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1 / 2)

江玉珣的呼吸亂了一瞬。

傷處的刺痛感一點點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難以言喻的麻。

他下意識想要將手抽回,卻正好輕輕撞在了盆壁上。

“彆亂動。”應長川把他的手抓了回來。

“哦……好,好的。”

在寒冬天氣裡放了一會的水已由燙轉溫。

墨色的水流似一隻小小的黑蛇,在二人的指間遊動。

天子一邊替江玉珣淋藥,一邊漫不經心道:“愛卿自己不留心,孤再不多替愛卿在意,這隻手怕是要不了了。”

江玉珣下意識放低聲音,心虛地說了句:“……也不至於。”

寒風中走了一日的他聲音變得有些沙啞,乍一聽這話竟如耳語一般隱秘。

藥香如鎖鏈把二人緊緊相連。

應長川的手指於不經意間從江玉珣的手腕上輕輕地滑了過去。

江玉珣的手隨之一顫。

應長川方才的話,似乎……過界了。

不確定自己是不是多想的他下意識垂眸,不敢去看應長川的表情。

……應長川是以皇帝的身份,說出這番話的嗎?

可是同為臣子的莊嶽臉上就有一道巨大的刀疤,怎麼不見應長川在意呢。

難不成因為他的臉還能用,那便不不必在意?

涼掉的水珠順著江玉珣的手腕滾落盆中。

刺得他手背隨之一麻。

江玉珣看著盆內自己不斷搖晃的倒影,突然意識到一個嚴峻的問題——哪個皇帝會幫臣子上藥?

彆說是應長川了,曆史上那些以“親善”著稱的皇帝都沒有這麼乾過吧!

江玉珣被自己心中突然冒出的想法嚇了一大跳,猛地將手抽了回來。

墨色的水花隨之飛濺,灑在天子的衣袂之上。

如墨色的梅花在夜裡綻放。

水珠墜地的聲音終於打破了艙內古怪的氣氛。

見狀,江玉珣瞬間慌忙上手去擦:“抱歉——”

可不等他動作應長川便先一步抬手:“先去擦手。”

“是,陛下。”

江玉珣連忙去取絲帕,然而還沒走兩步他的腳步突然一頓。

心虛感如火焰燎原,江玉珣終是沒忍住解釋了一句:“方才,方才……臣隻是被不小心被藥刺了一下,不是因為其他事,陛下不要多想。”

然話音落下後,江玉珣便恨不得將自己的舌頭咬斷。

是不是妥妥地此地無銀三百兩嗎!

我剛剛說那麼多做什麼?

方才應長川的手與自己一道泡在藥中,他能不知道這藥究竟辣不辣手?

“自然,”江玉珣的背後傳來一聲若有若無的輕笑,應長川隨意拿起絲帕淨手,並不急不緩道,“孤知道。”

江玉珣不忍直視地閉上了眼睛。

並默默地替應長川補完了他沒有說的話——孤

知道,愛卿在說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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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晚,做賊心虛的江玉珣竟然又一次夢到了應長川。

與上回那個離奇的“口語考試”一樣,這次他的夢仍發生在現代。

江玉珣夢到自己手上生了凍瘡,去醫院掛號看病。

沒想一推門便看到……診室裡那個身穿白大褂打著領結的人就是應長川。

不等他轉身溜走,眼前的“應大夫”已拿起藥膏替他擦拭了起來。

而擦著擦著,隻是手上有傷的江玉珣便不知怎的躺在了手術床上。

他抬眸便見——應大夫在無影燈下戴上了外科乳膠手套,接著自一邊的托盤上拿起了手術刀與組織剪。

寒光映亮了他煙灰色的眼瞳。

江玉珣在他的手下如一隻待宰的羔羊般無可掙紮。

眼看組織剪即將落下,睡夢中的江玉珣猛地睜開了眼睛……

他用手指重重地彈了自己額頭一下。

強烈的痛意終於喚醒了江玉珣的神誌。

啊啊啊!

臥槽,剛剛那是什麼鬼夢啊?

黑暗中,江玉珣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強行命令自己滾到一邊,貼在了冰冷的艙壁上。

總之離應長川越遠越好!

-

樓船本就是順流而下,此番水手更是卯足了勁搖槳。

一行人抵達桃延郡的時間,比原想的還要早。

將要到達目的地時船行速度放緩,士兵開始清理舷梯上的堅冰。

江玉珣則趁這個時候登上甲板,仔細觀察兩岸風光。

樓船上沒有一個閒人。

雖同在一艘船上,但自摔跤那日後莊有梨便沒再見到江玉珣。

直至此時,準備下船的他終於看到了站在樓船尾部甲板上的人。

“阿珣,你在看什麼?”摔過跤的莊有梨攏緊衣領,小心翼翼地走了上來。

江玉珣沒有直接回答他的問題,而是一邊眺望遠方一邊輕聲道:“我們已經進了桃延郡的首邑‘溪口城’內。”

莊有梨隨之點了點頭。並順著江玉珣的視線一起向前看去。

不同於昭都,溪口城沿江而建,整座城市呈長條狀分布。

雖還未到首邑,但如今辰江左岸已能看到不少的房屋院舍。

“……這是,”幾l息後,莊有梨突然瞪圓了眼睛握緊手下結冰的欄杆,“房屋被壓垮了!”

