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4 章 64 心病心魔(1 / 2)

斬情證道失敗後 路俠 16425 字 4個月前

有山遠在沙海迷津之中,寥無人煙。

山外戈壁終年沙石漫天,茫茫一片,周天不見,如霧般將陡峻山峰遮掩,仿佛一切都要化歸黃沙之中,因之呼為“太茫”。

四百年前,應商遠走西極,發現此山中有石潭碧林,萬年不為風沙所掩,下又有燧火流石、玉髓靈脈、金銅鐵礦。

遂避入太茫,燒山鍛脈,鑄劍煉刀,以了此殘生。

然每每神兵出世,天有異象,遮掩不得,常有修士尋至此處。

應商於是設下重重迷陣,阻擋窺視,若來者能破陣入內,他便允其以物易刀兵。

如是漸有太茫山萬兵客之名號。

遇上燕蘆荻,全然是個意外。

那日應商入沙海迷津尋靈光瑪瑙以飾劍,偶然碰見一巨沙蛇妖發狂,他上前一看,竟有一個少年遍體鱗傷地暈在一旁,險要葬身蛇腹。

應商不忍見此慘狀,抽刀斬蛇七寸,刀光如水潑,刹那間將巨蛇分作兩截。

可光是殺了蛇妖還不算完,沙海迷津中風暴不止,如果放任少年昏迷於此,不過半個時辰,他就會被黃沙埋沒,窒息而死。

不得已,應商將少年帶回太茫山中養傷。

應商一直棲身於山坳之中,鍛劍練刀打坐都在一處,不曾築起屋舍。

他沒有多餘的屋簷安置少年,隻能將少年放在平時打坐的石台上,再鋪上虎狼皮墊軟。

少年傷勢極重,幾乎半邊身子的肉都碎了,浸在血裡慘不忍睹。

應商試著給他療傷的過程中,發現少年神魂中竟還纏繞著綿延不斷的命魂煞。

這意味著少年家中曾遭滅門之災,他孤身一人逃至此處,已無路可走。

應商看著那張麵無血色、奄奄一息,卻還透出一股執拗的少年麵容,舊憶泛起波瀾。

於時有世家老祖來為孫兒求劍,應商取出藏之已久的心血神兵,同他換了十枚上品天璣轉圜丹。

至上靈丹下肚,少年的傷勢肉眼可見地快速恢複。

待少年的外傷愈合地差不多了,但意識還未清醒,應商為他清理了身上的血痕藥跡,又給他換了身新衣。

這衣服也是跟求劍人換來的,那人還奇怪,萬兵客怎麼會要這樣一件絲織精美繁複的少年衣裳。

應商覺得,少年長得清秀可愛,很是適合這件暗花織錦袍。

往後幾日,應商重回鍛劍台上打鐵,時不時轉身回頭看一眼睡在石台上的少年。

少年始終昏睡著,直到某一日。

“啊——!”

一聲尖叫從應商背後傳來,他握錘的手一抖,鍛打中的鐵塊被砸進燧火流石岩漿之中,火焰猛然炸起一丈高,把應商的身形映得火紅。

燕蘆荻睜眼便望見周遭一片岩漿火海,黑暗中熱浪蒸騰,還有一個高大健碩的男人身披烈火於其中。

他的影子被倒影在冰冷的山壁上,足有十餘丈高,仿佛巨獸一般向燕

蘆荻撲下。

男人聽見他的尖叫聲,背著光,一步一步向燕蘆荻走來,麵目陷在黑影之中看不真切,手裡提著的錘頭火鉗卻被燒得燙紅。

高溫扭曲了空氣,燕蘆荻仿佛已經能聽見火鉗烙在自己身上時的滋啦冒油聲。

他驚恐地大喊:“鬼啊!你不要過來!”

應商的腳步頓了頓。

隨後走到燕蘆荻麵前,俯身看清了他恐慌的臉,蹙眉疑道:“你叫我什麼?”

應商未著上衫,火熱的溫度從光亮健壯的胸膛上傳來,燕蘆荻望著這輪廓深刻、陰影鮮明的麵容,眼淚唰一下就落了下來。

嚇的。

“嗚哇,無常大人、判官大人、夜叉大人,我怎麼見到你了?我是不是下地獄了?”燕蘆荻縮進山壁直哭,“我不想下油鍋火海,你不要把我扔進火裡,我怕火……嗚嗚……我死了還要被火燒嗎?”

