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奈生看著麵前小桌板上擺著的的三菜一湯,作為年上的自尊遭遇沉重打擊。
降穀零就是在她渾渾噩噩的時候過來的。
他已經花了兩天時間把奈奈生的冰箱填滿了,又把一堆早就過了保質期的東西丟掉,這會兒才終於有空來看看她吃的怎麼樣。
結果一來就發現有個人又在發呆。
“我以後還是一天來一次吧。”降穀零想了想,裝作不經意地說,“你每次開門都要爬起來,也不太方便。”
奈奈生抬頭:“啊?”
她竟然有點舍不得。
降穀零穿著圍裙,掐出勁瘦的腰線,因為堅持鍛煉,身材比起幾年前更好了。他把奈奈生常用的那個胖胖的陶瓷杯子遞給她,裡麵是熱好的牛奶。
奈奈生自然而然地將目光移到降穀零的手上。
那隻手骨節明晰,修長的指上帶著未乾的水珠,濕氣混雜涼意,碰到時讓她驚了下。
奈奈生火速抽手,幸好降穀零拿得很穩,不然牛奶恐怕就灑了。
降穀零的視線停在她身上,奈奈生尷尬地搓了下指尖,故作鎮定,“燙到了。”
“哦,是挺燙的。熱久了點,怕你喝的時候涼了。”降穀零很配合地點頭。
但那個“燙到”奈奈生的瓷杯依然被他牢牢攥在手裡。
奈奈生:“……”
“今晚和明早的兩餐我放在冰箱裡了,想吃可以自己熱。水果也在冰箱,我還買了牛奶和果汁。調味料也補齊了,想吃什麼不要自己下廚,等我來做……我明天中午過來。”降穀零細數著,皺起眉,“你一個人真的沒問題嗎?要不還是打電話給你姐姐……”
奈奈生是真的不想讓明美擔心,聽到這句時忍不住了,翻了個身,哼哧哼哧地伸手去夠床頭櫃上的東西。
降穀零停了話音,看著奈奈生的動作,大概猜到什麼。
下一秒,一個小小的金屬物體被鄭重地塞到他手心,換走了那杯熱牛奶。
奈奈生低著頭,自知理虧,小小聲發出懇求:“零,再麻煩你幾天行嗎?”
降穀零看著掌心裡的鑰匙,不動聲色地將它收起,手指抵了下唇掩住稍縱即逝的笑意。
“……好吧。”
奈奈生看著降穀零轉身出去,長舒一口氣。
她也說不清交出鑰匙到底是因為真的不想讓明美擔心,還是純粹隻是想和降穀零多待一會兒……
她從來沒想過自己有一天還能再像這樣和降穀零相處。兩人一警一匪,怎麼想都不應該再有交集。
這個臥底任務,是老天給她的機會嗎?
*
哪怕奈奈生把鑰匙給了他,降穀零也還是堅持每一次過來都先敲門,等裡麵傳來回應之後再自己開門。
直到有一次晚間他過來送飯時,敲了兩次都沒聽見奈奈生應聲。
她一個人在家,行動不便,萬一出了什麼事都沒人知道。
降穀零在門外等了兩秒,越想越不安,頭腦一熱,乾脆自己開了門。
已經日落,屋內很暗,隻從臥室虛掩的房門裡透出一點微弱的亮光。
降穀零神經緊繃,叫了聲“奈奈生”,便直接推開了那扇門。
眼前的場景讓他愣了一下。
奈奈生正坐在床上,手裡拿著藥水,見他進來時愕然抬頭,再往下,兩條白生生的腿露著……
降穀零瞬間轉過身:“對不起!我以為你在家出了什麼事,不知道你是在上藥……”
他慌裡慌張的,之前的冷靜半分不剩,說到一半時挫敗地閉了閉眼。
“你轉身乾什麼……”奈奈生在他身後無語地說。
明知道他這個點會來送飯,她怎麼可能不穿褲子。
話說這家夥一眼就隻看見腿了是吧?
降穀零猶豫一秒才轉過來,看見奈奈生那條短褲時鬆了口氣,有些窘迫地站在了門邊。
“稍等我一下,馬上就好。”奈奈生接著給自己上藥,那傷口依舊猙獰,降穀零看了一眼就不忍心地撇開視線,但又很快擔心地看向她。
奈奈生給自己擦藥擦得毫不猶豫,但還是難免因為疼痛而顫抖。
藥水拿不穩,濺了兩滴在床上,她深呼吸一次,又接著嘗試。
降穀零因為心疼,表情都隱隱扭曲,終於還是忍不住走過來,“讓我來吧。”
他坐到床邊,接過藥水和夾棉球的鑷子,小心翼翼地一點點替她上藥。
在某個時刻聽到奈奈生發出一聲小小的痛呼,他立刻停手,因為過度緊張,開口時聲音有些走調,“還好嗎?是我下手太重了?”