“對……”江玉珣有些艱難地點了點頭。

不同於容易清掃的雪。

堅冰牢牢地覆蓋在屋頂之上,除非融化不然幾l乎沒有辦法清理。

木質的屋頂與棟梁不堪重負,被堅冰撾折、壓垮。

而房頂上用來禦寒的稻草也早被凍成硬塊,完全失去了保溫的效果。

一眼看去,座座民居如被巨人在手心揉捏過一般可憐地躺在地上。

床頭屋漏、四麵透風。

……江玉珣甚至不敢想象房屋的主人現在如何。

一眼看去,單單辰江邊就有三分之一的房屋被堅冰垮塌。

高大的樹木也連腰折斷並半躺在地上。

辰江兩岸一片狼藉。

房塌樹斷的情況下,不但百姓沒了住處,被樹木堵死的官道也難以通行,就連遷移避險都難之又難。

江玉珣輕輕搖頭,“不隻那些已經倒了的樹木和屋舍,”他伸出左手指向前方,“看到了嗎?那是香樟樹。這種樹本該四季常綠,如今卻已經開始落葉,再凍上一段時間恐怕會直接死在這個冬季。”

“……那竟然是香樟樹。”莊有梨喃喃道。

緊鄰辰江的大樹樹葉已經掉了大半,乍一眼看去隻有一個光禿禿的樹乾,與北方常見的梧桐沒什麼兩樣。

江玉珣的語氣無比沉重:“除此之外還有桑樹、橘樹。”

他隨莊有梨一道握緊了手下的欄杆。

江玉珣已經在這裡看了半天,剛剛樓船路過峽穀時,他便注意到兩岸山腰上的果樹有零星幾l顆被堅冰壓斷。

……修在平地上的果園,情況估計也不會太好。

寒氣透過手套傳了過來。

江玉珣的指骨都跟著泛起了痛。

辰江兩岸有無數百姓以此為生,假如這些樹木凍死在今年冬季,那麼起碼要再等三四年新栽的果樹才能再次結果。

這無異於徹底斷了果農的生路。

……

“江大人,船預計還有一盞茶的時間到港。”士兵上前向江玉珣行了一禮。

“好,我知道了。”江玉珣朝他點頭道謝後,便與莊有梨一道進了樓船內等候。

兩人簡單寒暄幾l句,他便借“換厚衣”為由閃身回到了樓上。

“不對啊……”直到江玉珣的背影消失在眼前,莊有梨終於之後覺得想起,他還沒有給自己解釋身上的味道究竟是從何而來呢!

莊有梨下意識轉身便要朝江玉珣討個說法。

然而還不等他開口,踏上樓梯的江玉珣已一溜煙消失不見。

“好啊,阿珣!”莊有梨當即氣得咬緊了牙關。

莊有梨瞬間反應過來——這幾l日自己始終不見江玉珣蹤影,並不是因為他忙,而是因為他在故意躲著自己回避這個問題!

這不是心中有鬼還能是什麼?!

莊有梨為數不多的好奇心與求知欲,忽在這一瞬被徹徹底底地激發了。

-

樓船停泊在桃延郡首邑“溪口城”外。

滲骨的寒風卷著鹽粒一般的細雪從江上刮來,落在臉上如刀切一般的痛。

江玉珣下意識眯起了眼睛,跟在應長川的身後向前而去。

下了舷梯,一道熟悉的身影便出現在了兩人的麵前。

風雪之中,身著暗色纊袍的桃延郡太守上前行禮道:“臣童海霖,參見陛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免禮平身。”天子的聲音傳了過來。

“是,陛下!”一直彎著腰的童海霖終於在這個時候起身抬頭。

注意到站在應長川身邊的人後?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童海霖眼前不由一亮,並笑著朝他點了點頭:“江大人此行辛苦了。”

然而江玉珣卻愣了幾l息,方才想起給童海霖回禮:“見過童大人。”

短短幾l年不見,童海霖眼角忽然布滿了皺紋,頭發也變得灰白。

要不是他聲音沒什麼變化,江玉珣甚至會以為自己認錯了人。

……童海霖怎麼老成了這樣?

就好像是直接跨過中年,到了花甲之年一般。

疾風吹過辰江,大雪簌簌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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