熱度迅速順著空氣漫向二層,燕蘆荻凍僵的手漸漸鬆快下來。

他不覺得魔君燃犀是好心幫他取暖。

犀角火原料大都取自天魔族俘虜,但也有不少並不從天魔族人額頭上砍來,而是用那些和天魔族共生的魔獸們的犀角。

燕蘆荻分不清銅鼎裡用的哪一種,隻隱隱猜測盤算出其中的威脅意味。

但犀角火的滾燙熱度卻做不得假。

銅鼎亮起不久,骨花閣中便湧滿洋洋暖意。

燕蘆荻重回床上睡下,這回終於可以不必怕冷,躺平身子睡了。

連日跋涉使他的確困倦,但翻來覆去,如何也睡不著。

過了沒多久,他再次被一位特彆的訪客喚起。

燕蘆荻從床上爬起來,趴在銅窗邊往下望,正對上那兩米高黃色單薄紙人的豆豆眼。

燕蘆荻:“?”

紙人小柴胡手裡捧著一堆布匹,燕蘆荻招它上樓來,一件一件拿起來看了,才發覺這是枕頭錦被等床品,以及幾身附了防禦術法的新衣。

新衣上有保暖術法,但除此以外,小柴胡還捧給他一身針腳細密的厚實銀灰色狼裘罩袍,以及一頂新的狼頭氈帽。

這頂帽子保留了雪域黑狼的頭部外形,往燕蘆荻頭上一帶,黑狼呲出的獠牙正搭在他兩額邊,看上去顯得他也像

匹齜牙咧嘴的小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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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落月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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敞開內殿的暗朱色窗欞,寒氣絲絲縷縷地湧進室內,巴掌大的雪片卻飛不進來。

孟沉霜脫了黑色織錦外袍,又隻著一件白色長衫衣,靜立窗前,遙望遠處銅樓綠簷。

小柴胡送完衣服被褥,退出銅樓,頂著大雪往回跑。

孟沉霜偏頭蹙眉思索片刻,忽然揮手關上大敞的窗,轉身回到坐在一旁榻上的謝邙身邊,從深青色的袖子裡抓出謝邙的手,抱在懷裡握了握,隨即疑惑道:“也不冷啊……”

謝邙的手掌微溫而乾燥,一如既往。

孟沉霜於是又一揮袖,赤紅魔氣湧出,將窗戶推開,放寒氣進入。

他鬆開了手指,謝邙的修長而有力的五指卻一下子翻上來,覆在上麵,握緊了他的手。

孟沉霜抽了抽,沒抽動,隻能這麼被拉著手,在榻上另一邊坐下,兩人的手臂搭在榻中間的矮木幾上,旁邊就是謝邙準備的黑瓷盅。

黑瓷盅的蓋子被揭開,磨碎的羊奶冰已經融化大半,僅剩的碎冰立在碗裡,像是乳白色湖泊中的小山,山石正在融化傾塌。

蜂蜜與酒米飄在湖泊裡,散發出鬱烈的香氣。

孟沉霜似乎沒注意到,還在沉思:“怎麼燕小花看上去那麼怕冷,裹了一身的毛。”

他不知道燕蘆荻怎麼就從金丹一躍而至大乘修為,但既已大乘,又怎麼會怕魔域的寒風呢?

謝邙沉吟不語,他垂眸看著碗裡的雪山要化儘了,便用另一隻手提起蓋子把黑瓷盅蓋上。

正要推到一邊時,一隻素白發燙的手忽然將他擋住。

孟沉霜道:“不是說給我嘗嘗嗎?”

“都化了。”

“化了就化了。”孟沉霜捏住碗沿,“我還沒有嘗過這樣的點心,好仙尊,你就饒我一口吧。”

謝邙被孟沉霜睜大眼睛巴巴盯著,喉結滾動了一下,最終歎口氣,鬆了手讓孟沉霜把碗搶過去。

他挽起袖子遞過去一把銀勺,孟沉霜用勺子攪了攪,把粘稠的蜜攪散開時,發現碗裡除了羊奶、酒釀、蜂蜜外,還有珍珠似的糯米小圓子。

孟沉霜先舀了一勺嘗嘗味道,眼睛一亮,而後便鯨飲一般,將整碗糖水都喝進肚子裡。

謝邙一直看著他:“喜歡?”

“愛妃憐我,怎能不喜?”

謝邙唇邊似乎劃過一道很輕的笑意,他為孟沉霜擦去指尖沾上的一點蜜糖,開始把黑瓷盅和漆盤收拾起來。

然而孟沉霜的下一句話,卻登時讓他的動作頓住。

“南澶,燕小花怎麼會從劍閣出走呢?”

謝邙的目光落在深黑一片的漆盤和瓷盅上,手上的動作忽然變得極其緩慢,他被孟沉霜緊緊盯著,片刻之內仿佛芒刺在背。

方寸之間,靜得隻剩下杯盞挪動的聲響。

沉默良久,他呼出口氣,腹中醞釀的千言萬語到了唇邊卻愈發難

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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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是眼皮一顫。

隻見孟沉霜正側身向外,望著窗外的落雪與重重宮殿,似乎從來沒有把審視與質問落在謝邙身上,剛才那段話隻不過是……一陣同謝邙的絮叨。

不過,身後陡然的沉寂在這時讓孟沉霜回過頭來,他看著謝邙眼底深色,輕疑:“嗯?你清楚這事?”

