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孤兒(2 / 2)

趙向晚坐下,製服筆挺,態度沉靜。閔成航低下頭,抿著唇,看著腳下地板,等待著警方的訊問。

高廣強再一次詢問: “閔成航,你老實交代,為什麼揮刀當街砍人?”

閔成航老老實實回答: “我喝了酒人有點迷糊,我也不知道怎麼就拿了砍刀出來,走上了街。後來你們攔住我問話,我很緊張,又喊了那麼一嗓子,把我嚇得腦袋一片空白,下意識就拿刀砍了下去。至於砍的是誰,我真沒注意。"

高廣強反問道: "砍的是誰,你真沒注意?"閔成航甕聲甕氣地回答: “是。”

高廣強大聲道: “你抬起頭,好好看看她是誰?”

閔成航抬起頭,順著高廣強的手指方向,望著趙向晚,裝出一臉恍然模樣: “我砍的是她的嗎?抱歉啊,警察同誌。"

如果不是趙向晚一進來就聽到他的心聲,還真被他給騙了。

高廣強表情嚴肅:“明明一進來你就認出了她,為什麼要騙我們?”微表情行為學什麼的,對經驗豐富的刑警而已,就是一種直覺。不過一落眼,高廣強就能看出此刻閔成航在說謊。

閔成航再看一眼趙向晚,敷衍地點頭: “當時她沒穿警服,真沒認出來。”【認得出,認不出又怎麼樣?】

【這些警官怎麼一直在糾結這些事情。】【他們不讓我主動交代,說必須自然,唉!怎麼才叫自然?】

趙向

晚聽到這裡,雙目眯起,斂了光華。他們?他們是誰?先莫打擾他的思路,聽聽他後麵會怎麼說吧。

高廣強加重語氣:“閔成航,你當街砍人,性質惡劣,我們必須通知你家人……”

一句話沒有說完, “家人"二字立刻讓閔成航變了臉色: "不要,不要通知她們。我妻子身體不好,女兒隻有八歲,不要讓她們知道我的情況。"

高廣強冷著臉說: “你也知道妻子身體不好、女兒隻有八歲?那你知不知道一旦你入獄,她們將生活艱難?你妻子慢性腎炎常年需要服藥,無法從事重體力勞動,女兒還在上小學,我問你!你在喝酒之前、揮刀砍人之前,就沒有想想她們嗎?"

被觸動心事,閔成航眼眶漸漸紅了,他咬著牙努力控製著情緒,但那上下起伏的胸膛、粗重的呼吸無一暴露出他壓抑的痛苦。

【你們以為我想嗎?】

【誰讓他們非要把那個狗東西弄出來?】【他們把我老婆孩子綁了,我能怎麼辦?】

趙向晚現在能夠確定,閔成航的妻兒被綁架,他被迫按照綁匪的要求,執刀砍殺兒童。

現在新問題來了——把哪個狗東西弄出來?

趙向晚有了一點懷疑,但不能確定,抬頭看了一眼朱飛鵬。

朱飛鵬接受到趙向晚的示意,拿起裝在透明證物袋中的鋼刀: "刀,從哪裡弄來的?"

前麵幾次審訊中,閔成航都消極對抗,一個字不說。

今天不知道是因為見到了趙向晚,還是與所謂的“他們”有約定,總之,這一次審訊閔成航非常配合。

聽到朱飛鵬的提問,他抬頭看著眼前鋼刀,麵無表情地說: “買的。”"哪裡買的?"

"火車站那裡有個小市場,二樓到處都有的賣。說是說管製刀具,可是隻要有人買,就會有人賣。"

朱飛鵬與高廣強交換了一個眼神,可惡!馬上進行查處。但現在當務之急還是問清楚刀具來源,了解閔成航的殺人動機。"具體哪一家買的?什麼時候買的?"閔成航目光閃爍: “我忘記了。”

朱飛鵬一拍桌子,聲音陡然加大: “閔成航,你大錯已經犯下,隻有老實交代所有才能爭取寬大處理

。想想你的妻子,想想你的女兒,難道你想與她們永不相見嗎?"

閔成航垂下頭,不情不願地回答: “店名我早就不記得了,隻知道老板叫阿強。”祝康的筆錄本上,重重記下了“阿強”這個名字。朱飛鵬再問: “為什麼買刀?”

閔成航側過臉,聲音有點小: “愛好。”朱飛鵬沒有聽清: "什麼?"

閔成航提高了一點音量: “愛好。我喜歡收集刀具,看到這個形狀挺有意思,所以順手就買了。

一個老實巴交、不愛與人打交道的銀行職員,他的愛好是收集刀具?不怕嚇著孩子?朱飛鵬果然問了: “你女兒知道你的這個愛好嗎?”

