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最鶴生依然是四點半醒的。
要問還沒過去的夏天哪點最好,最鶴生大概會回答說不用猶豫著從溫暖的被窩裡鑽出來這點是冬天無法比擬的。
她摸到塞在枕頭底下的手機,照例先把郵箱和Line看了一遍,沒人在大半夜給她發消息,而她也沒有因為睡著而錯過什麼重要的事情。
挺好的。她盤腿坐在床上,手指在屏幕上劃拉兩下。一個個熟悉的名字嘩啦啦地從她眼前飛快地閃過,直到最後,再也沒有頭像和名字被加載出來。她又翻到了沉在對話列表最底下的,和牛島若利的聊天框。
不點進去的話,顯示在列表裡的最後一條聊天記錄是她發過去的一張圖,所以縮略信息顯示出來的也有【圖片】這樣的一對括號和兩個漢字,像一張小小的封條,似乎要把好的不好的回憶都給在攔在了這兩個字後麵。
可假如人能夠完全控製自己的思想,那麼世界上就不會有那麼多犯罪分子了。
最鶴生記得在這張圖片發出去之前,牛島若利跟她道了歉,然後她回複說沒事,不過請暫時不要給我發消息了,否則我會哭的。
好沒出息的回複。
於是她又發了那張圖片,是一張假兮兮的笑臉。
不過牛島若利這個不太上網,上網也基本是在看新聞的人,大概也看不出表情包的真意,也更不會去多想什麼。
按照從前的習慣,要是牛島若利答應了她什麼要求,他都會回複一個“嗯”過來。
雖然很簡單,但這曾經是最能讓最鶴生感到開心的字眼。
小小的私心被滿足了。
光是這一點就足夠最鶴生開心地在床上打好幾個滾。
然而這次牛島若利沒有都沒有回複。
一直到現在,他都沒再跟她聊過天。
也好在他沒像從前一樣回她一個“嗯”。
否則最鶴生想自己大概又要發一個笑得假兮兮的表情圖片,將這段沒有意義的對話又延長一點。
快刀斬亂麻。
斬得越快越好,斷得越利索越好。
最鶴生翻身起床,從陽台上把曬乾的校服收來,換好衣服之後她一邊梳頭發一邊給灰二打電話。
有摩托車引擎的轟鳴聲從電話另
一邊傳來,灰二沒壓低聲音,看來是已經在外麵晨練了。
最鶴生嘟嘟囔囔地跟他把運動時候的注意事項又重複了一遍,灰二的聲音裡帶了點求饒的意味,他哭笑不得地道:“清瀨最鶴生小朋友,你能不能對你哥有點信心?啊?”
把自己的腿跑骨折的人沒資格說這話。
最鶴生哼哼兩聲,掛斷電話,背著書包輕輕把門給帶上。
公寓的隔音不是很好,她怕把桐山零給吵醒——她昨晚聽到走廊外有人掏鑰匙和關門的聲音。
多數列車是四點半首發。
最鶴生乘著淺草線橫穿過小半個東京,抵達已經排起一條幾人隊伍的清辻屋門前,等待開店之後給紫原敦買一份這裡特製的早餐定食。
店主是個爺爺,眼睛跟最鶴生的爺爺一樣矍鑠——其實他旁邊還有好幾個年輕的員工在一起忙活,但這種老店都是一代一代將手藝傳下來的,所以認準年紀最大的那個喊他店長基本錯不了。
最鶴生從櫃台上的小盤子裡拿走一堆硬幣的找零的時候,店長爺爺望著她忽然說:“哎呀,小小姐,怎麼我以前沒見過你這樣的校服呢。”
這多正常啊。
這裡是東東京,帝光在西東京,為了跑來這裡買早餐最鶴生坐了四十分鐘電車,敢問哪位帝光學生有她厲害。
她老老實實地告知對方原因,老人笑了笑:“那難怪了……誒,你等等。”
“回來回來,我給你換個結實一點的包裝。等下你回去的路上就是上班通勤的高峰期了吧?人那麼多,普通紙盒要被擠癟的。”
最鶴生完全忘了還有通勤高峰期這回事。她的神色忽然就變得有點哀傷。
她心想除非給她換個踩不爛的鐵皮盒子,否則沒什麼容器能夠經得住東京通勤早高峰的造作。
不過她還是乖乖地把自己買的那份定食給了回去,期冀地望著轉過身撩起簾子往店內走的店長爺爺的背影。
不到兩分鐘他就出來了。
手裡多了個用藍底白浪的布包著的四四方方的包袱。
“來,拿好咯。”
最鶴生雙手接過店長爺爺遞過來的包袱,低頭打量著:“爺爺這是什麼?”
“給你換了個漆器盒子。木頭的,這回肯定擠不癟了。”
他信心滿滿地衝最鶴生比了個大拇指。
噫!
“不會很麻煩嗎?”她嘟嘟囔囔地想要拒絕,主要還是因為她感覺紫原敦並不會介意吃到癟掉的清辻屋的定食。
隻要跟他解釋一下早高峰他應該也是能理解的。
莫名地,最鶴生對紫原敦產生了這種自信,不過也隻有短短一瞬間而已。
“不會啊,你下次過來的時候再還回來就好了。”店長擺了擺手,最鶴生竟然從他的動作中看出了一種屬於昭和男兒的灑脫……
“好了!快去上學!你後麵還有很多人在等著呢!”
