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波撞得小舟輕晃,江玉珣趁著上岸這一瞬悄悄看了應長川一眼。
天子神情自然中帶著幾分慵懶之意,與平常沒有任何區彆。
甚至於還在注意到江玉珣的視線後,極為坦蕩地垂眸看了他一眼。
……難不成是我多想了?
江玉珣立刻轉身收回目光。
也是!且不說應長川如今已是大周的天子,單單是“靖侯之子”的出身,便秒殺了這個世界上百分之九十九的人,說他是“天潢貴胄”真是半點也不誇張。
應長川這樣的人,怎麼可能記得給彆人帶傘?
江玉珣默默地長舒了一口氣。
“燕銜湖”取“春燕銜新泥”之意,四季間以春景為最盛。
湖心島上滿是碧意,開了一季的梨花到了將墜的季節。
傍晚時分,春雨自天際飄落。
裹起漫天殘蕊如雪蕩漾,最終墜入殘徑。
看得江玉珣忘記行走,並緩緩停在了原地。
“島上的梨花為前朝所栽,如今樹齡已有三百餘歲。”應長川隨江玉珣一道看向落花。
江玉珣喃喃道:“……怪不得這樹如此之高。”
說著他便仰頭向梨花樹上看去。
……可還不等江玉珣看到樹冠,他的視線先被傘麵所阻。
前一秒還沉浸在美景中的江玉珣瞬間清醒了過來。
臥槽!
差點忘記了,應長川在給我打傘!
意識到這一點,江玉珣瞬間頭皮發麻。
這不比領導吃飯我轉桌過分多了?
他慌忙開口:“陛下……這傘還是臣來打吧?”
江玉珣的耳朵瞬間紅得能夠滴血,墨黑的眼瞳中滿是忐忑和緊張。
燕銜島上的小徑並不平坦,此刻江玉珣所處的位置正好稍低於應長川。
兩人之間的身高差距又在不經意間被放大了些許。
應長川本想直接告訴他不必,但看到江玉珣這副模樣,天子心中竟然生出了個不怎麼成熟的念頭……
應長川頓了一下,忽然挑眉將雨傘交到了身邊人的手中。
江玉珣隨之鬆了一口氣,他連忙抬手接過雨傘,與應長川一道沿小徑向島內而去。
然而剛剛舉起傘,江玉珣便意識到了情況有些不對。
——應長川不但高,且頭頂還戴了一頂玄玉發冠!
自己隻有高高抬起手臂,才能保證雨傘不掃到他的頭發。
單瞧這動作,不知道的人還以為自己這是在搭地鐵呢。
悔意瞬間淹沒了江玉珣的心臟。
早知道我就該裝死的……
一瓣瓣梨花自半空落下,貼在了素麵的紙傘上。
江玉珣無暇欣賞美景,隻顧著看手中的雨傘。
然而哪怕是這樣,竹製的傘骨還是在不經意間輕輕地撞在了天子的發冠上。
末了於
不經意間撥動了一縷長發。
江玉珣:“……!”
天子頭上動土。
這回恐怕是要影響仕途啊。
應長川腳步一頓,緩緩垂眸看向江玉珣:“愛卿這是?”
江玉珣的心隨之一沉。
他忍不住用力咬了咬唇,無比大逆不道地提議:“要不然,這傘還是陛下來撐吧?”
整座燕銜島都在這一瞬靜了下來。
春雨墜地的聲音,從未像此刻般刺耳。
江玉珣立刻開口想要補救:“臣——”
然而他話還沒有說完,便被應長川所打斷:“好。”
他話語間帶笑,沒有半點不悅。
暮春將至,但雨中空氣仍透著幾分寒氣。
舉了小半會傘,江玉珣的手背便被凍得泛起了紅。
直到這一刻,忽然被一陣淡淡的暖意所包裹。
應長川抬手接過了傘柄。
兩人手間明明還有一點空隙。
但乍一眼看去,江玉珣的手卻好似被天子裹在了掌心。
他之前竟然沒有發現……應長川不但個子高,手更是比自己大了整整一圈。
被應長川動作所震驚的江玉珣忘記了鬆手。
直到他手指輕顫不小心觸到天子指間的玄玉戒,這才緩過神來慌忙放開雨傘並移走視線。
“陛下……”江玉珣強裝鎮定四處亂看,同時沒話找話,“今日燕銜島上怎麼沒見到其他人?”
按照莊有梨的說法,這座小島不該是人滿為患的嗎?
應長川隨手掃落被風吹著粘到傘柄上的花瓣:“燕銜島共分東西二島,東島自前朝起便為皇室所有。”
江玉珣恍然大悟:“這樣啊……”
大周皇室隻有應長川一個人,所以自己現在正在他的私人小島上?
也不知還有沒有機會再來,江玉珣不由多看了小島幾眼。
素麵的雨傘不大不小。
燕銜島上的石徑也有些窄。
為了不淋到雨,江玉珣隻得儘可能靠近應長川。
肩臂於行走間輕蹭,陌生的體溫透過薄薄的春衫傳了過來。
春夜的寒意在瞬間被驅了個一乾二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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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銜島上的彆苑不算大,修建的卻比仙遊宮還要奢華。
清溪內生出的煙霧裹著重簷歇山頂的小築,旁邊還栽著一棵數十米高的梨花樹。
江玉珣也是到了才知道,燕銜島上竟然有天然的溫泉。
古人休息的時間一向早。
當晚,江玉珣泡過溫泉後便回房睡覺。
直到第二天一早,隨應長川一道向燕銜島深處而去。
這座皇家島嶼除了彆苑外,還建有一座小型獵場。
應長川今日要去的便是那裡。
……
“東南側——”
“是,陛下!”