“沒有……你已經很輕了。”奈奈生擰著眉說。
她自顧自皺眉緩了半天,抬頭就看見降穀零攥著藥水和繃帶,像做錯事一樣不知所措地坐在那裡。
於是居家型好男人又變回了熟悉的那個少年。
所有的轉變都是因為她,也隻有她見過他這麼多的樣子。
奈奈生緊蹙的眉頭微鬆,忽然沒頭沒腦地問出一句,“我能咬你嗎?”
降穀零愣了下。
也對,忍疼的時候都要咬點什麼。
毛巾似乎比較常用,但如果她想發泄……
降穀零沒有半分猶豫地將自己的小臂遞到她嘴前,“咬吧。”
奈奈生有點想笑,她抬手拉下擋在自己身前的那隻胳膊,搖頭:“單手不方便上藥吧?”
“那……”
降穀零說到一半眼睜睜看著奈奈生朝自己靠過來,差點咬到舌頭。
溫熱的鼻息掃在頸邊,又滑到肩膀,降穀零呼吸一緊,下意識閉了下眼。
她要咬肩膀?也不是不行……
可是不是有點……
這個姿勢在他的認知裡隻會在某種特定時刻出現,加上臥室裡隻開了盞小台燈,光線晦暗,他心裡一瞬間升起太多旖旎的念頭。
降穀零在心裡唾棄自己,但還是難免無措。
奈奈生最後還是沒咬下去。她本來就隻是想嚇嚇他,感覺麵前的人渾身僵硬,奈奈生勾了下唇。
她心滿意足地抬眼望向降穀零,又愣住。
青年一臉隱忍地彆過頭,一手的胳膊被她攥著,另一手手背抵著唇,血色卻從脖頸一路漫上去,就連小麥色的肌膚也掩不住那泛起的緋紅。
他似乎真的在等她下口……
但這表情不是等待疼痛的表情吧?
奈奈生呆住。
“你是不是想到了一些不好的事情?”她愣頭愣腦地問,問完就後悔得恨不得原地撤回那句話。
降穀零:“……”
他猛然回頭,覺得渾身血液衝到頭頂,尷尬地要爆炸:“我……誰叫你先讓我產生不好的聯想啊。”
從重逢開始就一直表現得沉穩冷靜、遊刃有餘的人仿佛一瞬間又變回當初那個笨拙的自己,對著她失去了語言組織能力,解釋不清,最後乾脆怪到她身上去了。
奈奈生不高興了:“是你思想不健康。”
她作勢甩開抓著降穀零的手,沒想到動作太大牽扯到傷口,整個人一抖,痛得差點掉眼淚。
奈奈生本能地將腦袋杵在最近的依靠物——降穀零的肩膀上,淚汪汪地緩了好半天。
青年僵在那裡,像截木頭一動不動地任她靠著。過了很久,奈奈生才感覺有隻手小心翼翼地撫上她後背。
他像哄小孩一樣輕輕拍了拍,開口時卻嗓音低沉,混雜著失落:“……對不起。”
“不用道歉。”奈奈生好一些了之後悶聲悶氣地說,“你……”
“那晚如果我下手再重一點,他就不會這麼快醒過來了。你也不會受傷。”
奈奈生說到一半被降穀零打斷,而他隨後說出的道歉內容和她想象的截然相反。
“啊?”奈奈生咳了一聲“是這個……我不是都說了不用道歉了嗎?本來就是我分心了。而且你不想殺人,下手的時候收了力道也可以理解,畢竟我也不想你殺人。”
她不想讓降穀零太過自責,甚至直起身揉了下他的頭發,讓後者又驚了一下。
波本的形象蕩然無存,奈奈生隻覺得他可愛。
降穀零呼吸很沉,不自在地看著奈奈生從自己懷裡直起身,想起她剛剛被自己打斷的話,“你以為我在為了什麼道歉?”
“我……”
奈奈生失語,覺得實在沒有說的必要。
但降穀零直勾勾望著她,擺出一副好學生求知若渴的模樣,奈奈生最後還是泄氣:“我以為你在為自己的胡思亂想道歉。”
“?”
