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交鋒(2 / 2)

他試圖用親情感化祝康: “一筆寫不出一個龔字,是不是?二十年過去了,我把房子還給你,把你家的東西折成錢都還給你,行不行?你彆再追究了,當年的事情,誰也不知道是誰乾的,連警察都沒有查出來,就算了吧。"

祝康厲聲道: “算了?你說得可真輕巧!如果這事落在你頭上,你的父母、妻子、兒女都被殺,你會怎麼辦?"

龔大利老淚縱橫,眼淚鼻涕糊了一臉,配合著那張滿是皺紋的臉,看著可憐又可嫌: “勇伢子,你大人大量,你大人有大量,每個人都不容易,真的!大家活著都不容易,不要輕易毀了這一切啊。&#34

;

祝康內心充滿怨恨、憤怒與不甘。

他想罵,想用最惡毒的話語,將龔大利罵個狗血淋頭。罵這個老不死的包庇兒子,罵這個不要臉的強占財產,罵這個無恥、自私的龔大利為什麼沒有死,而他勤勞、善良的爺奶、爸媽卻被人砍死。

他想哭,大聲地、痛快地流淚,他想指著老天哭訴,天道不公啊!為什麼好人命不長,壞人卻活得這麼逍遙快活?!

可是,為什麼他胸口仿佛壓著一塊巨石,壓得他喘不上氣?為什麼他的喉嚨裡仿佛堵著一團棉花,讓他一個字也發不出來?

祝康雙手緊緊捏住,身體開始顫抖。

他將目光投向右側,那裡坐著與他並肩作戰的戰友,趙向晚。【請你,幫我!】

趙向晚緩緩站起身,隔著鐵柵欄,看著龔大利。趙向晚鳳眼微眯,目光裡淬著寒光。上午剛在會議室領教過趙向晚言辭之間的風雲雷電,龔大利

心有餘悸,不敢與她對視。

【派出所的人敢把我們送到市裡來,是不是四兒出事了?】

【我勸過他的,也勸過另外兩個,可是他不肯聽啊。要不是因為這事,我爸媽也許還能多活幾年。】

【咱們賺的錢夠多了,比起以前在地裡刨食,現在已經好多了。】【四兒啊,不該啊,萬萬不該做出那樣傷天害理的事啊……】

趙向晚開口說話: “龔大利,我聽說二十年前滅門慘案發生之後,附近的村民害怕冤魂索命,一遇到下雨打雷的天,都不敢出門,整夜點燈,派成年男人看守,是不是這樣?"

龔大利不想聽趙向晚說話,可是耳朵不像眼睛,可以閉上不看。

趙向晚的話,像雨點落下,嘀嘀嗒嗒,一個一句,每一個字都敲打在他的心上。回想過去,龔大利打了個寒顫。

【是,那麼凶悍的殺人案,六條人命、滿地是血,村裡人誰不害怕?都怕冤鬼索命,怕龔大壯一家人化為厲鬼,到處抓替死鬼。隻要一下雨,家家關門閉戶,派人輪流守夜。】

【偏偏我家那個四兒,輪到他守夜的時候,他就冷笑,笑得像一隻鬼。哪怕睡著了,他的右手總是在不斷對著空氣亂砍,嘴裡還喊著,砍死你、砍死你。】

【他爺爺怕他是被鬼上了身,要請道士來收魂,四兒卻吼他爺,怕什麼!老

子不怕!就是老子砍的,怎麼了?】

趙向晚聽到這裡,緩緩道: “你們派人守夜,是怕有凶手上門,還是怕冤魂索命?龔大壯一家慘死,不肯投胎,一定會化為厲鬼,在凶手家門盤旋………"

龔大利沒有上過一天學,一生信鬼拜神,最怕聽人說什麼冤魂索命,頓時嚇得魂不附體,雙手將自己身體抱住,驚恐地四處張望,嘴裡喃喃道: "沒有沒有,走開走開。"

趙向晚嘴角一勾。

很好,隻要有害怕的東西,那我就有辦法讓你開口!

“龔大利,你以為冤魂索命,是直接上門把你魂魄吞掉?那你就太沒文化了。”"有一種報仇,叫鈍刀子剁肉,你知道嗎?"

“先讓你的膽子越來越大,把你的貪婪養得越來越足,等你內心的欲望漸漸把你的良知吞噬,再來讓你把親人一個個乾掉。"

“最先死的,是長輩。讓他們在痛苦中、在悔恨中、在惡夢中恐懼,讓他們哀號著、絕望著死去。"

龔大利驚恐地看著趙向晚。

【她說的是什麼?她是說四兒被鬼上了身嗎?】

【是了,自從龔大壯家出了事,四兒就變得暴躁、眼神很凶,對我們呼來吼去。】【先是我爸,然後是我媽,一個一個頭疼欲裂,死得很痛苦。】

趙向晚找到了放大他內心恐懼的路徑,便順著這條路開始描述。

“接下來,是他的兄弟姐妹。他會帶著他們一起變成壞人,嫖.娼、賭博、拐賣婦女兒童……反正什麼賺錢做什麼,對吧?他一個人變壞有什麼意義呢?他得讓更多人一起變壞,這樣將來下十八層地獄的時候,才熱鬨,對不對?"

