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7 章 選擇(1 / 2)

喬紅玉第二天中午一點左右到達瑤市,她連行李都沒有放,直奔瑤市公安局。

在雷淩的安排之下,喬紅玉見到了閔家蝶。

時隔三十四年,這對親姐妹終於見了麵。

雷淩、趙向晚、祝康陪在一旁。

審訊室的牆麵上寫著“坦白從寬、抗拒從嚴”八個大字,嚴肅冰冷。桌子、椅子都是金屬材質,泛著寒光。

隔著一張大桌子,喬紅玉看著坐在鐵椅中的閔家蝶。

閔家蝶半邊臉上的紅染料印記已經清洗乾淨,戴著手銬,身上穿著件寬大的藍灰色外套,臉上沒有什麼表情。

看到喬紅玉淚流滿麵,閔家蝶依然波瀾不驚。

喬紅玉聲音哽咽:“小妹,你是我的小妹。這麼多年來,我一直在找你。爸媽都死了,這世上我隻有你一個親人……”

閔家蝶打斷她的話:“你結婚了?”

喬紅玉點頭:“是的。”

閔家蝶問:“有孩子嗎?”

喬紅玉:“有有有,一個兒子,今年二十了,在星市上大學。”

閔家蝶的眼瞼微微抽搐了一下:“你現在呢?”

喬紅玉實話實說:“我在羅縣汽車站那裡搞了個門麵,開了家副食店,生意還可以。”

閔家蝶垂下眼眸,看著地麵:“那你過得還不錯。有丈夫,有兒子,你的親人不隻我一個。”

喬紅玉來之前,已經有過思想準備。

她知道閔家蝶一定會有埋怨,一定會有憤恨,一定會把被拋棄的痛苦發泄在她身上。可是,真正見了麵,聽到閔家蝶那冰冷的話語,喬紅玉的心被刺痛了。

喬紅玉急切地解釋:“我們是親人,是一奶同胞的姐妹,在一個娘肚子裡出生的姐妹啊。丈夫、兒子是我結婚之後才有的,但在那之前,我的親人隻有你一個啊,我一直記掛著你,我去找過你,真的!可是慈善堂不在了,孩子們也不知去向,我是個農村人,從小都沒出過遠門,我能力不夠,所以一直沒有找到你。如果不是趙警官在辦案過程中遇到閔成航、閔家槐,又恰好我向趙警官求助,季警官幫你畫了像,祝警官認出畫像上的你,我們根本就找不到你。”

閔家蝶的嘴角向右一扯,帶著嘲諷,她抬頭看著喬紅玉,說出來的話像刀子一樣剜著喬紅玉的心。

“找不到,就不要找!”

“扔了就扔了,還找什麼呢?”

“三十多年了,這麼長時間你記掛我做什麼?你有丈夫有兒子,自己開店當老板,日子過得這麼美,記掛我這個可憐蟲做什麼?”

“還是說,你好日子過得膩了,善心大發,要施舍施舍我?”

“不用了!我胡蝶是死是活,一個人承擔。”

喬紅玉被閔家蝶的話刺得喘不上氣來,哭得稀裡嘩啦。

“我不知道你會吃那麼多苦,我真的不知道。當時家裡太窮,沒得辦法,想著能活一個是一個。”

閔家蝶冷哼一聲:“67年我才離開慈善堂,六年時間,你們怎麼不來找我?”

喬紅玉的眼淚在見到閔家蝶之後就沒有停過:“我隻比你大六歲!62年爸去世,我在二叔家裡生活,那個時候我也才七歲半,每天戰戰兢兢地過日子,生怕被嬸嬸嫌棄趕出家門。我每天一睜開眼睛就有忙不完的家務活,踩著小板凳站灶台煮豬食,大冬天的打赤腳,因為根本沒有鞋子穿。”

喬紅玉越說聲音越響,情緒也漸漸激動起來。

“你以為我過得好嗎?你以為我過得容易嗎?並不是這樣!我六歲之前家裡窮,什麼都沒有,我很小就跟在大孩子屁股後頭拾稻穗、打豬草,給乾農活的爸爸送飯,一年隻能穿一次新衣服。六歲時媽媽死了,七歲時爸爸死了,要不是有二叔給口飯吃、給張床睡,估計早就餓死、凍死了。”

