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苗慧(2 / 2)

趙向晚走近,看著蹲坐在板凳上的武如欣: "你,還好嗎?"

武如欣吸了一下鼻子,揉了把臉,哼了一聲,轉過臉去。

【哪個要她來看熱鬨?嗚嗚嗚……姐姐說得支支吾吾,媽媽平時身體那麼好,為什麼會進醫院?不會是家裡出了什麼事吧?我不要媽媽出事,我害怕!我不要趙向晚過來看熱鬨。】

聽到武如欣的心聲,趙向晚感覺有些無奈。

“趙向晚,沒什麼事吧?”章亞嵐的聲音從身後追了過來。一個人留在黑漆漆的宿舍裡,章亞嵐有點害怕。

好吧,316宿舍的人都來齊了。

聽說武如欣的母親住院,章亞嵐把剛才把她的不滿全拋在腦後,拍著胸脯說: "不怕,我們陪你一起等老師。要是需要我們幫忙,隻管說。"

>女生宿舍一樓門廳的燈很亮,宿管阿姨已經休息,一樓管理崗亭放著一架紅色電話,突然響了起來。

"叮鈴鈴——"

電話鈴聲在安靜地宿舍樓裡回蕩,響得可怕。

武如欣猛地從板凳上彈了起來,一把搶過話筒,急切地對著電話喊了一聲: "喂……"

電話那頭的聲音急促而焦灼: “你還沒出來嗎?你彆動,我讓同事開車去你宿舍樓接,你在樓下等著。"

武如欣慌了: "姐,媽媽怎麼樣了?"

周如蘭停頓了一下: "還在搶救,沒有脫離生命危險,你快點來吧。""哢!"地一聲,那邊乾脆利落地掛斷了電話。

武如欣惶然四顧,正對上趙向晚的眼神,她嘴巴一扁,眼淚撲簌簌地往下落: “我媽,我媽還在搶救,我好怕……"

章亞嵐是個溫暖熱情的人,走過來擁著她的肩膀,柔聲安撫: “沒事沒事,你媽媽不會有事的。"

武如欣趴在章亞嵐肩頭,嗚嗚咽咽像個受委屈的孩子,淚水浸濕了章亞嵐的棉質睡衣。

周巧秀匆匆趕來,天氣熱,跑得滿頭是汗: “武如欣,走!老師送你去醫院。”

趙向晚剛才聽到了武如欣姐姐的話: “周老師,武如欣的姐姐說讓同事開車來接,我們隻要在宿舍樓門口等就行。”

武如欣離開,周老師囑咐316寢室剩下的三個女生安心睡覺。可是三人回到寢室躺在床上,半天睡不著覺。

黑暗裡,章亞嵐重重歎了一口氣: "你們說,武如欣的媽媽到底得了什麼急病?"

孟安南嫌熱,掌了把扇子不停地搖著,蚊帳被風帶得一鼓一鼓的。她一邊搖扇一邊說: “誰知道呢。我也不是醫科生,看武如欣哭成那樣,肯定很凶險。"

章亞嵐聽趙向晚沒有發言,便點名問她: "喂,趙向晚,你說呢?不會有什麼事吧?"

趙向晚慢悠悠回答: “恐怕有隱情。”

隱情?聽到這話,章亞嵐與孟安南同時掀開蚊帳,探出腦袋問: "能有什麼隱情?"

趙向晚道

: "如果是急症,當武如欣在電話裡詢問的時候,她姐姐應該說出簡單的症狀,比如肚子痛、嘔吐、頭暈、昏倒等。可是她沒有正麵回應,似乎有難言之隱。"

章亞嵐若有所思: “也對啊,我還覺得有點奇怪的是,為什麼是武如欣姐姐在安排車,她爸爸呢?"

孟安南說: "她爸爸是大領導,愛人出事他肯定守在醫院,哪裡有心情安排這些事?"

