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5 章 85 蕭郎何辜(2 / 2)

斬情證道失敗後 路俠 13080 字 4個月前

孟沉霜背後忽的冷汗涔涔:“他們怎麼會知道?就連你我自己都才有了些許猜測。”

“你看這個。”謝邙將紫衣人手中的玉佩放到孟沉霜手中。

盤旋的怨氣越來越高,把玉佩遮掩在煙霧中,孟沉霜揮了揮袖子,張牙舞爪的怨氣掃開,露出玉佩真容。

隻見佩上花紋繁複細膩,正是一朵將開未開的桐花,並一隻展翅盤旋的鳳凰。

銜桐飛鳳!桐都裴家!

“這些人就是傳說中的裴家死士,桐都衛。”

“裴氏……”孟沉霜攥緊這冰冷的玉佩,腦海飛速運轉試圖找出什麼端倪,反因急火陣陣發黑,“裴氏想要得到什麼……我有什麼能給他們的……”

“不若問,沉霜想從他們手中得到什麼?”謝邙注視著他,“畢竟沉霜也闖入天上都,殺死了幾位裴氏天尊。”

孟沉霜的目光直釘向發問的謝邙:“孟沉霜想要什麼?他還能想要什麼?一為飛升,二為你。不,不對,飛升對他來說沒那麼急切,孟沉霜和魔燃犀所想要得到的始終都隻有你,彆的東西或有或無,又有何乾。”

孟沉霜口中急切的字字句句如刀斧般直劈入耳,謝邙一刹怔然。

然而不等他說什麼,孟沉霜忽然如夢初醒,幾步跨過謝邙奔向棺床上那方不斷流淌出怨氣的金絲楠木棺槨。

“桐都衛不僅在找孟沉霜的屍體,他們還找上了蕭緋,還有,還有……天尊之前一直敦促你把魔燃犀送回天上都關押,那裡也是裴家的勢力範圍,他們要找的不是蕭緋、孟沉霜或者魔燃犀中的某一個,他們要找的是明帝!”

孟沉霜搖手揮散棺材裡的怨氣黑霧,“也不是孟沉霜想要什麼,殺死六尊的人,是明帝,是明帝想要——”