“我丈夫是二嬸家親戚,家裡窮得揭不開鍋,根本娶不上媳婦。可是我願意嫁,我太想有一個自己的家。我結婚的時候陪嫁隻有一床被子,但我知足。我叔我嬸家裡四個娃娃,還要多我一張嘴,他們對我已經是仁之義儘。後來,趕上了國家允許農民進城打工,我就進城當保姆、賣早餐,起早貪黑,什麼賺錢做什麼,那個時候,真的是吃了很多很多苦。”

喬紅玉快言快語,一激動起來說話語速更快,整個審訊室裡都回響著她那劈哩叭啦像炮仗一樣的聲音。

閔家蝶的態度卻漸漸柔和下來。

【她也吃了很多苦。】

【我們都不容易。】

【女人何必為難女人,把我扔掉的人又不是她,我罵她做什麼?】

趙向晚卻在這個時候添了一把火:“喬大姐,你說你不容易,能夠有閔家蝶更不容易嗎?你好歹還有叔叔收留,有床睡有飯吃,有人安排一門像樣的婚事。可是閔家蝶呢?你知道她遇到了什麼?”

閔家蝶剛剛柔和下來的態度,被趙向晚成功再次激得冷硬起來。

她身體前傾,目光裡透著悲哀,積壓在心底的憎恨、憤怒、委屈似火山一般噴發出來。

“你知道我經曆了什麼嗎?六歲前在慈善堂雖然過得苦,雖然要搶吃的、搶穿的,但好歹有個教堂遮風避雨,沒有虐待沒有打罵。六歲後我和幾個能跑會跳的同伴,被送到一家雜技團學雜技,一年之後雜技團散了夥,我和閔業嬌跟著團裡的胡老頭子,改名胡蝶、胡嬌,過起了沿街叫賣的日子。”

“你一定沒有吃過練柔術的苦吧?骨子的每一寸都被掰碎,然後重新粘合起來,痛得你眼淚珠子控製不住往下落。可是你還不敢喊痛,隻要你喊痛,胡老頭就會抽人,用鞭子抽,劈頭蓋臉地抽。他說,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這點苦都吃不了,還怎麼當有錢人。”

“我骨頭硬,力氣大,胡老頭折騰我兩年之後看我實在是練不來柔術,隻能讓我改當托舉的那一個,我在底下扛竿子,嬌嬌在上麵做各種高難度動作。我倆跟著胡老頭走街穿巷,混一口飯吃。”

閔家蝶的胸脯上下劇烈地起伏著

臉上的表情漸漸開始瘋狂。

“我和嬌嬌相依為命,和胡老頭一起走過了一個又一個城市,後來,我們到了十三歲。嬌嬌先來的例假,胡老頭看她的眼神越來越不要臉,像蜜蜂見到花一樣,粘乎乎的。後來,當著我的麵,胡老頭奸了她。我拚命地踢他、打他、罵他,卻被他兩馬掌打得昏死過去。”

雷淩聽不下去了,一拳頭捶在桌上:“禽獸!”

閔家蝶咬著牙:“我想殺了他,可是嬌嬌不肯。嬌嬌和我,都是沒爸媽的孩子,好不容易有了自己的家,胡老頭要是死了,我們該怎麼辦呢?錢、糧、戶口本都在胡老頭手裡,他藏得很嚴實,盯得很牢,就是怕我們跑了。”

“後來,嬌嬌懷孕了,才十四歲就懷了孕,胡老頭逼她墮胎。墮了胎之後還演出,結果摔下來,摔斷了一條腿。胡老頭年紀大了,沒辦法演出,就帶著我倆在一個小縣城安了家。他把我和嬌嬌看得很牢,天天鎖在屋子裡,就是防著我們跑了。”

閔家蝶的表情忽然變得古怪起來:“嬌嬌把胡老頭當成了親人,死也不肯離開他,為了給他掙錢,做起了皮肉生意。老頭不是個東西,他把我也捆了,迷昏了,逼著我十六歲開始接客。我懷過一次孩子,我想要生下他來,我瞞到五個多月,卻被老頭強行打了。老頭說,家裡有三個人就夠了,再多一個養活不了。”

趙向晚的拳頭捏了起來,這個老頭,該死!