“‘不用道歉,你們這個年紀的思想都不太健康。’”奈奈生說著說著又勾起唇角,“我剛剛是想這麼說來著……誰叫你道歉的時機太剛好。”
“奈奈生,你也沒有比我大很多。”降穀零停頓許久,自暴自棄地開口,眸光沉沉,“或者至少把我當成一個正常的成年人看待,行嗎?”
奈奈生一愣。
“如果不想讓我產生那些想法,就不要開這樣的玩笑。”他抿了下唇,嗓音乾澀,“喜歡的人主動靠到懷裡,誰都會忍不住胡思亂想。”
喜歡的人。
奈奈生腦海裡轟然一炸,心臟跟著收緊,像渾身血液都湧了過去,跳得越來越劇烈。
他還喜歡她?
降穀零搬家時說的話她還記得,她也知道降穀零曾經喜歡過她……可她以為那已經成了過去式。
她一直以為他們在組織裡的重逢,隻是一次意外。
“你還……”奈奈生心裡亂成一團。
降穀零並沒有準備好在這種時候告白,但看見奈奈生這副呆滯的模樣,熱血忽然衝到頭頂,“我還喜歡你,一直都喜歡你,從我們重逢開始,你就應該猜到了吧?”
奈奈生忽然清醒,瞳孔縮起:“零,你到底為什麼會來組織臥底?”
降穀零對著她緊繃的表情,啞然,覺得奈奈生這時才想起問這個問題實在有點荒謬。他還以為她早就猜到了。
公安的人也曾問過他同樣的問題,以此確認臥底是否有覺悟麵對任務中的危險和可能的犧牲。
而他那時的答案是……
為了這個國家。
為了所有在這裡生活的居民。
……和那上億人中的一個。
那是一個他曾經不小心弄丟了,如今不惜一切代價都要找回來的人。
所以他不懼風險,也不畏犧牲。
降穀零長久的沉默已經讓奈奈生看出答案。
她身體開始顫抖,“你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嗎?就為了這樣的理由跑來這種地方臥底,你是瘋了還是不要命了?降穀零,我不喜歡你,也不可能跟你在一起,趁現在還有機會,趕緊離開……”
奈奈生瀕臨崩潰,忍不住拔高音量,說到一半卻被麵前人低沉的聲音打斷。
“你又想騙我走嗎?”
降穀零安靜地看著她,聲音很輕,奈奈生卻瞬間失聲。
“奈奈生,同一個陷阱跳進去三次,你是不是把我想得太蠢了點?”
他表情很淡,說完又低下頭,拿起一邊的藥水繼續替她上藥。
降穀零裝得平靜,可是動作到底還是有點狼狽。
他總是這樣,喜歡她喜歡得漏洞百出,光是聽見那一句“我不喜歡你”都會忍不住心慌——哪怕明知道那是奈奈生為了趕走他說的氣話。
可他確實沒有信心,去相信奈奈生會喜歡他。
他在感情裡從來都不是一個冷靜的人,會義無反顧追到這裡,連一條後路也沒有給自己留,卻連自己一直在追逐的那個人的心思都猜不到。
細細密密的痛感從傷口一直蔓延到心間,奈奈生推了一下降穀零,但他很快又伸手過來繼續小心翼翼替她擦藥,奈奈生忽然就有些忍不住。
眼眶酸澀,她再次低頭躲避降穀零的視線。
“還好嗎?很快就好。”降穀零看她一直低頭,有點擔心,“要不你還是咬著我吧。”
他又把胳膊遞過來。
奈奈生開口就會哽咽,搖了搖頭,再次靠到他懷裡,張口對著他肩上那一層薄薄的肌肉狠狠咬下去,然後才鬆口抱住他。
眼淚迅速打濕降穀零衣服的布料,他怔了半天,回過神來,嗓音微啞,“奈奈生,你還記得我剛剛說了什麼嗎……”
“我記得。”
不是開玩笑。
她允許他胡思亂想。
降穀零喉嚨發緊,抬手輕輕摟住她,像小心地擁抱一件失而複得的珍寶。
不是珍寶……
是他的太陽。
他得到的回應是一個落在臉頰上的輕吻。
降穀零驚愕地鬆開她。
奈奈生眼睛裡還有朦朧的水汽,低聲吐槽,“擁抱和接吻都是我主動了……零,你或許可以對我收一收自己的紳士風度,我並不介意。”
她在心裡歎氣,覺得這個年上當的真的很不容易。
“那不叫接吻吧。”降穀零垂下目光。
奈奈生沒注意到他聲音裡的變化,還在試圖挑釁:“那你教教我什麼才叫?”
“我也不擅長……”降穀零俯身過去,聲音有些啞,但是是笑著的,“但我們可以一起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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