章亞嵐卻不同意孟安南的觀點: “大領導怎麼了?大領導就不是做人丈夫的了?老婆出了事,如果有生命危險,肯定要把孩子都叫過來啊。他要是讓人接,還需要親自安排?不就是一句話的事?怎麼會是武如欣的姐姐在安排同事接人?"

"也對。”孟安南被章亞嵐成功說服,開始對武如欣的父親產生不滿,"還是個當爸的呢,哼!"

被議論的武如欣一到醫院,直奔手術室。

手術室的燈亮著,門口走廊處圍了一群人。身穿製服的武建設被手下簇擁著,周如蘭卻冷著一張臉,孤零零地靠牆站著。

武如欣衝到姐姐麵前: "姐,到底怎麼回事?"

周如蘭穿一件素色連衣裙,頭發披散著,麵色蒼白,見到妹妹,緩緩抬眸,未語淚先流: “媽,媽媽……"

一陣哽咽,將她所有話都鎖在喉嚨口,怎麼也說不出來。

武如欣一跺腳: "急死我了,媽媽現在怎麼樣了?手術什麼時候結束?"

周如蘭張了張嘴,卻被武建設一聲咳嗽打斷。她有些忌憚地看一眼繼父,低下頭去,淚水滴落在腳背上,冰冰涼。

武如欣察言觀色的本領一流,迅速轉過頭看向父親。武建設衝她招招手,示意靠近一些。

省廳領導,排麵自然不一樣,出行身邊總會簇擁著一群人。武建設一招手,人群散開,給武如欣讓出一條道來。

都是看著武如欣長大的長輩,紛紛表達慰問。

"欣欣你來了,不要急啊。"“要相信組織,我們會調查清楚。”"你媽媽這次可能是個意外,希望吉人天相。"

武如欣越聽越糊塗,內心的惶恐感愈發深刻,走到父親身邊

,她仰起頭,淚盈於睫,顫抖著聲音喚了一聲: "爸……"

武建設的臉上一絲表情都沒有: “你媽從七樓樓頂摔下,目前還在搶救。”七樓?!武如欣腳一軟,差點摔倒,從七樓摔下來,哪裡還能有命在!

旁邊有人伸出手扶住她,輕聲道: “幸好二樓裝了塑料雨篷,托了一下,沒有當場死亡。不過送到醫院時顱內出血,瞳孔有些渙散,醫生說很危險。"

武如欣感激地看向說話的人。一群人都在打啞謎,隻有這個人說了詳情。淚眼中看清楚了,是汪曉泉副廳長,和父親同級,兼紀檢監察組組長。

汪曉泉初聞噩耗,也非常驚詫。苗慧是公安戰線一級英雄模範周江勇的遺孀,又與武建設再婚生女,收養武建設戰友之子,性格溫婉,寬容大度,整個省廳誰見了她都會伸出大拇指來誇一句:好女人、好妻子、好母親!

她怎麼會突然在晚上從樓頂跳下?

現場偵查的結果,沒有第二個人存在,沒有打鬥痕跡,初步鑒定,這是一起自殺事件。為什麼自殺?苗慧擁有一個在外人看來非常幸福的家庭。

丈夫武建設行伍出身,從基層摸爬滾打上來,一步步走到副廳長這個位置,能力絕非尋常。他為人謹慎、性格沉穩,尊重妻子,對繼女周如蘭視如已出。他講義氣、為人善良,將戰友遺孤抱回來撫養。他把兩個女兒都送進公安大學讀書,一家子都奮鬥在公安戰線。

雖然武建設話語不多,作風相對強勢,但苗慧溫柔嫻淑,工作穩定輕鬆,很符合華國傳統的“男主外、女主內”模式,有利於家庭和諧發展。

大女兒周如蘭已經工作,頂著烈士、英雄之女的頭銜,周如蘭在金蓮湖派出所很快就脫穎而出,省廳工會組織關心她的個人問題,介紹了一個各方麵條件都不錯的小夥子,兩人正在嘗試著接觸。

