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早餐桌上隻有清瀨兄妹、新住戶神童、以及昨晚挑燈背書, 今天卻依然要趕早上第一節課的阿雪。
阪口洋平今天沒課,還在睡大覺。
尼古前輩也是。他的學分不足有一多半是因為總是翹課導致的,大家對他的“墮落”都已經不以為然了, 而同樣讓人習以為常的還有本就通風不太好的一樓裡, 總是縈繞著的些微煙草味。
經過一段時間的熟悉,寬政大今年的商學院首席,神童同學已經完美地融入了竹青莊這個大家庭——至少這份完美在區域值日上很好地體現了出來。
多一個人, 就少負責打掃一部分的衛生。
這很好。
聽說竹青莊最多能住十個人。
岩倉雪彥甚至開始期待未來這裡滿員的樣子。
肯定很熱鬨。
岩倉雪彥一邊想著,一邊低頭打了個哈欠, 兩隻眼睛被生理性的淚水盈滿。
從前他曾經打定過主意:這種不雅的動作絕對不能在“僅是室友關係”的這群人麵前做出來。
雅不雅的是一回事, 更重要的是, 就算要在這裡住上四年, 學生公寓也依然是學生公寓。
要排隊等浴室, 要注意從走廊上經過的時候不要發出太大動靜,要注意自己房間的垃圾分類, 還要負責輪值清理。
這裡不是家裡。說不定打個哈欠都會招人嫌, 所以想要安然度過大學四年的最好方法就是克己複禮。
和室友搞好關係要麼花時間要麼花錢,而這兩樣東西連他本身也不充裕。
所以能遇到灰二,岩倉雪彥想自己應該是幸運的。
不如說竹青莊裡的所有人, 包括尼拉都是幸運的。
自從灰二學會做飯, 他在家政這方麵就從殘缺美進化到了十全十美。
雖然菜式很家常,但滋味日益精進, 更不用與灰二一年前剛進廚房的時候相較。
而比起其他學生公寓,竹青莊人均能從食宿這塊省下來的錢,甚至能給尼拉在前院蓋個純木質的彆墅,還是裝了小空調的那種。
竹青莊今早的菜單是秋葵湯、煎魚、玉子燒、醬油豆腐、納豆、蔬菜沙拉和白飯——令人難以置信的豐盛,以及令人難以想象灰二是怎麼在隔音條件這麼差的竹青莊裡, 在不吵醒任何人的前提下爬起來做了這麼一大桌早飯的。
灰二你到底每天幾點鐘起床?他問過這種問題。
然後灰二說:四點半啊。
四點半起床,洗漱完、把今天可以回收的垃圾帶出去,正好五點鐘和最鶴生一起出去晨練。
然後六點回到竹青莊開始做飯,六點四十左右就能全部出鍋。
岩倉雪彥為這兩兄妹恐怖的作息震驚不已,連後半句“你天天科學喂豬一樣地喂我們,到底圖個啥啊”都忘記問出口。
向來養豬也不可能養得這麼精細,更不可能為了養豬連新年寒假時家都隻回去三天。
所以清瀨灰二肯定令有所圖——而每當這樣的,宛如氣泡在思緒的水麵上鼓出,率先打碎它們的依然是岩倉雪彥自己。
反正,清瀨灰二是不可能害他們的。
隻要知道這個,就已經足夠讓岩倉雪彥卸下所有的防備,痛痛快快地打出一個能讓下顎骨發出哢噠一聲的哈欠。
不比他們一群寬鬆世代大學生,高中社團通常七點十五就要到位。
在岩倉雪彥東想西想的這會兒,最鶴生已經把自己收拾好的碗筷放進洗碗池裡,拎起放在靠椅上的書包準備去學校了。
不過不同於往常,今天的最鶴生沒有他們說再見就徑直走出門。
她在自己的座位後駐足了一陣,眼睛盯著放在長方形餐桌一端的平板——嶄新的全麵屏,一看就不是他們這種聽到“房租兩萬,三餐全包”就邁不動腿的窮鬼能買得起的。
這是最鶴生去年用零花錢給自己買的生日禮物——以小見大,以清瀨家的條件,要是灰二樂意,他根本犯不著跑來竹青莊來像個老媽子似的照顧他們的起居。
這也是岩倉雪彥時常感到迷惑的原因之一。
他實在想不到灰二究竟想要圖些什麼。
而他最好是有自己的圖謀,否則這種不求回報的付出著實令人在感到惶恐的同時又不由地以為自己真是幸福。
岩倉雪彥夾起一塊魚送進嘴中,抬眼望向還沒離去的最鶴生。
灰二在想些什麼,最鶴生說不定知道。
但小姑娘現在的心思全部在正播放的晨間新聞上麵。
他順勢看向平板,從剛才就一直被選擇性忽略的主持人的聲音也跟著清晰了起來。
“據觀測,東京都大田區羽田機場連接至赤羽的環狀八號線上空,因汽車廢氣排出所產生的汙染物與水蒸氣結合形成的帶狀雲,覆蓋區域再次擴大,周邊居民已向綜合環境政策局提出公害訴訟……”
岩倉雪彥輕輕“啊”了一聲:“說起來我們這邊也是環八雲的覆蓋區域吧?”