提到大火,燕蘆荻的身體控製不住地發起抖來,淚水汪汪哭得小臉通紅。

常年隱居山中,應商外表確有幾分不修邊幅、落拓不羈,但他覺得應當還沒有麵目可憎到被當做修羅惡鬼的程度。

燕蘆荻這麼一哭,叫他不由得茫然。

但那一刻不知怎的,應商開口順著燕蘆荻的話說了下去。

“是,你死了,若是乖巧聽話,莫哭鬨,也可以不下油鍋。”

哭聲戛然而止,燕蘆荻抽著鼻子,強迫自己閉上嘴,紅彤彤的眼睛恐懼又警惕地盯著應商。

這副樣子,著實可憐又可愛。

應商當時隻以為,自己撿回來的小狼崽般的少年的確乖巧又聽話,直到接連無數次落進燕蘆荻的陷阱裡,屢戰屢敗,他才了悟,自己這後半輩子,從今往後都砸在燕蘆荻身上了。

而這一出修羅惡鬼的戲碼,卻不知是對是錯。

燕蘆荻沒有懷疑應商的話,認為自己真的已經葬身沙海,下了地獄,被惡鬼捉回了家。

不過這惡鬼脾氣甚好,又實則尤為英俊,雖然每天都拎著燒紅了的鐵鉗錘子打鐵,但燕蘆荻知道他沒有把自己架上油鍋的打算,漸漸也不怕他了。

應商問燕蘆荻姓名家世、過往愛恨,燕蘆荻也一一都答了。

說至中途,還忍不住憤恨罵一句狼心狗肺謝南澶,又問應商天魔死了會不會下地獄進油鍋。

應商聽他講了晴川燕氏血腥往事,自然答一句:“會。”

燕蘆荻開心一笑,摘了太茫山冷潭邊的花兒,編了個花環戴在應商頭上,又用手捧起他的下巴,掌心蹭著應商短短的胡茬,欣賞自己的傑作。

“澹水九章也有很多花,尊上屋外的紫藤蘿最美,可惜他死了,我也死了,沒辦法報仇了。”

應商望著他:“蘆荻,放下仇怨吧。”

“我知道。我已經死了,隻能放下一切。”燕蘆荻說,“我原沒想到死後能遇上你這樣的好鬼,希望尊上死後,也能遇上個英俊體貼的惡鬼,從此忘掉謝邙那個負心漢。”

時至今日,應商已無法分辨燕蘆荻度過了多少個“死後”無憂無慮的日夜,又究竟是何時察覺出了異常。

㊣想看路俠寫的《斬情證道失敗後》第 64 章 64 心病心魔嗎?請記住.的域名[]㊣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應商覺得,約莫是後者。

情之一字,總叫人癡癲。

是以在燕蘆荻偷喝了太茫山下埋藏的千年佳釀,把應商扯過來壓在虎皮上,輕啄他的唇時,應商隻當他醉了。

可一推,卻沒推開。

燕蘆荻眼中星星點點,雙頰酡紅,凝視著應商淡琥珀色的雙眼,非要做點什麼。

於是大漠青山之中,幕天席地之時,風卷雲散,星河傾瀉。

燧火流石的焰頭在岩漿中躍動起伏,映紅汗津津的脊背。

待事了,燕蘆荻縮在應商的臂懷裡,望著掛滿山壁的斧鉞鉤戟,說也想要一把刀。

應商答下,正欲問燕蘆荻想要一把什麼樣的刀,懷中人卻沒了聲音,低頭一看,燕蘆荻已然疲憊睡去。

第二日燕蘆荻醒來時,應商正站在鍛劍台上,揀選出一塊玉露金,開始為他鑄刀。

而後又是菩提璧子作柄,天顏赤砂磨刀,九冥幽泉淬火。

在應商深入大漠,尋蛟龍剝皮製鞘前,燕蘆荻又抱著他的手臂,想要應商教他淩雪枝刀法。

“浮萍劍主不曾教你劍法刀法?”