閔成航搖頭: "不知道的。我不敢嚇著孩子,平時也舍不得花錢買,就經常去火車站小商品市場逛逛。那天也是湊巧,手上有點錢,所以就買了,一直收在抽屜裡,沒讓孩子看到。"

朱飛鵬再問: “哪一天買的?因為什麼手上有閒錢?”閔成航對答如流: “七月份吧,單位正好發了半年的績效。”朱飛鵬用意核實: “兩個月前買的?”閔成航點頭: “是。”審訊到這裡,一點問題都沒有。

朱飛鵬突然單刀直入: "兩年前的11月6日晚,你在做什麼?"閔成航猛地抬頭,眼中透出一抹反常的亢奮: “你說什麼?”【來了來了,警察終於問到這個問題。】

朱飛鵬再次詢問:“1993年11月6日,晚上10點之後,你在做什麼?”

閔成航瞪大了眼睛,張大了嘴,一幅慌亂神情。可是,他那慌亂表情在臉上停留時間過長,顯得很假。

在微表情心理學理論中,微表情是內心的自然流露,是人類在試圖隱藏某種情感時無意識做出的、短暫的麵部表情,通常在臉部停留的時間不超過0.2秒。像閔成航這種停在臉上超過一秒種的慌亂表情,明顯是一種偽裝,刻意為之。

朱飛鵬看到閔成航如此慌張,盯著他的眼睛繼續追問: “你好好想一想,那一天是星期六,你在哪裡?"

閔成航的目光轉向視線的左上方,這代表回憶,而非編造。

“警察同誌,兩年的事情,誰能記得那麼清楚?我前年一直都在星市,沒有離開。如果是星期六的話,我一般都是下班之後陪著雙雙一起看電視

。我家雙雙是六歲半上的小學,如果你講兩年前的話,1993年雙雙剛上小學,沒什麼作業,我就陪她看看電視。小孩子嘛,跟著電視唱歌跳舞,可愛得很。"

朱飛鵬一邊觀察他的微表情,一邊與向晚所說的相印證,內心產生一種強烈的違和感。如果他說的是真話,那豈不是代表1993年11月6日他並沒有離開星市?那……入室搶劫的人真是邱三勇?

朱飛鵬不死心,再追問一句:"有誰能證明你那一天在星市?"

閔成航目光遊離: “我在家裡陪孩子,我老婆孩子知道。但事情過了這麼久,誰也能記得那麼清楚。"

朱飛鵬嘗試采用趙向晚的審訊方式: “總還是有人能夠證明的吧?鄰居?朋友?同事?還是領導?"

提到領導二字時,閔成航的眼瞼抽動,明顯在緊張。朱飛鵬眼睛一亮:有戲!

他目光炯炯,大聲道: “很好,你領導能夠證明你的行蹤對不對?哪一個領導?客戶經理、網點負責人還是……"

朱飛鵬再一次把握到閔成航的表情變化: "非常好,看來客戶經理可以證明你的行蹤!"

【很好,這個警察非常好。】【很快就能得到反饋消息。】

閔成航的心聲讓趙向晚的疑惑愈發深刻。他一步步引得警察懷疑,到底想乾什麼?如此費儘心機替邱三勇脫罪,終極目的是什麼?

付出越多,所求越多。——這個道理趙向晚很懂。眼下她能做的,就是靜觀其變。

朱飛鵬再拋出一個問題,他舉起邱三勇入獄前的照片,展示給閔成航看: “看清楚了,認得這個人嗎?"

閔成航湊近一看,表情有些誇張: “他,他是誰?為什麼和我長得這麼像?”他突然激動起來,整個人身體前傾,恨不得撲到桌前: “是不是我的兄弟?我的父母到底是誰?他們為什麼把我丟到孤兒院?"

朱飛鵬猶疑地打量著閔成航: "你不認得他?"

閔成航連連搖頭,神情間難掩渴望: “不認得,他是誰?你們告訴我,他是誰?他祖籍哪裡?有沒有父母?有沒有兄弟姐妹?"

【誰知道他是誰?我隻知道他們都是為了他!】【這狗東西,如果

不是因為你,家槐、雙雙就不會被人帶走!】

趙向晚沒有打斷閔成航的表演。

他妻女被綁架,為了做到綁匪的要求,他儘職儘責地扮演著一個把入室搶劫藏在心底、卻在一次醉酒後無意中露出馬腳的劫匪。

真是一個合格的演員。

朱飛鵬問到這裡,感覺無話可說,便將目光投向坐在身旁一直一言不發的趙向晚。

趙向晚欠了欠身,問了幾個與案件無關的問題。“閔成航,你是從小就被丟棄在孤兒院嗎?”