應長川話音落下的瞬間,江玉珣便拉弓射箭向東南側而去。
羽劍破開長空,生出“嗖”一聲脆響。
下一息,它便擦著雉雞的羽毛,刺入了還帶著幾分潮意的泥土之中。
江玉珣不由抿唇,稍微有一些遺憾地說:“可惜讓它逃了。”
除了劍法外,他這段時間還抽空練了騎射之術。
雖說練的時間不算久,但江玉珣的準頭還算是不錯——方才他已經打到了一隻野兔。
見雉雞逃走,江玉珣再次拿起弓箭,騎著馬朝四處尋覓下一個獵物,沒有一點要放棄的意思。
“右手旁的土坡上,”應長川忽然壓低了聲音對他說,“方才那一隻雉雞躲在了灌木背後。”
江玉珣順著他所指的方向看了過去——那隻羽色華麗,留有長尾的雉雞正在灌木後輕晃。
應長川的動態視力也太好了吧!
擔心驚擾到獵物,江玉珣隻朝天子點了點頭,並沒有說話。
弓弦一點點繃緊,他在此時屏住呼吸瞄準了雉雞。
下一瞬,白色的羽箭如閃電向林中而去。
江玉珣不由自主地攥緊了手心。
——然而眼看那支羽箭就要射中雉雞,它竟在此時拍打著翅膀飛了起來。
江玉珣皺了皺眉,再次補上一箭。
他的動作有些太急,這一支羽箭擦過雉雞的頭,最終深深地刺入了背後的樹乾之中。
江玉珣不由歎了一口氣,稍有些沮喪地說:“騎射果真不好學,方才還是有些分神。”
他一邊說一邊與應長川一道騎馬向著那棵大樹而去。
燕銜島並不大,島上的獵場裡隻有一些小型動物。
最多的便是山雞野兔,更大些的也就是鹿了。
這些獵物對應長川來說過分小兒L科。
江玉珣甚至有些懷疑……應長川帶自己來這裡,是不是來檢驗自己近日學習成果的?
“還好,”應長川輕笑道,“雉雞本就更為難打。”
江玉珣的箭筒裡已經空了。
到了樹邊他便翻身下馬,打算拔出枝乾上的羽箭。
但江玉珣走近才發現,那羽箭所在的位置比自己想象的還要高。
他努力抬起手臂也未能觸到箭身。
江玉珣正想放棄去拔地上的另一支箭,鼻尖卻忽然傳來一陣淡淡的龍涎香。
——應長川不知什麼時候也下馬站到了他的背後。
天子一抬手,便毫不費力地將那一支沒入樹乾的羽箭拔了出來。
江玉珣:……!
他忍不住向兩人腳下的土坡看去。
若是沒看錯的話,應長川似乎還站在低處?
原主的身高、外貌均與江玉珣上一世一模一樣。
……自己的個子放在普遍營養好、長得高的現代,也與“矮”字沒有任何關係。
可應長川竟然比自己還要高這麼多。
江玉珣瞬間懷疑起了人生,同時情不自禁地向下走了兩步,想偷摸與應長川比一比個子。
但不等他動作,應長川已把羽箭遞了過來。
可惜的是箭頭撞的有些歪,不能再用了。
意識到自己差點做出危險行為的江玉珣連忙雙手去取。
動作間,他忽然透過那雙銀灰色的眼睛看到了自己此時的表情。
——簡直是將心中的疑惑明明白白寫在了臉上。
當麵問皇帝身高實在無禮。
“謝陛下,”擔心應長川問自己方才在想什麼,江玉珣一邊接箭一邊絞儘腦汁轉移話題道,“……對了陛下,臣方才騎馬的時候發現,燕銜島上這匹馬的身量較矮,因此馬鐙也更短一點。”
羽箭已經用完,狩獵也該結束了。
江玉珣沒有上馬,而是牽著它緩步向樹林外而去。
應長川緩緩點頭看向身旁的人:“的確如此。”
昨日的雨將林間的草木洗刷得格外綠。
腳下的土地也變得柔軟起來。
江玉珣牽著馬向前走去,同時放緩語調說:“馬鐙一短,騎馬者勢必要踩得更實,並深坐在馬鞍上。”
說到這裡,騎射經驗更為豐富的應長川隨之開口道:“若是遇到危險,或是稍不留神摔下馬。非常容易被馬鐙掛住,繼而被馬匹拖跑。”
江玉珣不由眼前一亮:“的確如此!”
應長川的理解力果然不錯!
“無論是克寒還是折柔,其馬種都有矮小的特點,”江玉珣認真同應長川分析起來,“待馬種改良過後,這樣的問題隻會多不會少。”
這個問題他前陣子練習騎射的時候便發現了。
大周的馬鞍不像後世那般為堅實的“橋型鞍”,隻是簡單地在馬背上鋪一張皮墊。
這種馬鞍不但低,固定性也很差,非常容易產生江玉珣剛才所說的那一類意外。
燕銜島獵場不大,說著說著兩人便走到了場外。
昨夜下了一晚的雨還沒來得及排走,在青石板鋪成的小路上積成一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