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長川恰好站在篝火前。
高大的背影遮住了江玉珣眼前的光亮,瞬間令他陷入黑暗。
巨大的壓迫感隨之襲來,江玉珣下意識屏住了呼吸。
天子沒有說話,頓了幾秒忽然輕聲笑了起來。
此時無聲勝有聲,“自不量力”四個大字,瞬間從江玉珣的腦海中閃了過去。
這一瞬,好勝心甚至短暫壓過了身為臣子該有的惶恐與尷尬。
雖然我武功一般,但也不要這樣輕視我好嗎!
小半晌後應長川方才帶著笑意問:“愛卿打算如何行?”
應長川的問題真的考到了江玉珣。
他的大腦瞬間一片空白,隻得坦白道:“臣……臣暫時還未想好。”
這話怎麼怪怪的……
聽上去就像我真的要做點什麼似的?
就在江玉珣想著如何找補之時,應長川終於緩緩邁開腳步,向著營帳而去:“好。”
……好?
等等,我是開玩笑的啊!
厚重毛氈製成的屏風,將巨大的營帳一分為二。
它雖然能阻擋視線,但半點也不隔音。
因此哪怕燈火皆已熄滅,江玉珣還是要“多此一舉”摸黑在被窩裡更衣。
估摸著皇帝已經睡著,他的動作忽如同開了零點二倍速般緩慢,唯恐不小心發出聲音吵到對方。
一盞茶時間過後。
江玉珣的腦袋終於自被窩裡冒了出來。
“呼——”
憋得有些缺氧的他不由鬆了一口氣。
沒承想心還沒有徹底放下,江玉珣終於慢了半拍發現……營帳另一頭,不知何時亮起了一盞小燈。
被厚重的毛氈過濾過一遍的燭火,變得格外暗淡。
但足夠照替自己亮眼前這片小小空間。
江玉珣的動作瞬間一滯……應長川的耳力也太好了吧。
想起方才那番話。
他終是忍不住地替幾個時辰前的自己尷尬了起來。
……江玉珣,收起你不合時宜的自信!
-
次日清晨,另一間營帳內。
“阿珣,你昨天晚上怎麼沒有來我這?”莊有梨一臉疑惑地湊到了江玉珣身邊,好奇地問他,“我們兩個等了你半個多時辰呢,實在擋不住困意這才睡下。”
說完還忍不住打了個哈欠。
不遠處,另一名年輕郎官隨聲附和道:“是啊,江大人昨夜在何處休息的?”
江玉珣手腕一抖,差點把米粥從碗裡灑出。
他壓低了聲音對莊有梨說:“我昨夜在陛下的營帳裡。”
江玉珣仍是侍中,宿於天子營帳之外並不奇怪,但說話間他卻不由心虛起來。
難不成是昨晚因為鴿了莊有梨,所以不好意思?
“這樣啊,”莊有梨點了點頭,轉身去向與他同宿的人說,“阿珣
昨晚睡在陛——嗚?”
江玉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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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立刻放下手中瓷碗,捂住了莊有梨的嘴巴。
末了壓低了聲音:“低調,低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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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再行半日就可以到達爍林郡首邑。
離開駐地沒多久,天子便翻閱起了今晨從昭都送來的奏章。
今日,江玉珣也收到了留守於仙遊宮的玄印監寫的信報。
這封信報足有百頁之多,主要記錄著“歲稔酒”的售賣情況。
看完後,江玉珣便將其總結一番,報予天子:
“啟稟陛下,歲稔酒的供應嚴格限量,已供不應求、有市無價。最近一段時間,臣家中的傭客們正嘗試著勾兌烈酒,預計再陳釀上一段時間,便能推出新酒。屆時這股風潮,必定會被再次掀高。”
讓玄印監製酒到底是有些大材小用了。
如今這項工作已經被交到了江玉珣田莊內的傭客們手中。
作為曾被江玉珣救下的流民,他們極其忠心,是做這件事的不二人選。
江玉珣口中的“勾兌”,也不是兌水。
而是用各種基礎酒,進行組合與調味。
待“勾兌”與“陳釀”結束後,烈酒的口味定能再上一層樓。
應長川輕輕點頭。
“除此之外……”江玉珣停頓了一下說,“玄印監還於昭都發現了私下倒賣烈酒之人。”
“何人?”
“宗正大人之子邢治。”
——江玉珣對這個人的印象還停留在他騎馬裝醉,在大街借酒“炫富”的時候。
萬萬沒有料到,幾個月過去邢治竟然又搞出了新事情!
