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尾聲(1 / 2)

料峭的二月,櫻前線與逐漸回暖的氣溫依然在南部徘徊不前,如果必須在矮子裡麵拔出一個高個,那麼東京的確是要比寒風如刀的仙台暖和上那麼一些的。

最鶴生今早起床的時候外麵還是灰蒙的。

叫醒她的不是鬨鐘,而是陽台門被拉闔上的響動。

大約半年前開始,這扇玻璃門的滑軌就會時不時卡殼的狀況。最鶴生推測大概是哪個地方起了鏽,但她總感覺為了這點事喊人上門來修多少有點小題大做,主要是除了開關的時候,這扇門沒有彆的不好的地方。

不過那隻限於她一個人住的時候。

但是今天不同了。

“哎呀……吵到你了?”那個從陽台上走進來的人走到最鶴生的床邊,身上帶著一絲絲寒氣,她伸手摸了摸最鶴生的頭發,“要不要再睡會?過五分鐘媽媽再喊你好嗎?”

最鶴生胡亂地搖了搖頭,小聲問:“幾點了?”

“還早,才五點五十七。”清瀨理惠將昨晚提前從衣櫃裡拿出的衣物放到最鶴生的床頭,看著她逐漸變得清明的眼睛,“真的不要再睡會?”

“嗯。”最鶴生抱著被子坐起來,沒有半點賴床的意思,“反正再過三分鐘鬨鐘也要響了。”

她平時也是這個時候起床的,多睡三分鐘少睡三分鐘倒也沒什麼要緊。

“好吧。”清瀨理惠點點頭,又問,“早餐想吃什麼?”

“問哥哥吧。”最鶴生坐在被窩裡換衣服,裸露的肌膚觸碰到初春的空氣還是沒忍住打了個寒顫,“我都可以。”

“然後灰二又會說問你,他也吃什麼都行。”

“那就問其他人。”係好襯衫紐扣,最鶴生拿起毛線衫往身上套,散亂的發絲被靜電帶得漂浮起來,“竹青莊的大家都恨不挑食的。”

尤其是和灰二同級的那幾個。

當年灰二做飯那麼難吃的艱苦歲月,為了省錢,他們還是都熬過來了。

母女倆出門,去偽下町買完菜,再抵達竹青莊的時候正好是早上七點鐘。

恰巧晨跑順便遛狗歸來的藏原走在院子門口碰到她們,慢慢停下腳步,朝清瀨理慧鞠了一躬:“伯母早。”

接著他看向站在這位夫人身邊的小姑娘:“最鶴生也早。”

尼拉跟著汪汪問好,尾巴甩得像小電扇。

“阿走學長好。”最鶴生蹲下摸了摸尼拉彈性十足的耳朵,這隻傻狗立刻親昵地撲上來用鼻子蹭她的臉頰。

“尼拉你的鼻子好涼哦。”最鶴生捧住它圓圓的狗頭一頓猛搓。

“它不肯穿衣服。”藏原走撓了撓頭,內疚地開始解釋,“出門前灰二哥給它拿了夾襖,它馬上在地上打滾崩開了……”

“啊,我沒有怪阿走學長的意思。”最鶴生也解釋,“都是尼拉的錯。它去年也是冬天感冒了,一直打噴嚏,搞得尼古前輩都睡不著。”

尼拉的小木屋離尼古前輩的房間最近,它感冒了趴在小木屋裡休息,首當其衝的自然是尼古前輩。

藏原走聽後點點頭說“噢”。

本來還可以續下去的話題就這麼被他給硬生生地聊死了。

清瀨理慧拽了一下最鶴生的後衣領,示意她站起來,一邊晃了晃手裡裝滿菜的塑料袋問藏原走:“阿走喜歡吃甜口還是鹹口的玉子燒?今天做兩個口味,哪邊人多就多做點。”

“甜的。”藏原走倒是不挑,但如果說都可以的話肯定會讓人感到困擾,“伯母我幫您拿吧。”

“不用不用,這點東西能有多重。”清瀨理慧擺擺手,“出汗就彆在風口站著了,趕緊進去吧。等下還要麻煩你去問問其他人喜歡吃什麼口味的,灰二就不用了,他好養,我做什麼都吃……”