“嗯。”謝邙的雙肩沉穩下來,連帶著音調也壓低了,“是因為我。”

孟沉霜抬了抬眉:“的確會和你有關,畢竟他是想要……”

孟沉霜忽然在句子的一半停了下來。

謝邙接道:“想要殺了我。”

比起孟沉霜倏然虛弱猶疑的聲音,謝邙在此刻忽然顯得淡漠坦然異常,似乎有另一人想要取他性命於他而言,不過是件手邊瑣事。

孟沉霜從謝邙的態度中發現了隱微的異常端倪,眉心逐漸蹙起痕跡:“蘭山暴雨之日,不是他第一次要殺你,是嗎?他還嘗試過?”

聽到孟沉霜的聲音猝然發緊,似是擔心極了,謝邙不知怎麼的,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卻反問道:“你怕我出手傷了他?”

謝邙看著他,臉上不見什麼表情,雙目卻似兩口深井,原本明澈的井水會因為幽深的陰影而變成漆黑一片。

不過幾息之間,孟沉霜被他看得後頸發僵,冷汗熱汗混在一起,霎時間浸透薄衫。

當蜜糖被飲儘,甜味也不會在口腔裡停留太久。

在這件事裡,雖然謝邙才是被刺殺的人,但燕蘆荻畢竟修為弱於他太多,旁人最多稱讚他一聲孤勇孝義,卻不敢去想燕蘆荻真能殺死無涯仙尊。

修為之差,雲泥天塹。

謝邙這樣問,本不該叫人驚訝,但孟沉霜身是局中人,種種變數,皆有所知。

他看著謝邙,啟唇半分,卻也沒有回答謝邙的問題,隻緩緩敘述過往道:“我……浮萍劍主離開前,將浮萍劍的劍鞘留給他了,一作告誡,二作保護。”

劍鞘藏鋒,孟沉霜願燕蘆荻能收斂鋒芒,放下固執,但若有難,鞘中附著的浮萍劍意也可保他性命無虞。

可劍意無神誌,它能護住燕蘆荻,卻不會懂得對敵人手下留情,無論這個敵人是誰。

謝邙默然良久。

孟沉霜不得不問:“你傷……”

“我毀了浮萍劍鞘。”

孟沉霜怔住了,內殿微暗的光亮中,謝邙臉上的鋒銳被削減,可越發濃重的陰影卻透出某種難以言說的意味。

他抿緊的雙唇勒出一道平直的暗線,神情明明很淡,卻叫孟沉霜覺得,有隱隱波濤被壓抑在平靜的海麵之下。

孟沉霜張了張嘴,想說這沒什麼,劍鞘而已,就是明日謝邙想把浮萍劍鞘鑄鞘為犁拿來耕地,也未嘗不可。

然而還沒等他組織好語言,便聽謝邙接著說自己是如何在道侶死後,做了個打孩子的不靠譜後爹:“那天在劍閣,我劈了守白殿中的靈位,孟朝萊攔我不住,我又一劍斬向棺槨,燕蘆荻本在跪靈,起身

阻攔在棺前,不讓我毀浮萍劍主棺槨。

“孟朝萊將他拉開來,告訴他……勿做傻事,他不忿,攻向我,鹿鳴劍便一劍毀了他護身的劍鞘。而後他便奔出了大殿,後來我才知曉那日以後,他就離開了劍閣,不見蹤影。”

謝邙見孟沉霜擰緊眉目望著他,停下來緩了一緩:“孟朝萊受了傷,養了許久,燕蘆荻……我不清楚,或許離開時身上也帶著傷。”

仙都戲文裡講的無涯仙尊劈他靈位的故事竟都是真的?

孟沉霜原以為這裡麵至少有七八分杜撰,比方說,謝邙當年說不定隻是上了長昆山祭拜他。

孟沉霜問:“你呢?他們傷著你了嗎?”

“沒有。”謝邙對上孟沉霜的目光,忽然又改口,“……或許有一些。”

孟沉霜握住謝邙的手,輕輕捏了捏他的掌心。

但他的眉頭始終沒放鬆下來,謝邙剛才的說法,依然無法解釋一件事——燕蘆荻為什麼要離開劍閣?

即使他真的聽信了流言以為是謝邙殺夫證道,要殺死謝邙為他報仇,何不借劍閣的力量?

更多的疑問如巨獸口中吐出的氣泡般,不斷從過往的深湖中上泛至湖麵,又在幽暗的月光下一個個爆裂開。

世人皆以為謝邙殺夫證道,燕蘆荻是孟沉霜的抱劍童子,他對謝邙的怒火與仇怨雖然劇烈,手段雖然極端,卻在情理之中。

可孟沉霜的唯一親傳弟子孟朝萊,以及孟朝萊所代表的劍閣呢?

他們對謝邙這位算作宗門死敵的人,心態似乎平和得讓人覺出幾分詭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