想到這裡,江玉珣也不禁有些佩服此人。
“信報上說,邢治不但偷他爹的藏酒高價倒賣,甚至還欺負部分富商從未喝過烈酒,用普通的恬酒冒充烈酒售賣。”
而那群富商竟然信了邢治這個紈絝的話,被他耍得團團轉。
直至玄印監將他鎖定、帶走,富商們都沒有意識到自己買到的酒有問題。
江玉珣不由感到無比神奇。
“邢治現在何處。”應長川問。
“回稟陛下,已經被玄印監帶走,現關押在昭都駐地。”
爍林郡的官道盤旋在丘陵之上,一會上坡一會下坡。
有的時候座位寬敞也不是一件好事。
說著說著馬車又開始上坡,江玉珣的身體忽然一歪,不由自主地朝車壁滑去。
就在將要撞到馬車後壁的那一瞬,坐於對麵的天子忽地抬手輕抵於江玉珣的肩上,隻一瞬就將他給撈了回來。
末了便如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過般收回了手,動作格外自然。
雖然已經入秋,但是身處爍林郡的江玉珣仍穿著夏日薄衫。
應長川早將手收了回來,但是那溫熱又彆扭的觸感,卻怎麼也無法消散。
江玉珣隨即坐直了
身子,假裝鎮靜道:“宗正大人也已知道此事。”
“嗯。”應長川點頭。
這個時代的商品還比較匱乏,哪怕是以嚴明著稱的《周律》上也沒有詳細記載如何懲治製假販假者。
……若是無法可依,犯法者大部分將會麵臨長久、看不到儘頭的監.禁。
說起來邢治也算倒黴,他爹雖為宗正,位列“九卿”之一。
但是負責掌管皇族和宗室事務的宗正,在應長川的手下卻是一個十足的閒差。
故他並沒有跟隨皇帝一道南巡,而是留守在了昭都。
信報上說:在玄印監帶走邢治的前一天,宗正大人便發現了自己兒子做的好事,並將其暴揍了一頓……
江玉珣強行將剛才的事情從腦子裡丟了出去。
他重新把視線移至奏報上,末了試探性說:“關於如何處理邢治,臣有一個想法……”
應長川抬眸饒有興致地朝江玉珣看去:“愛卿但說無妨。”
“臣以為,向折柔賣酒一事……或許可以讓邢治去做?權當給他一個機會將功補過。”
想到這裡,江玉珣的眼睛不由亮了起來。
“為何是他?”
江玉珣沒有多想直接回答道:“昭都那群富商好歹都是見過大世麵的人。邢治能把這群人忽悠過去……從某一個角度來看,絕對是有些實力的。”
他的語氣裡帶著幾分興奮。
“邢治既然能將酒販給這群人,那臣以為他自然也有辦法把酒賣到折柔去。”
話音落下後,江玉珣便極為期待地朝應長川眨起了眼睛。
應長川不由似笑非笑地向對麵的人看去。
他暫未置可否,而是輕聲重複道:“……何謂‘忽悠’?”
江玉珣:“……”
“就,就是蒙騙、坑害。”
身為大臣,直接暗示皇帝說自己要坑人,似乎有些不太妥當?
聞言,應長川不由笑了起來,就在江玉珣以為這一篇將要翻過去時。
卻見對方垂眸翻閱奏章,一邊意有所指道:“愛卿如今竟不覺得自己墮.落了……”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江玉珣默默攥緊了手中的信報——應長川這人果然記仇。
※
爍林郡丘陵綿延一郡,隻有靠海的地方有些平地。
臨近正午的時候,馬車終於駛出丘陵,奔向一片與大海相連的狹窄平原。
爍林郡的首邑便建在這裡。
短暫休整過後,當地官.員便按照慣例,於傍晚前來麵見聖上、彙報公事。
然而和在桃延郡的時候不同,當地大臣一開口,江玉珣便意識到了一個極其嚴重的問題……
“……呃,爍林郡,郡內……銅……”
身著夏朱色官服的中年男人伏跪於地,他身體不斷顫抖、額上直冒冷汗,話說到這裡便怎麼也進行不下去了。
見此情形
,站在一邊的婁倬正立刻上前補充:“回陛下,他想說爍林郡銅儲豐富,境內有多處銅礦。”
說完,也忍不住伸手擦了擦額上的汗珠,心理壓力顯然極大。
昨天江玉珣還在感慨,婁倬正來爍林郡沒幾年,竟已會說當地的語言。
此時聽到其餘官.員磕磕絆絆的話語,江玉珣終於後知後覺意識到,包括大小官.員在內,爍林郡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不會說大周官話!
——一行人之前停留的桃延郡,郡內百姓雖然也沒有幾個會說官話的,但官.員好歹語言上沒有問題。
上報完礦產分布後,婁倬正連忙替自己手底下的官.員解釋起來:
“回稟陛下,這幾個官.員都是土生土長的爍林人,他們還在學大周官話……”
偷瞄天子一眼後,又慌忙補充道:“呃,請陛下放心,曾經的爍林國沒有文字,用的便是我中原文字。因此他們雖不會講官話,但字卻是認得的。”
周圍幾人也跟著一起如小雞啄米一般點起了頭。
……這幾年真的是難為婁倬正了。
想到這裡,江玉珣不由將同情的目光向他身上落去。
-
應長川早在樓船上就已摸清爍林郡已經探明的礦產數量、分布,今日隻是為了與當地官.員見麵。
見他們磕磕絆絆連話都說不清楚,這一項活動隻得早早結束。
爍林郡的太守府建在首邑最西側,也是整座城內地勢最高的地方。
當地官.員走後,應長川不緊不慢地起身向窗外看去。
方才被留作記錄的江玉珣正準備退下。
然而他剛起身,便被應長川叫住:“愛卿以為爍林如何?”
爍林郡嗎……
如今海灃稻的事情還沒有落到實處,江玉珣本應該在這個時候旁敲側擊一下。
但是與流民打過交道,且剛見過當地官.員的他,還是不由自主地說出了自己最直觀的感受。
江玉珣的語氣分外認真:“臣以為爍林郡這個地方,實在是太適合割據造反了。”
“造反”可是皇帝最忌諱的事情。
話音落下,江玉珣便下意識看了應長川一眼。
天子先頓了幾息,接著竟然也隨著他的話笑著輕輕點了點頭。
“的確如此。”應長川並不否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