龔大利停止哭泣,呆呆地看著趙向晚。

他很想讓趙向晚閉嘴,可是不知道為什麼,他卻沒有開口製止。【是!四兒是禍根。】

【他當了警察,可卻是個黑心腸的警察。】

【他根本不怕人報複,他指使一夏、二秋去做那些要砍頭的事,他說一切有他,什麼事都不會有。】

【原來大兒、二兒很聽話、很孝順,可是後來就變得不一樣的了。】

趙向晚繼續說: “哪怕吃得好、穿得好,住的是大房子,可是那又怎樣

呢?厲鬼就是要讓你們享受著這一切,等你們感覺已經離不開這樣的生活時。某一天,時辰到了,所有一切都灰飛煙滅!"

"犯法的,坐牢。"“殺人的,槍斃。”"賺來的錢,全部充公。"“怎麼從彆人手中搶走的東西,統統都要還回去!”

趙向晚目光裡,有無數寒光閃過,她的話語,化成無數把尖刀,刺入龔大利那顆蒼老惜命的心。"如果你一直貧窮,當錢財散去,你的傷心不會那麼強烈。"

"如果你一直艱苦,當自由失去,你的難過不會那麼深刻。"

“可是,你享受過榮華富貴,你感受過世間特權,你的野心不斷膨脹,你想向天再借五百年……這個時候,把你的所有全部拿走!"

趙向晚忽然停了下來,定定地看著龔大利。

"龔大利,失去所有,麵對絕望,無比恐懼——這才叫冤魂索命!"龔大利緊緊抱著自己,喉嚨裡發出嗚咽: "彆,彆說了。"

彆說了?怎麼可能現在不說了?死算什麼?一了百了,萬事不知。

趙向晚要做的,就是當著祝康的麵,誅龔大利的心!隻有這樣,才能讓死者安心,讓祝康那顆憤怒不甘的心,稍稍平靜下來。

“你原本可以坦然地活著,哪怕窮一點,但你家裡孩子多,咬咬牙,等孩子大了,等村莊拆遷了,你家的日子會越過越好。"

“龔四喜腦子活,會讀書,哪怕晚一年等你手頭寬鬆一點,也會送他讀書。他一樣可以讀警校,當警察,但他是個好警察,他一步步上升,當領導,身邊的人沒一個不誇你有個好兒子。"

"你三兒三女,這在農村裡是多麼幸福的一件事,他們孝順、懂事、勤快,一家人和和美美過日子,等到你七十歲大壽的時候,全村人都為你賀壽。哪怕將來閉眼離開,你躺在床上也是坦然,是愉快的。"

“可是,這一切都被毀了!”

龔大利聽到這裡,悔恨的淚水不斷往下流淌。

r />

趙向晚的聲音輕柔似風: “龔大利,老實交代吧。”

龔大利抬起頭,怔怔地看著趙向晚,嘴唇上下顫抖了半天,才說出幾個字: “我要是說了,冤魂就能散掉,我死後就能不下十八層地獄,下輩子還能投胎做人嗎?"

趙向晚沒有說話,就這麼安靜地看著他。

她的眼神裡,寒光散去,剩下的是對這世人的悲憫。誰說人性本善?自私、貪婪——這才是人類的本性。

麵對這樣的眼神,龔大利的內心升起濃濃的愧疚與酸楚。

龔大利扶著椅子站起身,衝著祝康深深鞠了一個躬,透過祝康那張臉,他仿佛看到龔大壯憨厚一笑:哥,我有兒子了!

龔大壯的兒子已經長大,而他的兒子,卻被冤鬼纏上了身。

祝康站直身體,受了他這一躬。龔大利聲音顫抖,卻帶著坦誠: "警察同誌,我說,我說。"

拿著簽好字的筆錄走出來,祝康的眼裡多了一份釋然。

朱飛鵬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 “兄弟,沒事。以後,你好好活著,活得漂漂亮亮的,你爸媽、爺奶、姐姐都會開心的。"

趙向晚看了他一眼: “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不是不報,時辰未到。現在麼……”

三人對視一眼,異口同聲: “時辰到了!”