小女兒武如欣考上湘省公安大學刑偵專業,漂亮乖巧、聰明伶俐,省廳大院人人喜歡,未來前途一片光明。

兒子武如烈今年讀高一,雖說不是親生的,但從繈褓之中帶起,早已建立起深厚的母子情誼。因為讀的是寄宿學校,還沒有趕過來。

苗慧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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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術室的燈還在亮著,外走廊烏壓壓站著十幾個人,可是卻沒有一個人說話,氣氛很壓抑。沒有人敢亂說話。

勸家屬節哀?苗慧還在搶救,生死未定,現在讓人家節哀不是詛咒嗎?

為苗慧感慨?她是烈士遺孀、副廳長現任、刑事技術中心骨乾,走出去誰不高看一眼?哪裡輪得到彆人為她唏噓。

振臂高呼尋找真相?沒看到武副廳長板著臉、一副生人勿近的麵孔嗎?老婆自殺,丈夫難道沒有責任?誰敢發聲!

武如欣顯然也看出了不對勁,她怯怯地躲到姐姐身旁,抱住她胳膊,將腦袋貼在她肩膀上,沒有說一句話。

周如蘭的身體在顫抖。

母親自殺?她怎麼會自殺!

親生父親去世時周如蘭才五歲,日日夜夜看母親對著父親遺像流淚,她笨拙地伸出小手幫母親擦拭眼淚,脆聲安慰: “媽,你還有呢。”

一年後,母親再嫁,周如蘭牽著母親衣角,乖巧地稱那個身穿製服、高大嚴肅的武建設一聲“爸”,從此結束和母親相依為命的生活。

一年後,妹妹出世,周如蘭成為一個稱職的姐姐,幫著抱妹妹、學會換尿布,為的是減輕母親的負擔,讓她疲憊的身體能夠得到恢複。

兩年後,剛滿月的弟弟來到家裡,弟弟身體不好、特彆愛哭,整夜整夜地鬨騰,母親那個時候剛剛進入刑事技術中心,工作很忙,家裡請了個保姆做飯收拾屋子,但半夜裡起來喂奶、哄睡,依然得由母親親力親為。周如蘭看在眼裡,疼在心裡,一放學就跑到搖籃前哄弟弟玩,隻有弟弟白天玩累了,晚上才不會折騰母親。

妹妹武如欣有點小心眼,總是嫉妒她和母親關係更親近,可是妹妹根本就不知道,周如蘭對母親不僅僅是尊重,還有一份外人不理解的體諒與疼惜。

——母親苗慧真的是太辛苦了!

初婚嫁給愛情,再婚嫁給責任。母親苗慧之所以再嫁,一是因為拗不過組織關心介紹,二是因為想給周如蘭一個完整的家庭。在苗慧看來,女孩子如果失去父親的庇護,未來將十分艱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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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慧一步步為武建設鋪路,助他仕途順利,不斷高升,可是她卻在無儘的家務勞動中艱苦前行,努力提升自己能力,尋求平衡家庭與事業的方法與道路。

幫戰友撫養孤兒,好名聲都是武建設的,可是做實事的卻是苗慧!一個孩子,從繈褓之中便抱到身邊,從奶娃娃慢慢養大,需要耗費多少體力、精力,武建設他哪裡知道!

苗慧從來不對任何人訴苦,慢慢消化著婚姻中的不滿,可是今天晚上,這一切成為一個巨大的諷刺。

幸福的女人,自殺了!賢惠的妻子,不想活了!她死得那麼絕決,完全忘記了兩個女兒!

周如蘭的顫抖,仿佛有傳染一樣,迅速傳染到武如欣身上。武如欣的牙齒開始咯咯抖,她在害怕。

今晚之前,武如欣是個霸道、自私、小氣的女孩,見不得彆人過得比她好,容不得彆人比她強。今晚之後,武如欣忽然發現,媽媽更喜歡姐姐有什麼要緊?姐姐比她吏漂亮有什麼關係?姐姐的花衣裳比她多又怎麼樣呢?她隻想要媽媽活著!

