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瀨最鶴生是個有點容易多想的人。
一個人的性格或許無法一言以蔽之,但她容易多想這一點是身邊人都可以作證的。
首先最明顯的表現是最鶴生隨身攜帶的雙肩包——那個裝滿了隻有你想不到沒有她裝不下的雙肩包。
純淨水手機鑰匙移動電源零錢包雨傘暈車藥之類看起來還算有用的東西姑且不提,最讓人不明白的是以前還在仙台的時候,她居然還會帶一小盒麵包蟲在書包裡。
及川徹第一次知道他平時找最鶴生要的那些巧克力美味棒,都是從跟麵包蟲一個袋子裡掏出來的時候,從胃底翻上來的酸水簡直要把他給嗆死了。
但其實最鶴生會隨身帶麵包蟲的理由很簡單。她小時候遇到過一隻因為太晚破殼而被父母遺棄的小燕子,最開始她用麵包喂它——事情直到這裡,及川徹都是知情的,包括那隻燕子後來長大學會飛翔、翅膀硬了飛走之後再沒回來、最鶴生還為此難過了一陣的事,他都知道。
但令及川徹萬萬沒想到是,最鶴生居然為了給那隻燕子改善夥食,在喂養的中途將麵包換成了麵包蟲。還養成了隨身帶一小瓶麵包蟲的習慣!
而麵包蟲作為最鶴生背包中固定存在的物品,一直被保留到她升入初中才被移除。在這個階段她的時間被社團和補習學校儘數占去,連能用在趕路上的時間都不那麼寬鬆。
至於不那麼明顯的表現,其實各位也已經見過不少了。
譬如說和紫原敦一起被關在醫務室裡出不去的那次,在便利店裡因為黑子的事情大哭的那次,尾隨桃井五月去街頭球場那次,包括後來自作主張地跑出去想要幫音駒招新的那次……
這樣一想其實還挺多的。
而想得多,自然而然就會禁不住地想得遠。
沒跟牛島若利告白之前,最鶴生就想象過兩個人交往之後該怎麼讓隔在兩人之間的距離變得不那麼磨人。
說她不切實際也好,戀愛腦也好,反正隻要是人都有做夢的權利,她當然可以對自己理想中的戀情暢享一番。
但想象也並非是完全的空中樓閣。就像伊卡洛斯會想象人類可以長出翅膀在天上翱翔,是因為有飛鳥的存在。
即使做不到像了解及川徹那樣了解牛島若利,最鶴生至少還是知道這個人雖然不挑食,但最喜歡的食物是林氏蓋飯;坐大巴到省外打訓練賽合宿的時候也不會在車上睡覺;有一個用了很久的,直到有一次不小心被飛出場外的球砸碎才換的翻蓋手機。
許多瑣碎的事情拚湊出一個人的樣子。
然後這些人的樣子會被最鶴生挨個收藏進記憶的迷宮裡。
就像爺爺去世之後,最鶴生依然能想起他坐在島根老家的屋簷下的模樣。腿邊趴著那隻媽媽養不了的阿拉斯加,手邊放著一籃剛從藤上摘下來的西瓜或者西紅柿,那隻籃子用了很多年,聽說是奶奶編的,藤條上泛著被雙手摩挲過無數次後留下圓滑的暗光。
他們始終鮮活地在她心裡的某個角落中,長久地保持著在生離與死彆到來之前的模樣。
可宮侑不一樣。很不一樣。
十六歲的他推翻了自己六歲時在最鶴生心裡留下的印象。十六歲的宮侑也不會像六歲的自己那樣攥著兩枚硬幣站在自動販賣機麵前,糾結自己該買原味酸奶還是純度百分之一百的果汁。
他們分開的時間還是太久了。
漫長的分離讓他們對彼此的認知凝滯在了許多年前,所以再次相見時需要重新搜集的信息和情報,簡直像積壓了三兩年沒有下載更新的遊戲補充包,光是看一眼都直叫人頭皮發麻。
而對於把很多事情都給忘到腦後的宮侑來說,這些更新包的數量和體量隻會更加龐大。
他是不能說自己足夠了解清瀨最鶴生這個人的。
就像最鶴生也絕對不會說自己比世界上任何一個人都要更加了解宮侑一樣。
而喜歡和愛,難道不是需要從經年累月的認知和理解中長成的嗎?
他甚至不能確定在這半年裡,她會不會喜歡上彆的男生,會不會讓他準備留到大賽最後的告白直接腰斬……
所以到底是哪來的勇氣,能讓他用那麼篤定的語氣說出“我喜歡你”這種話來?
最鶴生在尖長的哨聲中回過神。
一張網將18x9米的戰場分割成勝與敗,晴與雨,大叫大笑與大哭大鬨。
雜糅成一團的種種情緒從裡頭滲出,叫人一瞬間清醒,而後又倏地反應過來——所謂的體育館,還有汗水與淚水的陳列館這一職能。
“要看頒獎嗎?”
岩泉一的聲音在周遭的雜音中很是清晰。
最鶴生將相機收回包裡,坐直身子往賽場裡望了一眼。
不同於往常的是這次她在賽場邊緣而非中央找到了宮侑的身影。
他佝著背,看不清臉,隨即被選手專用走道裡的陰影吞沒。
而如果那裡站著的人是及川徹,最鶴生就敢篤定他一定在哭。
可那裡站的是宮侑。
她還沒見過宮侑輸掉比賽後的樣子。
“還是回去吧。”
最鶴生說。
確定宮侑沒有機會對著鏡頭發表一番驚天地泣鬼神的告白宣言,也沒能讓最鶴生顯得太高興。
她不太想看到宮侑哭起來的樣子,也不會想為了自己之前,因為他發球失誤而感到了一瞬間的慶幸而產生愧疚。
“你到底是怎麼想的?”
走在她身後的及川徹忽然問。
最鶴生的肩膀瑟縮了一下:“什麼?”
及川徹歎了口氣:“算了……你們先走,我等下跟上來。”
“去哪?”岩泉一叫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