溫柔又細碎的嘮叨,的確是隻能從母親那裡才能聽到的話。

不過藏原家的母親更寡言一些。

藏原走把尼拉拴在門口換鞋的土間處,跟著這對母女一起進屋。

寬政大學從上周開始放春假,已經住滿了十個人的竹青莊卻沒有冷清多少。

剛剛——好吧,其實也不能說“剛剛”,畢竟那已經是一個多月前的事了,但對於這些花費了漫長一年來準備的人來說,箱根驛傳在體感時間上的確才過去不久。

在新年的小雪裡以接力的形式跑完數十公裡的、將一年的辛苦付出厚積薄發轉化為成果的副作用是竹青莊十人都成了有家不想回,或者不能回的留鳥。

灰二的腿在新年的第三天,被他徹底跑廢了。

本來大家都以為會是情緒最激動的最鶴生,反而平靜地接受了醫生的診療結果,麵無表情地坐在灰二的病床旁邊守了他一下午,直到父母從宮城趕來才回自己的公寓補覺。

而那時已經距離她參加全國統一考試隻剩下一周、參加京都大學的個人能力測試兩個月不到了。

沒人知道最鶴生是否提前得知了灰二如此任性的決定,也沒人知道她是否有被灰二哪怕粉身碎骨也要跑下去的固執影響到受試之前的心情,因為不等竹青莊的大家對她露出擔憂的神色,她就會立刻反過來安慰他們說自己沒關係,考試準備到現在也已經很充足了。

說這話時她的語氣相當平靜。從前和她接觸最多,也是除灰二之外最了解她的岩倉雪彥便也寬慰大家放下心。

“彆人小姑娘心裡有數得很,哪像你們這群天天在掛科邊緣橫跳的學渣!”他一邊說著,一邊往瞎操心的城太郎城次郎後腦勺上各呼了一巴掌。

這對和藏原走同是大一新生的雙胞胎立刻苦起臉,控訴岩倉雪彥。

“我們隻是在關心未來的小學妹嘛!”

“怎麼連關心人都要挨罵!還有沒有天理了!”

他們一唱一和的,弄得人腦仁疼。

於是岩倉雪彥又呼了他們一巴掌,世界這才重獲安靜。

最鶴生在高二的寒假之後提交了退部申請——在那個音駒排球部依然缺席了的夏季全國大賽期間,她做出了這個對於當時的自身而言,相當重要的決定。

這意味著她一直在堅守的、並試圖尋找到兩全其美的一方,終是以“放棄”迎來了與她的離散。

“全都怪我能力不足。”她向部裡的每一個人道歉,“我不想給自己找借口,我想了很久,還是覺得自己的事情更重要。”

“對不起。”她把頭低下的時候沒打算得到寬容與諒解。

這也算一種逃兵行為。

如果大家為此討厭她,那也是無可厚非的。

最鶴生為自己做好了心理建設,等來的卻是一句:“那可真是太好了。”

不帶任何惡意與嘲弄的。

“咦?”

“咦什麼?”黑尾鐵朗很是受傷地捂住自己的心口,“你該不會以為我們要因為這種事情怪你吧?”

“不是……”

“騙人!明明就想了吧!‘這群人要是討厭我了’的假設!”夜久衛輔一眼看穿她,“清瀨就是因為總是顧忌彆人的感受才不容易開心的啊!”

“……也沒有那麼不開心吧……”最鶴生心虛地絞著手指,自從預選賽過後,她就沒怎麼再把心思放在社團活動上了。

這可是相當嚴重的經理失格。

“但是也沒有很開心吧?”灰羽列夫跳出來佐證,“最鶴生前輩上次不是還因為學習被耽誤了在大街上唔唔唔——?!”

口無遮攔的熊孩子被海信行和福永招平捂著嘴拖了下去。

最鶴生聞言差點把自己的腦袋埋到地裡。

黑尾鐵朗連忙朝他們使了個眼色,海信行和福永招平又飛快地把灰羽列夫給拖了回來。

“不是!我不是那個意思啊最鶴生前輩!”身高近兩米的男孩手足無措地向她解釋,“我是說……我是說大家都知道對你來說還是學習更重要……所以你顧不上我們也是很正常的……等等?!最鶴生前輩你眼睛怎麼紅了?!我真的沒有怪你的意思!”

“根本就是越描越黑!”夜久衛輔扶住自己隱隱作痛的腦袋,“果然還是把這家夥拖下去吧!”

“這個時候就應該研磨你上啊!”黑尾鐵朗二話不說,往一直站在旁邊默默看著他們的孤爪研磨推了出去。

但凡這種時刻,孤爪研磨的表情通常都會變得相當精彩又豐富,然而令人意外的是今天他沒有。

孤爪研磨討厭麻煩。

更討厭臨危受命。

古人雲: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心智,勞其筋骨。

可孤爪研磨從不認為苦難有意義。

這些會出現在人生之中的挫折,其實並不能夠讓人變得更加優秀——至少不是所有人。

孤爪研磨確信自己不在這個行列之中,而最鶴生也不應該在。

因為即使沒有經曆過苦難,她也足夠善良、優秀、懂得體諒與安撫他人難言的苦與痛。

“最鶴生。”他看向麵前的女孩,語氣一如既往地平靜冷清,“排球部,就算沒有最鶴生也是可以繼續運轉下去的。最鶴生其實也是知道的吧?”

即使是事實,也未免有些傷人了。

山本猛虎當即暴起:“喂!孤爪!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啊?!”