如果沒有了媽媽,爸爸肯定不會再疼愛她,他會把對母親自殺引發的不滿發泄到她身上。

如果沒有了媽媽,姐姐也不會再疼愛她,她會黯然離家,再不肯踏入有父親存在的那個家。

如果沒有了媽媽,弟弟還有什麼用?他隻曉得要吃、要穿、要零花錢,媽媽不在了,他會變成自己的責任。

太可怕了!武如欣越想越怕,抱著姐姐嗚咽起來: "姐,姐姐……"

周如蘭有些心軟。妹妹很少私下裡叫自己姐姐,她私底下隻叫名字:周如蘭、周如蘭,還故意把"周"字念得很重,似乎要刻意提醒她,她們不是一個父親。周如蘭姓周,武如欣姓武。

周如蘭雙手緊捏,借著那握拳的力量,強迫自己的身體離開牆壁,努力站直,雙膝微屈,進入戰鬥狀態。

"媽媽,不會有事!"周如蘭吐詞清晰,既是說給武如欣聽,也是說給自己聽。

武如欣第一次感覺到姐姐的力量,惶恐的心仿佛找到依存之地,她重重點頭,重複著周如蘭的話: “媽媽,不會有事。”

“叮——”

手術室的燈滅了。周如蘭快步上前,急切地等待著手術室的門打開。

武建設的眼睛裡也有了一絲焦灼,將一直夾在指尖的香煙收回扁平的不鏽鋼煙盒裡,快速將煙盒放進口袋,大踏步上前,站在手術室門口。

領導一動,所有人都動了起來。烏泱泱的人群再一次聚集起來,把手術室大門圍了個水泄不通。

武如欣以前很享受這種眾星捧月的感覺,但今天母親還在手術室裡掙紮求生,這一群不相乾的人卻圍在這裡圖表現,覺得很煩。不過她裝乖巧裝慣了,沒有直接表達不滿,隻扯了扯姐姐的衣角,眼睛裡滿是委屈。

周如蘭抿了抿唇,抬頭看向武建設: “爸,能不能讓閒雜人靠後一點?”

武建設看了她一眼,雙目含威: "這裡都是你媽媽的同事、領導,哪一個是閒雜人?"

周如蘭被他眼睛一瞪,好不容易鼓起來的勇氣一下子便泄了,淚水滾出眼眶,順著臉頰流下來,轉過頭去,暗暗咬牙恨自己懦弱。

看到周如蘭流淚,武如欣噤若寒蟬,扯著姐姐衣角的手無意識下垂,端端正正放在身體兩側,雙眼緊緊盯著手術室的大門。

門開了,病床被推出來,醫生摘下口罩,目光在人群中一掃,準確找到話語者,對武建設說:“情況暫時穩下來了,不過,一切要看三天後能不能蘇醒。”

武建設輕聲詢問苗慧的情況,周如蘭撲到病床前,看著頭部、身體被白色紗布包得嚴嚴實實的母親,抬手抹乾淚,輕聲呼喚: "媽,媽……"

省廳家屬樓,一棟七層,每層三米,再加上兩米多高的儲藏室,總高23.6米,從這麼高的地方墜落,即使有塑料雨篷阻擋了那麼一下,苗慧依然受傷極為嚴重。頭皮挫裂傷、顱內出血、腦乾損傷、脾臟破裂、下肢大麵積骨折。可以說,她現在還能活著,簡直是奇跡。

苗慧沒有說話,雙目緊閉,一動不動。

武如欣看到母親麵如金紙,腦袋上纏著厚厚的紗布,一幅馬上就要死掉的模樣,心臟狂跳,嘴唇一扁,蹭到姐姐身邊,不敢再多看。

汪曉泉一直在觀察著武建設的反應。從苗慧的病床推出來,武建設一直在與醫生溝通,一個眼神都沒有放在苗慧身上。

不對勁,很不對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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