“是啊。不過反正東京也看不到什麼星星。”灰二隨口附和了一句,“最鶴生,再不走你該遲到了。”
“我今天跑著去。”小姑娘依舊沒有動彈。
岩倉雪彥並不讚同這種做法。
而無需他多操心,因為灰二自會說:“剛吃完早飯不準跑。”
他伸手把最鶴生一綹卡進衣領的頭發撥了出來:“我幫你錄屏,等回來再看。快去學校。”他又催促了一遍。
意外的是平時總是溫馴的最鶴生今天居然反駁了灰二:“不要,今天政經課要講公害和環境對策,我想看完。”
“那你和你們監督老師請假,不然現在就出發去學校。”
就像最鶴生一涉及到與自己的成績相關就會開始變得有些固執一樣,灰二也並不總是那麼溫和。
又或者說,其實每個人都有自己強硬的一麵。
隻是溫和的人生氣起來,和平常的模樣反差過大,就不免會令人感到新奇或者害怕。
所以當最鶴生發現自己無論如何都無法與灰二達成統一意見時,她便顯得有些不高興,甚至直接抱住了椅子靠背,像是已經決意要將這段新聞看完。
平心而論,岩倉雪彥認為有自己小脾氣的最鶴生很可愛。
哪怕她現在抱著的是椅子靠背而不是桉樹,也像隻考拉寶寶扒拉著樹乾那樣可愛。
不過灰二顯然與他持相反觀點。
他的臉色微沉,看起來似乎是正在思考怎麼把最鶴生連人帶椅子扔出竹青莊。
兩兄妹對峙著。
第一次身處這種情景之中的神童根本不敢吱聲。他迅速扒完自己碗裡的飯,很有眼色地小聲告退了。
“神童,你就飽了?”灰二喊住他,神童的碗碟裡還剩了近一半分量的早餐。
“啊……是,”神童心虛地撇開目光。雖然他說謊的樣子透著生疏拙劣,但理由選得很好,“東京比山裡熱太多了,我有點吃不下東西。”
苦夏。
這真是個好理由。
岩倉雪彥巍然不動地坐在自己座位上,他試過騰出吃早餐的時間多睡半小時然後直接去上課,結果差點餓死在中午下課之前。
清瀨兄妹吵架的場麵他見得多了。
尤其是灰二剛開始學習做飯那會兒,最鶴生每天都被他的神奇操作氣得火冒三丈,甚至連坐遷怒起了灰二初高中時期家政課的老師——雖然家政課與升學考試毫無瓜葛,但作為一門素質提升課程,是個人就得參加,毫無商榷餘地。
不過今天最鶴生和灰二的氣氛看起來確實有點不對勁。
如果說平時隻是小打小鬨,那今天這氣氛大概則是隱約有僵硬到需要互發外交辭令才能建立溝通的跡象了。
察覺到這點,岩倉雪彥就更不敢走了。
他咬著筷子,眼鏡片後的眼珠子滴溜地打轉,生怕錯漏眼前的形勢變幻。
而率先沉不住氣的人當然是年紀偏小的最鶴生。她癟著嘴,視線仿佛在地上紮了根,也不看灰二,像是對著空氣自言自語那樣悶聲咕噥:“偶爾一次又不會怎麼樣……”
灰二沒有出聲。但岩倉雪彥莫名感覺這對兄妹現在涉及的話題,並非流於表麵的“偶爾一次會不會怎麼樣”。
最鶴生抓起自己的書包跑掉了,在灰二無聲的注視中。
為了表達自己的不滿,她第一次做出了摔門的舉動。
木質門框相撞的聲音說不上刺耳,但勝在突如其來。
目光一直黏在最鶴生背後的岩倉雪彥,被這猛然的動靜驚得緊閉起雙眼。
再睜開時最鶴生的腳步聲已經跑到了玄關附近,又是一陣嘩啦的聲響,應該是她推開了竹青莊的大門,走了。
至於灰二,他坐在原位上,放在桌下的手臂抬起落下,一下又一下地錘著自己的右腿。
音駒和井闥山的訓練賽依舊杳無音訊,但自從佐久早知曉最鶴生離得不遠後,他就往多摩川這邊跑得勤快了不少。
井闥山到音駒坐個電車也就十分鐘的距離,日新月異的新興世界在帶來便利的同時,也帶來了許多困擾。
這位迷弟,真的有在好好踐行自己對偶像牛島若利要“多多關照她”的承諾。
以至於最鶴生現在想起牛島若利的次數都要少了許多——畢竟現在看到口罩、看到SKS這三個字母、甚至是牛島若利這個名字,她就隻能想起佐久早聖臣此人。
“離我的生活遠一點啊你!!”
好幾次最鶴生這樣跳起來這樣吼他,佐久早聖臣就會順勢拿出口腔清新噴霧往她嘴巴裡滋。
嗆得最鶴生一點脾氣都沒有。
而且他近來跑到音駒校門外蹲守最鶴生的頻率竟然還高了起來,搞得孤爪研磨看向最鶴生的眼神也變得微妙了不少。
“報!他又來了!”湊巧從校外藥房拎了一堆跌打損傷噴霧歸來的山本猛虎傳回最新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