“字麵意思。”

“你這家夥——!”

“聽我說完!但是——!!”孤爪研磨高聲打斷了山本猛虎的問責。

他實在難得會發出這樣高亢的聲音。

畢竟是個連多走兩步路都嫌麻煩的家夥,大喊大叫這樣容易讓腦缺氧的事情,哪怕是孤爪研磨生氣的時候都不會選擇用這種方式排解。

“但是……”他的聲音陡然又低落了下去,“接下來的一年半,會是你人生中最最重要的場合之一。”

“說到底不管是考試還是複習,能夠做到這些事情的隻有你自己。

“帶上攻擊力最高的劍,背上防禦力最高的盾,吃掉最多的經驗,把角色等級拉滿。你已經走到關底boss的麵前了不是嗎?

“如果這個時候阿黑叫我出去打排球的話,我肯定會恨他到死——我沒在開玩笑,你知道的。”

他向自己的朋友露出了一個笑容。

微小又澄淨。

“所以去吧。”

去成為自己的勇者。

去實現自己的夢想。

“順便把這個也帶上。”黑尾鐵朗飛快地湊上來,把一個金色的小東西遞給最鶴生。

上麵寫著“金龍山淺草寺學業禦守護”。

“是新年的時候大家一起去給你求的。木兔和赤葦他們也去了。”他撓了撓自己睡得東倒西歪的頭發,“雖然研磨說你家裡肯定也幫你求了,但這種東西不嫌多嘛。多一個禦守說不定天神大人就會多關照你一分。”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最鶴生大概會被掌管學業運勢天神大人多多關照五分。

因為她有五個學業禦守。

它們分彆是父母親戚、竹青莊的住客們、帝光的奇跡世代們、排球部的大家、還有岩泉一拖著當時還在趕稿的真城最高為她求來的。

這麼一數,好像真的太多了。

“最鶴生,想什麼呢?這麼出神。”

清瀨灰二的聲音將她從回憶裡拽出來。

拄著拐杖的前長跑運動員,正站在竹青莊廚房餐廳一體化房間的門口,腦袋從兩片深藍色的門簾之間探進來。

坐在長桌末尾的阪口洋平立刻起身走過去想要扶他一把,灰二沒拒絕他的好意,大大方方地把重心挪了過去。

“馬上就要去考試了,很緊張?”

京都大學的入學個人能力測試明天開始。

外地的學生少說也要提前一天抵達整頓才行。

灰二把拐杖靠在自己的椅子旁邊,臉上的笑帶著點討好的意味。

這樣的卑微與謹慎從灰二跑完箱根驛傳那天就開始了,大家見怪不怪,甚至覺得灰二理所當然得這麼做。

誰讓他這麼亂來。

“才沒有緊張。”最鶴生嘴角的笑意被她抹去,嘴角抿得緊了些。但也隻有那麼一瞬。

下一秒她又恢複了那副乖順又可愛的模樣——大家都猜她最近的暴躁也是因為灰二,最鶴生大概一直處在想要生他的氣,卻又在勸自己不要跟這樣從一開始就已經下定決心的人置氣。

醫生說,灰二再也不能跑步了。

最鶴生原原本本地將這話轉述給灰二,這人卻連一絲後悔的神情都沒有露出過。

他的決心無懈可擊。

在讓人感到自己同他的促膝長談語重心長苦口婆心化作全部泡影這方麵,灰二簡直是個絕世的天才。

而連清瀨理惠和清瀨正臣都沒有為灰二的任性生氣,最鶴生便覺得自己也應該寬容大度一點,多一些理解。因為無論如何灰二都要達成他的夢想。

與其被他的固執氣死,不如乾脆接受他就是這麼個愛鑽牛角尖的人比較好。

“好了,彆跟你哥哥貧嘴。”清瀨理惠把鹹甜兩種口味的蛋卷分給其他人之後,最後才把剩下的兩個甜口的放進最鶴生和灰二的盤子裡,“灰二你也是,彆老逗你妹妹。”

“哎呀,一不小心就……”灰二失笑著聳了聳肩,“反正最鶴生也不會因為我的兩句話就考得不好吧?”

當然不會。

她皺著臉,在桌子下輕輕地踢了一下灰二沒受傷的那隻腿。

灰二立刻吃痛地叫了一聲,嚇得最鶴生差點以為踢到的是他受傷的那條腿,魂都快沒了。

“逗你的啦。”

灰二卸下那副“我哭了,我裝的”的欠打表情,伸手捏了捏小姑娘柔軟的臉頰:“表情太嚴肅啦,最鶴生。”

果然還是很緊張吧?

畢竟她到目前為止的人生,可都是在為了即將到來的那場考試準備的啊。

“不過話說回來,考上京大之後最鶴生想做什麼呢?”

岩倉雪彥忍不住好奇,發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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