燕蘆荻低著頭,默了默,才道:“不曾。他說若我心中隻有複仇,便不會教我……”

“他對你很好。”

燕蘆荻抱著應商的手臂:“我知道,可現在我死了,報不了仇了,你教教我,不要浪費一把好刀。”

應商沒有起疑,應家淩雪枝刀法攏共花坼曉風、臨水疏影、玉樓金闕、綺窗問花四式,他一並教給了燕蘆荻。

等他斬罷蛟龍,返回太茫山中時,燕蘆荻已經把這四式用得極熟練,確也練刀奇才。

如果不是因為燕氏滅門後百餘年裡修為毫無進益,隻在金丹境界,那時的燕蘆荻也該是個名動天下、裘馬清狂的麒麟驕子。

玉猩刀成,神兵入手,燕蘆荻刀意更添威勢,甚至有幾分血氣狠辣。

某種隱約的憂慮如泡影般浮上應商心頭,但隻要燕蘆荻收了刀同他一笑,泡影便如夢幻朝露般,在日光下消散無蹤。

直到一切真情假意、自欺欺人的謊言驟然破碎的那一日。

自從燕蘆荻傷愈,應商便沒有把他拘束在太茫山坳之中,但周遭隻有大漠黃沙落日圓,走上七天七夜,也還是隻有大漠。

燕蘆荻偶爾跑出去,回來的時候捉了沙漠裡的兔子狐狸貓兒,應商看他玩得開心,又沒有遇上危險,從不多問或約束。

可那一天,燕蘆荻抱著玉猩刀去大漠裡玩,夤夜未歸。

應商擔憂他的安危,正要去尋,大漠空明夜色之中,陡然濃雲漫卷,聚集成黑雲壓城之勢,刺目雷光在雲層間閃動,天道威壓震懾,百獸遁逃。

燕蘆荻要渡劫破境了?

商隻當燕蘆荻將要結嬰,立刻順著天雷劈下的方向趕去護法,可那天雷越劈越盛,哪像是元嬰雷劫,說是大乘雷劫也不為過。

?路俠提醒您《斬情證道失敗後》第一時間在[]更新,記住[]?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應商又恐自己找錯了人,但還是決意去查看一番情況。

雷光電閃把大漠照得如同白晝,應商看清雷鳴中心的人影,正是燕蘆荻!

他正持玉猩刀與天雷抗衡,渾身血痕,狼狽不堪。

腳邊是巨沙蛇妖的乾屍,身後巨大的沙洞裡儼然一具古老銅棺,棺中大乘修士的屍身與千年蛇屍的腹臟都被剖開,丹田空空,遭人取了金丹。

若燕蘆荻真當自己死了,就不會再一次來找到這“殺死他”的巨沙蛇妖。

他知道真相了。

強悍混沌的力量盤旋在燕蘆荻周身,他的修為境界瞬息之間層層突破,直抵大乘!

刹那之中,應商忽然明白了燕蘆荻離開長昆山之後,為何明明是要去臨海之東殺死謝邙複仇,卻出現在西極沙海迷津之中,還與一隻向來沉眠守墓的千年巨沙蛇妖鬥至力竭瀕死。

燕蘆荻欲殺謝邙,但他知道自己的實力太過弱小,不足以與半步登仙的無涯仙尊抗衡,因而深入大漠,尋上古大能修士之墓,剖金丹煉化,以登大乘之境。

可借外物強行跨越四個大境界,哪是易事!?

電光轉瞬照亮燕蘆荻慘敗偏執的麵容,他發現應商來了,仰頭與他對視,唇邊溢出血痕,不發一語。

一道雷光熄滅,無垠大漠再度陷入沉沉暗夜,阻隔在二人之間。

下一刻,恐怖天雷再至,燕蘆荻艱難抬刀迎擊,他的經脈被外力力量撐得破損如爛網,任何動作都是鑽心之痛。

可天雷沒有落到玉猩刀上。

隻聽轟隆巨響之中錚然一聲,應商擋在他身前,為他接下這一道雷擊!

應商護持著他,可燕蘆荻望著應商的背影,卻覺一股悚然戰栗直竄脊髓,刀鋒般撕裂了二人間虛假的溫情。

這場雷劫足足在沙海迷津中震徹三天三夜,燕蘆荻重傷,在被應商帶回太茫山後便昏了過去。

再醒來時,他躺在虎皮榻上,應商正在鍛劍台上敲打一塊雪白玉露金。

燕蘆荻心中一荒,以為應商這是在把玉猩刀熔了,想要呼喊,卻傷勢太重,隨便一動都是徹骨之痛,冷汗唰地流下,整個人直接從石台上摔下了地。

靠在石台邊的玉猩刀完整映入燕蘆荻的眼簾,他吐出一口血,卻鬆了一口氣。

下一刻,一道陰影將他籠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