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早在怡河出事時,丞相便先他一步出手,以家人為要挾,逼他將證據銷毀了個一乾二淨。
見京兆尹支支吾吾半晌說不出一個完整的句子,丞相終於長舒一口氣。
他咬著牙挺直了肩背,對應長川說:“還請陛下明鑒。”
說完,又默默地瞥了殿角一眼。
前朝朝堂早被世家大族把控。
隨便拉兩個人出來,都有著沾親帶故的關係。
身為丞相,他的關係網更是複雜。
丞相剛收回目光,後一秒便有不怕死的人站了出來:“啟稟陛下,京兆尹含血噴人,指控更是沒有一點證據。世人皆知,丞相向來少私寡欲、勤儉樸素,哪裡像收此重賄之人?”
重重磕了三個響頭後,又繼續道:“況且他還有扶龍之功,年事已高經不起折騰,還請您念及舊情——”
應長川突然眯了眯眼,漫不經心地打斷了對方的話:“少私寡欲、勤儉樸素?”
流雲殿上,氣氛陡然一變。
幾息後,方才還在高聲叫嚷“扶龍之功”的朝臣,立刻抖著聲說起了“陛下息怒”。
丞相也下意識握緊了拳,並在此時後知後覺地意識到——江玉珣今日似乎不在殿內。
明明隻是一個小小侍中,可是江玉珣的缺席,竟令丞相莫名心虛、害怕了起來。
誰知怕什麼來什麼。
幾乎是下一刻,江玉珣的聲音便自殿外響起:
“丞相大人生活的確簡樸,但這並不代表他不往彆處花錢。”
說話間,江玉珣已步入殿內:“啟稟陛下,人都帶到了。”
“好。”
方才還偽裝得當的丞相,臉上當即露出懼意:“什,什麼人?”
江玉珣腳步一頓,轉過身貼心地回答他:“自然是在昭都城郊販售人牲者。”
……販,販售人牲者?
說話間,玄印監便將幾名男子押入殿內。
那幾人渾身是傷,看上去無比狼狽。
但是他們的出現,卻瞬間令殿內多人變了臉色。
江玉珣笑著看向丞相,話補全了剛剛在殿外沒說完的那句:“比如說,丞相大人單購買人牲這一項,就花費了十幾萬兩銀子。”
江玉珣話音落下,方才還能挺直肩背的丞相,瞬間像被人抽走了筋似的癱軟在地。
人也立刻蒼老了十多歲。
昨日,應長川令江玉珣趕在審訊丞相之前,回到位於昭都的玄印監駐地押人。
到了那裡,看到這幾張熟悉的麵孔後,少年就明白丞相為什麼急不可耐想要刺殺應長川了。
——年逾八旬的丞相,背地仍堅信“巫、卜、殉、祭”那一套。
自知時日無多後,便早早為自己尋起了殉葬的人牲。
他也從這些個人手中,購買過人牲!
這幾人被抓之後,丞相日夜難安。
雖然不確定他們會不會將自己供出,但私殺人牲可是死罪,自從幾人被抓那日起,丞相便已下定決心刺殺應長川。
更彆說沒過多久,曾向他行過賄的京兆尹也翻了車……
丞相等待許久,終於在應長川回宮途中找到了機會。
殊不知這竟是對方刻意露出的破綻。
“臣,我…我……”
丞相的臉忽然泛青,眼睛一個勁地向上翻。
辯解還未來得及說出口,就重重地倒在地上抽搐了起來。
江玉珣:?!
不會吧,這老頭怎麼比大司卜還要脆皮!
“太醫!”見此情形,候在殿上的桑公公被嚇得大叫一聲。
朝臣也被丞相的樣子所驚。
當即慌了手腳。
宦官尖利的嗓音傳至殿外。
一直守在附近的太醫,第一時間提著藥匣跑了進來。
不多時便在丞相的臉上插滿了銀針。
應長川也在此時蹙眉,令其餘人全部退下。
轉眼間,剛才還擠滿了人的流雲殿,就再一次空蕩了起來。
“他這是怎麼了?”見丞相還在抽搐,江玉珣忍不住上前去問。
江玉珣沒有意識到,此刻自己的聲音都因為緊張而微微變了調。
太醫一邊輕旋銀針,一邊抽空回話:“江大人不必擔心,丞相應當是急火攻心。”
“還好還好!”聽到這裡,江玉珣總算長舒一口氣,“真是嚇死我了,我還以為……”
流雲殿上一片寂靜,少年的聲音格外清晰。
話說一半,他便意識到不妥,接著停了下來。
“愛卿以為什麼?”
應長川的聲音自少年背後傳來。
“以為他要畏罪自殺呢,”江玉珣停頓片刻,略為不屑地補充道,“不過丞相大人貪生怕死,看來是不會如此了。”
天子不由一笑。
他看上去似乎也是這麼想的。
在幾名太醫的全力施救下,不多會丞相便停止了抽搐。
天子輕輕抬手,等在一邊的玄印監隨之快步上前,將仍處於昏迷狀態的丞相抬出了流雲殿。
末了,應長川也緩步向外走去。
……他要去親自監審嗎?
江玉珣下意識道:“陛下!”
“愛卿有何事?”
想起應長川發明的那些酷刑,與曆史上幾則知名典故,少年不由緊張起來:“……丞相的確年歲已高,方才又急火攻心。無論如何都要手下留情,先留他一命。”
不料應長川並沒有回答此事,反倒停頓幾秒,慢慢轉過身朝他看去:“愛卿眼中,孤當真如此殘暴?”
江玉珣一臉真誠道:“……是有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