"是,慈心孤兒院的保育員說,我是1960年春天丟在院門口的。"1960年春天?那與1962年出生的邱三勇不是雙胞胎,可能是兄弟吧。

"當時你身上有沒有身份信息?"

孤兒院長大的孩子,對身世都非常敏感,對家人十分渴望。閔成航並沒有反感趙向晚的問題,反而主動地攀談起來。

“沒有。59年到61年,我們國家我國遭遇嚴重的經濟困難,農業大幅度減產,我出生的時候不好,可能家裡根本養不活吧,所以把我丟了。我其實能夠理解父母的心情,院長說那幾年孤兒院收留了很多孩子,要不是有好心人資助、有國家政策幫扶,我們這一批孩子都得餓死。"

"聽說你和你妻子是在孤兒院認識的?"

說到妻子,閔成航的眼神明顯柔和下來,看得出來兩人感情很好。

“是的。家槐是夏天送來的,比我小幾個月,聽保育員說當時她瘦得跟豆芽菜末將,原本以為養不活,沒想到她很有韌性,很堅強地活了下來,還越長越好看。隻是因為先天不良,一直養不胖,生下雙雙之後檢查出腎炎,沒辦法,這是富貴病,隻能慢慢養著。"

趙向晚繼續問: "你們的名字,有什麼講究?"

閔成航沒有想到警察會對這些東西感興趣,不過他興致很高,很詳細地回答: “我們這一批孩子都和捐款資助人一個姓,姓閔,名字裡的第一個字按照成、家、立、業四個字排輩,對應春夏秋冬四個季節送來的時間,最後一個字就翻字典,翻到哪個字就取哪個字。我是春天送來的,就叫閔成航,我妻子是夏天送來的,就叫閔家槐。"

趙向晚微笑著點頭: “那

你們的女兒呢?”

提起自己所愛的人,閔成航一掃剛才的頹廢,他的眼睛在發光,語速也變得快了一些: “我倆都姓閔,所以女兒就叫閔雙雙。我和家槐在一個孤兒院長大,得政府資助讀完初中,我進了銀行學校,她則招工進了廠,我們倆從小一起長大,一塊饅頭都要分成兩半來吃,一刻也舍不得離開,所以,孩子就叫雙雙。成雙成對,永不分離。"

趙向晚話風一轉: "那,怎麼現在分離了呢?"上一秒種,春風化雨,溫馨回憶。下一秒種,淒風冷雨,直戳心底。

閔成航整個人一下子變得僵硬起來。

他的頸脖變得僵直無比,腰杆挺得筆直,目光陡然變冷,直勾勾地盯著趙向晚。【她這是要挖我的心嗎?】

【我怎麼舍得和家槐分離?我和她從懂事的時候就在一起,一起吃飯、一起睡覺、一起遊戲、一起讀書,走到哪裡都要手牽手。從小沒有親人疼愛,我們就是對方的親人。】

【有了雙雙之後,我們這個家終於完整。抱著雙雙的時候,我哭了一個晚上。我閔成航,姓是資助人的,名是由丟棄時間和字典來決定的,隻有雙雙,是我的骨血,是與我血脈相牽的最親、最親的人。】

趙向晚打斷他的自我煽情: “你砍傷我之後,我被送進醫院。我的父母、奶奶、男友輪流守護著我,柴魚湯、龍骨湯、豬肝湯、牛奶、新鮮水果……各種各樣的食物,流水一樣地送過來。奶奶讓我不要吃醬油,免得留疤;不要吃雞、羊,免得上火;父母讓我不要太拚,不要為了救旁人賠上自己的性命。"

閔成航被她的話語所吸引,對那溫馨畫麵十分向往。

【真好啊,這個警察真幸福。如果我也能夠享受到這一切,我願意被她砍上十刀。】趙向晚突然停止描述,臉上掛著一個嘲諷,安靜地看著閔成航。閔成航愣愣地迎向她的目光: "怎麼了?你說呀,繼續說呀,我想聽的。"

趙向晚淡淡道: “這一周,我在醫院享受家庭溫暖。可是,你呢?孤零零在看守所懺悔嗎?”閔成航被她這一句話直擊心底,厚厚的嘴唇有些哆嗦。

趙向晚繼續刺激他: “你的妻子閔家槐呢?你的女兒閔雙雙呢?她們在哪裡?為什麼不來看看

你?"

閔成航突然暴怒起來,猛地

站起,戴著手銬的雙手狠命在頭上砸了起來。“哐!咚!”

這自殘的行為立刻被公安乾警製止。

閔成航瞪著趙向晚: "閉嘴,你給我閉嘴!"

趙向晚雙手放在桌上,將身體挺直,目光突然變得銳利無比: “想要讓我閉嘴?除非你告訴我,她們現在在哪裡?是否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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