今日第三審,孫友敏。

孫友敏和龔大利不同。

第一,孫友敏與龔大壯不是一個村,對他家的滅門慘案沒有同情之心;

第二,孫友敏寡居多年,兒子就是她的命。和她打交道,必須另辟蹊徑。

趙向晚找高廣強要到他與盧輝交流得來的信息,又與李副縣長通了電話,了解到更多關於盧輝在官場的貪腐細節。

做了充足的準備之後,趙向晚才進入審訊室。

孫友敏頭發重新梳理過,斜襟的盤扣扣得整整齊齊,哪怕是第一次被帶進公安局的審訊室,她依然一絲不苟,看得出來,是個活得很精致的農村老太太。

趙向晚問她: “盧輝就是盧尚武,這一點沒有錯吧?”兒子是當官的人,履曆、檔案沒辦法造假,孫友敏自知無從抵賴,哼了一聲,轉過臉去。

趙向晚微笑:

"行,確定了這一點之後,我們聊點彆的吧?"孫友敏翻了個白眼,不理不睬。

【聊什麼?想讓我揭兒子的短?休想!】

【他為了升官發財,入螯楊家,老盧家的臉都丟光了,才有了今天,我怎麼能扯他的後腿?】【這個女警察不是個好東西,不理她!】

趙向晚問她: “你現在和老大一起過日子吧?”孫友敏又哼了一聲。

朱飛鵬提高聲音: “認真回答問題!”警服還是有些威懾力的,孫友敏不情不願地回答了一句: “是的。”

趙向晚繼續問: "老大生了幾個?"

孫友敏被戳到了痛處: “四個。”

【四個都是姑娘,因為違反計劃生育政策,還交了罰款。雖然說有尚武在,再生兩個都沒問題,可是不知道是不是祖墳出了問題,兒媳婦現在年紀大了,生不出來了,煩死!】

趙向晚微微一笑: "好福氣啊,四朵金花。"

孫友敏白了她一眼: “你諷刺我嗎?老盧家香火斷了,有什麼福氣?!”

趙向晚刺激她:“哪裡就斷了香火?你二兒子不是生了一個孫子嗎?聽說長得好、會讀書,乖得很嘞。"

孫友敏的心在滴血,沒好氣地說: “閉嘴!”

趙向晚道: “可惜得很,你唯一的男孫,姓楊。”孫友敏的臉皮抽了抽。

【作孽哦,為了升官發財,連祖宗都不要了!】【我死了,都沒臉見老頭子。】【老大再孝順有什麼用?他沒生兒子,唉。】

趙向晚冷笑一聲: “升官、發財,就那麼重要嗎?重要到連自己的姓,連自己的祖宗都不要了?你們不以為恥,反以為榮,是不是?有個局長兒子多風光!隻可惜,萬事萬物,都有定數,誰也逃不過老天的安排!"

孫友敏轉過臉來,認真地看著趙向晚: “你一個小姑娘,懂得什麼?人活一世,不都是為了錢財名利?"

趙向晚知道了,盧尚武能做出十六歲殺人,二十一歲改名入贅的事,和他母親的教育是分不開的。

"人活一世,為的是錢財名利?既然如此,你為什麼要計較老大沒生兒子?為什麼介意老二的兒子姓楊?"

/>孫友敏咬著牙: “祖宗香火總是不能斷的呀。”

趙向晚哈哈一笑: "有了名,還要利;有了利,又要香火。你以為你是誰?十世積善人家嗎?不做好事,不為後人積德,憑什麼好事都給你一個人占全?"

孫友敏怔怔地看著她,若有所思。【莫非真的是尚武當年做的事太傷陰德,所以盧家才會斷了香火傳承?】

趙向晚取出盧尚武、龔四喜、盧富強立下的盟約,展示給孫友敏看。

“看到了沒有?你兒子十六歲就組建了三刀會,滅了龔大壯家滿門,壞事做絕。老天爺還是有眼,是不是?所以你們盧家絕了後!你這一輩子,就算合了眼、進了土,也沒臉去見盧家的列祖列宗。"

孫友敏眯起眼睛,內心有無數念頭閃過。

【警察什麼都知道了?】

【尚武是個有主意的,我能怎麼辦?他說殺人就殺,他說招工就招工,他說入整就入整,他長得好,人聰明,我哪裡管得住他?】

【我還有尚文呢,不能被尚武拖累了。沒孫子,我還有孫女,就入贅一個孫女婿,生了兒子姓盧,也是可以的。】

趙向晚安靜地等待著孫友敏的反應。

她知道,子肖母。尚武的自私自利、為名利不擇手段,就是跟孫友敏學的。孫友敏一旦發現兒子沒有用,她會做出對家族最有利的選擇。

趙向晚取出一遝子資料。

“我們盯盧輝很久了。不僅是二十年前的滅門慘案,他與派出所龔有霖勾連,充當三村灣保護傘,犯下的事情,槍斃十次都不為過!"

"這是他二十年前犯下的凶案證據。""這是他行賄、受賄的證據。""這是他包庇地下賭場的證據。""這是……"

證據如山,壓得孫友敏喘不過氣來。她艱難地問出一句: “他,犯事了?大不大?”

朱飛鵬板著臉,沒好氣地說: “公安局局長,知法犯法,為黑惡勢力撐起一把保護傘,你說他犯的事大不大?"

孫友敏挺直了腰杆,眼中不再有掙紮: “你們想要知道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