這種充滿人情味平安經營到今天的店一定還能再開一百年。
最鶴生提起嗓門對老人家喊了聲謝謝,然後捂著羞紅的臉開始往回趕。
早上六點多的電車裡擠得人神共憤。
久違地令最鶴生想起了今年第一次來東京時,她從電車上麵擠下去時的那種人生艱難。
也不知道那對被通勤高峰期無情分開情侶有沒有還在繼續交往。
要是有在繼續就好了……
她跟著電車和電車裡密匝匝被塞在同一狹小空間內的人們晃啊晃,思緒縹緲地想著,總有一天自己也會長大,可能也會像這些麵無表情,眉眼間卻帶著無奈的人們一樣,落進進龐大的洪流之中,被裹挾著不知道要去到什麼地方。
所以在連濺起水花都消失之前……
哎……總要去做點什麼才行啊。
…………
“我的天……還真是清辻屋家的定食……”
黃瀨涼太倒吸一口冷氣,他看著被紫原敦抱在懷裡的那個熟悉又陌生的漆器飯盒——有幾次攝影工作的甲方爸爸很大方,盒飯都吃得比彆的好,其中清辻屋給黃瀨涼太的印象是最為深刻的那一批,因為不僅味道好吃,而且他們是會有專人來把盒子給收回去的。
這個漆器飯盒雖然不大,但據說是挺貴,好歹也算清辻屋的特色之一。
黃瀨涼太正要伸手過去扒拉,結果就被紫原敦毫不留情地給拍開了。
“彆碰我的東西!”
“痛!小紫原你好凶啊!”黃瀨涼太鼓起來,“就看一眼!不要那麼小氣嘛!”
“吃的有什麼好看的。”嘴上這樣說著,但紫原敦還是把飯盒抱緊了一點,
還背對著黃瀨轉過身,“不會分給你的!死心吧!”
黃瀨涼太:“……”
他這還沒提要求呢,紫原敦就防他跟防賊似的!
至於嗎至於嗎!
這麼多年的隊友情呢!
然而紫原敦是不會顧及他的怒目的,掰開筷子就開始享用自己的大餐。
新鮮的白魚腹壽司配著微酸的米飯在逐漸的咀嚼中開始向舌尖回甘,紫原敦越吃越舒坦,心情也開始飄飄然。
現在他還差一杯檸檬水就能享受到堂食的待遇了。
而就在下一秒,一杯漂浮著冰塊的檸檬水被遞到了他麵前。
“謝謝。”紫原敦慢悠悠地道了謝,又慢悠悠地抬起頭。啊……果然是煩人的小黑仔。
他咬著筷子,難得能從下往上這個角度看黑子哲也,即使他們之間的高度差很小,但感覺還挺新奇的。
不過也隻有新奇罷了,而且這種新奇並不會帶來多少正麵積極的情緒。他咬著筷子抱著飯盒站起身,接過那杯檸檬水挪到離黑子稍遠一點的地方。
看起來他是在黑子哲也讓座,但實際上他隻是不喜歡與被平時一直被自己俯視的人顛倒視角。
這會令他感到不爽。
黃瀨涼太察覺到不對勁的地方,紫原敦從前從來不會介意誰站在他身邊或者誰會從高往低地看他。
赤司他不介意,黑子他也不介意。
因為他很清楚這隻是暫時的事情,是無需介懷的事情。
但今天不一樣。
紫原躲開了。
這是不是能說明他開始在意以前根本不在意的東西了?
昨天黑子哲也和紫原敦的對話,是以紫原敦的一句“講那麼多廢話……我餓了先走了”而結束的。
挺讓人感覺無奈的。
鐵樹不開花,鐵木不開竅,太陽不會打西邊升起,籃球部的問題盤踞地有多紮實,黃瀨涼太就有多無奈。
而就是因為無奈,所以他才什麼都不想管的。
因為鐵樹開花鐵木開竅都要講究緣分,讓太陽打西邊升起就是難於登天了。
不值得。
沒必要。
投入的成本都會變成血本無歸的沉沒成本。
天才比常人聰明的地方還在於,他們大多會審時度勢並計量得失利弊。
什麼好就投資什麼。
什麼能得到高效益回
報就朝什麼方向投資。
但黃瀨涼太從不討厭努力的人,也不討厭明知徒勞卻還要努力的人。否則他現在就應該是和紫原敦一國的人了。
他拍拍桌子招呼黑子哲也坐下,然而黑子哲也搖了搖頭說自己已經吃完早餐,準備回教室了。
“這樣,那拜拜!學習要加油哦!”
作為曾經同在清瀨最鶴生大主教手下摸爬滾打度過了一段備考時光的革.命戰友,黃瀨熱情地衝黑子招了招手,閃亮亮的笑容又惹來了不少女生的小聲討論。
紫原敦嫌棄地瞥了他一眼,每次打球時場邊圍著的一圈人裡最能kyakya尖叫的就是黃瀨涼太的應援團。
不過最近來幫他加油助威的人少了。
文化祭的籌備到了尾聲,估計再過兩天赤司和綠間就可以重新回來正常訓練了。
想到這裡,黃瀨涼太不知道為什麼感覺有點淒涼。
唔……倒不能說是被孤立了吧。
但眼下青峰逃訓得歡得不行,紫原也在之前顯露出了一點不符管教的端倪。總之在不想訓練以及不想和群這兩件事上,紫原和青峰是能達成一致的。
小赤司一直想把他們重新攏回以前的樣子,可他確實缺少方法和技巧——當然,這麼說不代表著黃瀨會做得比他更好,他從沒擔過領頭羊的責任,所以這種評價也隻是個人觀感而已。
小桃子是向著小赤司的,新來的最鶴生也是和他們一邊的。
不過既是如此,從前黃瀨涼太也還是能看一眼綠間,心想還是有人和他一樣以不變應萬變的。
可現在連小綠間也倒向小赤司的陣營了。
黃瀨涼太的中立態度忽然就變得怪異了起來。
想繼續保持是可以的,畢竟又沒人逼他站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