一切急迫的推斷都在這一刻被眼前的情景截斷了。

謝邙緊跟著踩上棺床,在看清棺中的一切後,也猝然啞口無聲。

玄室的一片死寂之中,仿佛冥冥之中有什麼東西在這一瞬間驟然崩塌,破碎湮滅成灰。

隻餘下如細蛇般的怨氣四散遊蕩,穿梭在孟沉霜的裾邊袖口。

什麼孟沉霜、什麼魔燃犀、什麼蕭緋、什麼明帝……

孟沉霜方才說出這些名字的時候,仿佛著都不過是一個個淹沒在往日煙塵中

的符號,與他毫無瓜葛,可以隨意地揣測和指使。

然而,然而……這一切的一切,終究都是他。

孟沉霜閉了閉眼,長長地吐出一口濁氣,試圖平複下翻滾的情緒,身邊人的身形卻忽然晃了晃。

孟沉霜睜開眼,看見謝邙向棺中的蕭緋伸出了手,觸到了放在蕭緋腹前的斷劍碎片。

彩繪的金絲楠木棺木中空間很大,足夠李瑾與蕭緋並排而眠,再往縫隙裡傾倒無數金銀珠玉。

很容易就能分辨出兩具屍體的身份。

李瑾穿著玄色冕服,而蕭緋一身暗紅金鱗朝服,金簪玉帶,而且……

謝邙的手指顫抖著往上挪動了一寸,觸到蕭緋金光熠熠的手背。

這是一層金箔。

金箔之下卻是空的。

但金箔沒有貼滿蕭緋屍骨的每一處,有三根手指似乎仍是血肉,在歲月流逝中已經腐爛凹陷,一如蕭緋那完好的、枯褐乾癟的頭顱。

謝邙整個人仿佛被冰封,一動也不動。

孟沉霜抿緊唇,撥開了一點朝服衣領,果然看見更加大片的金箔覆蓋在缺失了血肉和骨骼之處。

金箔邊緣被金線和殘餘的血□□在一起,勉強讓曾被戮屍分骨之人得以全屍下葬。

可恨星霜屢變,就連不會腐朽的金箔也破開了幾個口子,露出其下用玉石拚湊全的骨頭。

孟沉霜倏然收回了手,暗紅緞領重新蓋住這金玉之身,他端起浮萍劍,沿著浮萍劍身殘劍接合的縫隙和蕭緋手中的劍刃碎片比對。

一模一樣。

係統當年告訴孟沉霜,這片“神兵·殘片”是新手禮包內含贈品。

現在想來,大約是蕭緋曾用過的佩劍斷蓬已在千百場戰鬥中磨煉成神兵,有了自身劍魄。

斷蓬劍陪葬念陵,斷蓬劍魄卻在重重因果之中來到孟沉霜手中。

不過,他隻得了放在蕭緋屍骨手中的這半片。

還有剩下的半截劍柄被放在李瑾胸前。

李瑾一生七十二載,無疾而終,下葬時大約屍身完好,然而六百年過去,也都腐壞乾枯成黑褐色。

眼眶、鼻腔和臉頰上的皮深深陷了下去,勾勒出頭骨的起伏,那眼窩處的陰影,卻好似還看著人似的。

帝王將相、千秋功業,最終都隻剩一捧枯骨。

屍體胸腔枯敗的血肉支撐不住重量,連帶著斷蓬劍沉重的劍柄一起深深凹陷下去。

凹陷處冕服的經緯被劍柄撐壞,絲線根根斷裂,那劍柄仿佛融進了李瑾的脊骨裡。

謝邙的手動了動,發白的指尖觸上斷蓬劍劍柄,一瞬之間,好似有一股電流沿著手指竄進了他的四肢百骸,他的脊柱隨之震顫,耳畔仿佛響起陣陣劍鳴之聲。

破碎的記憶在這一刻紛遝而至。

可有那麼一瞬間,謝邙幾乎分辨不清,這記憶究竟屬於李瑾,還是屬於斷蓬劍魄。

北地連綿不絕的白樺林裡,朔風慘叫,大雪飛旋,

李瑾在齊腰深的雪地裡艱難地爬行,淚痕在他臉上凝成了能凍傷人的冰。

可他已幾近癲狂,雙目渾噩發紅,怪異的表情被凍僵在臉上。

被他牽在手裡的幾條狗望著他的模樣,被嚇得趴在地上嗚咽。

李瑾摸出懷裡的一截紅色布料給它們聞,衝它們喃語:“快,快去找他,帶我去找他。”

他隻知道九狄人把蕭緋的屍骨拋在雪席城外的這片林子裡,卻不知道究竟在哪個地方。

邊關連日大雪,早就將一切人跡掩埋,李瑾不得不帶著獵犬來搜尋。

在雪地裡不知攀爬了多久,跑在前麵的獵犬接連停在一片山坡上,回頭衝著李瑾吠叫,然後開始用爪子刨雪。

可是它們分散站著,相隔十來米,蕭緋的屍骨究竟落在了哪一處?

李瑾不知道,他隻知道狂吼著趕開獵犬,自己撲上去,徒手往雪裡挖。

獵犬們被他這幅樣子嚇得恐懼亂吠。

李瑾渾然不覺,隻在雪地裡狂挖,跟隨的侍從給他找了把鏟子來,他卻把人一把推開,直到在雪裡挖出一把斷裂帶血的劍柄。

是蕭緋的佩劍斷蓬。

斷蓬冰冷如燒,觸之生疼。

李瑾仿佛感受不到疼痛和冰冷,用這劍柄往獵犬挖過的地方鑿,終於又發現一截……長長的腿骨。

他又往下麵挖了好一截。

仍然隻有腿骨。

李瑾的視野陣陣發黑,有那麼幾息,他幾乎什麼都看不見了,被禁錮在皮囊骨血裡的魂魄被這可恨的命運碾壓又撕碎,扔進火裡燒灼,又拋入鯨波中翻滾。

緩過神來時,他猛然發覺自己已經開始挖掘下一處雪坑,酸苦和窒息在五臟六腑間盤旋。

他的手掌被粘在冰冷的劍柄上,等刨出新的骨頭和血肉,李瑾猛地一扯,把手從劍柄上撕下來,鮮血淋漓地去捧出那零落的骨頭。

被冰霜凍起的淚水和慟哭再度決堤,李瑾抱著斷劍和滿懷的骨頭,跪倒在無垠雪坡之上。

“蕭郎……蕭郎何辜!”

青史寥寥幾筆,後人短短幾字便說儘今日。

謝邙自知此日痛徹,卻不想還有這般癲狂絕望。

仿佛這就是他永生永世的宿命,他的生命中再無他物,往後餘生都懸係在一個死人身上。

李瑾後來求仙問道,連死前最後一日,都是在山崖上向蒼天發願,願傾儘他所有,換得蕭緋複返。

脊骨的鈍痛不斷上湧,謝邙觸電般收回了搭在斷蓬劍柄上的手,神誌自記憶中複返,隻覺臉頰上熱淚滾燙。

李瑾的瘋癲仿佛還在心頭,謝邙擔心自己此刻神情也如那般可怖可憎,嚇壞孟沉霜。

他努力挪動臉上肌肉,抬起頭去看孟沉霜,卻見孟沉霜的眼睛睜大了,似乎有驚詫和懼色。

“南澶,你……”

謝邙一把握住了孟沉霜的手,脫口而出:“我找到你了,懷崢……我,你回來了,你不能走,你不能走……”

謝邙一貫冷肅持重的表情消散全無,臉上又哭又笑,既扭曲又哀傷絕望,可憐又可怕。

孟沉霜想要抽出自己的手,卻被謝邙握得更緊。

他的眉頭鼻梁皺在一起,淚水流得更狠,上前一步直接扣住孟沉霜的腰,像是抱著一堆骨頭一樣,要讓孟沉霜和自己緊貼在一起。

孟沉霜一時不察,被他這力道按得失去平衡,兩人抱在一起摔進一地黑霧裡。

謝邙身上滾燙,還想和孟沉霜貼得更緊,最好讓血肉都交融,一起爛進泥地裡。

孟沉霜快要窒息,屈膝一擊頂在謝邙腹上,他緊盯著謝邙泛起青芒的眼睛,大吼道:“謝邙你給我清醒點!你在入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