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彆哭彆哭。”從沒有哄過孩子的他手忙腳亂地去安慰。
而那小孩被凍得冷冰冰,卻又軟乎乎的臉頰,就這樣從江玉珣的脖頸邊蹭了過去。
少年下意識側過頭,躲避這陣癢意。
並在這瞬間看到——
不遠處,立成不久的鎮河鐵犀塑像被水淹沒了一半。
隻留上半身與“山河無恙”四字銘文,勉強露在水麵之上。
上一世江玉珣見過這尊鐵犀。
但並不是在怡河邊,而是在遙遠異國的博物館中。
怡河已潰,但未來千載中,所有山河破碎、民生凋敝還未來得及上演……
江玉珣的動作不由一滯。
細雨的陰冷,與昨夜潰壩時的巨響,還有脖頸處軟軟的觸感,在同一時間朝他撲麵而來。
酸澀感,於少年胸膛爆炸。
此刻,伴隨著嬰兒的啼哭聲,江玉珣突然清清楚楚地意識到——就在剛剛,自己似乎徹底融入了這個時代,再也無辦法置身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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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昏時分,江玉珣一行人巡查完河道回到田莊。
雨還在淅淅瀝瀝地下著,院內土地泥濘不堪。
然而田莊內數百民眾,竟不知為何早早地等在了這裡。
並在馬匹進入前院的那一刻,齊刷刷地跪了下來。
“……這是?”
少年還沒反應過來,眾人竟朝他所在的方向,磕起了頭來。
“江大人!”
“大恩大德,無以為報!”
“請受吾等一拜——”
不同於昨夜,此時的雨聲並不大。
沒了遮掩百姓的感謝聲震天際,直教人心臟發麻。
江玉珣立刻下馬,本能地朝他們回了一禮。
“大家快起來,實在不敢當!”
“江大人當得起!”不遠處有村民紅著眼睛大聲說,“若不是您,我們這些人昨夜早就葬身魚腹了!哪還能朝您行禮啊!”
“是啊!若是沒有江大人,我們定然會信了那巫覡的話,待在家中等死!”
與過去不同。
今日眾人眸中均閃起了微光。
看向江玉珣的眼神滿是敬服與仰慕,和無法忽視的感激。
說著,他們又要磕頭。
這裡的人實在太多,江玉珣扶也扶不過來,隻好也對著他們再行一禮:“大家快起來吧,千萬彆著涼了!”
見此情形,終於有百姓忍不住破涕為笑,同時悄悄轉過身抹起了眼淚。
“江大人,江大人……”
江玉珣正手足無措,忽有人上前輕拍他肩背。
少年這才緩過神來,抬頭向一旁看去,“桑公公?”末了終於想起什麼似的說,“我這就去找陛下彙報河務。”
“不急不急,”桑公公滿臉堆笑,壓低了聲音說,“陛下吩咐先帶您去沐浴更衣,晚些再說河務。”
說完,便帶著江玉珣向後院走去。
暴雨過後,柴火正潮。
燒水還需要些時間。
渾身濕透的江玉珣沒有回屋,而是抱著膝蓋,獨自坐在小院的門檻上,耐心地等著。
想起怡河兩岸的景象,他沉默半晌忍不住重重地歎了一口氣。
“愛卿怎麼垂頭喪氣。”
熟悉的聲音,打破了院內的沉寂。
它依舊慵懶而低沉,與平日相比又似乎少了幾分漫不經心。
“陛下……”
應長川搖頭打斷了少年起身的動作。
江玉珣輕聲道:“臣前幾日隻想狠狠地打聆天台的臉,並沒有仔細想過潰堤意味著什麼。今日見了這一切,忽然想……假如沒有潰堤就好了。聆天台耀武揚威就讓它去吧,總比死人好。”
江玉珣忍不住低頭,吸了吸鼻子。
應長川沉下眼簾,深深地向他看去:“嗯。”
在debuff的影響下,江玉珣竟然在不知不覺中,習慣了將心底的話說給眼前這位九五之尊聽。
“今日在河邊,臣見了一個淹死的信眾……他臨死穿著一件破裳,拚命地護著盆裡的孩子。我既覺得他活該,又忍不住鼻酸。”
“……假如能改變這一切,就好了。”
說完少年緩緩起身,抬頭看向應長川:“陛下,臣是不是很幼稚?”
雨不知何時停了下來,天空被洗得分外明淨。
從應長川的視角看去——
星漢燦爛,皆在這一瞬碎在了少年的眼底。
天子的心神,竟也隨之一晃。
話音落下,江玉珣便意識到了不妥。
啊啊啊我真是昏了頭了,竟然問應長川這個!
他怕是要在心底,嘲笑死我吧?
周史記載應長川貴族出身、講究頗多,朝會前臣子必須先沐浴焚香,才能登上大殿。
後世借此推斷他大概率有潔癖。
……自己不但渾身濕透,並且與應長川之間的距離也有些太近了。
江玉珣愣了一下,下意識向後退去。
正在此時,太監的聲音也自不遠處傳了過來:“江大人,水燒好了!”
“陛下,我……”
“去吧。”
聞言,江玉珣總算鬆了一口氣。
他立刻轉身快步向院內走去。
進門那一刻,河風忽然裹著水汽,將兩個字帶到了少年耳邊。
“不是。”
應長川輕聲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