閔家蝶看一眼眾人的反應,淡淡一笑:“你們激動什麼?刀不割在自己身上,誰也不會感覺到痛。看到落地成形的胎兒,我腦子一熱,衝到廚房拿起刀,一刀就把那個老頭捅死了,嬌嬌哭著罵我,怪我毀了這個家,警察把我抓了,關進了監獄。你們看,警察也不是什麼好東西。”

所有人都呆在當場。

閔家蝶很滿意大家這個反應:“我是少年犯啊,被管教了幾年,放出來時我什麼也不會做。我心裡恨得要命,可是我不知道找誰報仇。欺負我的胡老頭,我殺了,可是我還姓著他的姓。和我相依為命的嬌嬌不知道怎麼瞎了一隻眼,再也不肯理我,怪我殺了胡老頭讓她無家可去。唯一與我有過血脈聯係的,隻有那個已經成型的孩子,可是孩子,也沒有了。”

喬紅玉的心,仿佛被什麼揪住,痛不可抑。

聽到後來,看著閔家蝶那滿不在乎的表情,聽著她看似不在意地揭開自己的傷痛,喬紅玉霍地站起,奔到閔家蝶身邊,伸出手一把將她抱住。

淚水簌簌滾落,喬紅玉喉嚨又乾又澀,翻來覆去地隻知道說著一個詞:“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對不起,把你一個小小嬰兒拋棄;

對不起,讓你沒有家人依靠;

對不起,讓你受了這麼多苦。

閔家蝶陡然被一個溫暖的臂膊環住脖子,腦袋貼在一個溫暖寬厚的懷抱,她整個人有些不知所措,完全不知道如何反應。

從來,沒有人這樣抱過她。

從來,沒有。

閔家蝶感覺內心缺失的那一塊,

有什麼溫暖的東西在源源不斷地注入。

早就乾涸流不出一滴眼淚的眼睛,

忽然開始濕潤。

感覺到胳膊裡抱著的閔家蝶身體漸漸僵硬,喬紅玉心中更加酸楚。

如果不是從小缺失關愛,她怎麼會一直跟著那個無恥的惡人?

如果不是因為極度渴望一個家,她怎麼會忍受折磨那麼多年?

如果不是被逼得狠了,她怎麼會走上犯罪的道路?

喬紅玉喃喃自語地說著對不起,眼淚紛紛而落。

閔家蝶猛一抬頭,喬紅玉的眼淚落在她嘴邊,鹹鹹的、苦苦的。

閔家蝶忽然就吼了起來。

“對不起,有什麼用?”

“是你們不要我,把我扔了!”

“是你們不要我,嫌我拖累。”

“是你們不要我,不要我的——”

所有的埋怨,所有的憤怒,終於找到宣泄的渠道,全都爆發出來。

喬紅玉沒有生氣,她現在滿心滿眼都是對妹妹的心疼、愧疚,她伸出手將閔家蝶抱得更緊,一隻手輕輕拍打著她不斷抽搐的身體,柔聲道:“是是是,是姐姐不對,姐姐應該早一點找到你,姐姐應該陪著你。”

一聲又一聲的姐姐,終於填滿了閔家蝶內心空空的那一塊。

當喬紅玉鬆開手,姐妹倆對視一眼,閔家蝶嫌棄地撇了撇嘴:“眼淚鼻涕糊一臉,醜死了。”

喬紅玉從口袋裡掏出塊小手絹,重重地擤了擤鼻涕,再擦眼淚,白了閔家蝶一眼:“我平時不這樣,不是見到你,太激動了嗎?”

趙向晚微笑,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這姐妹倆,還真是像。

喬紅玉叮囑她:“警察挺好的,要不是趙警官幫我找人,我一輩子都找不著你。殺人償命咧,你殺了那個惡人,隻坐了幾年牢就放出來,這都是警察查清楚了事實,知道你是受害人,所以才沒槍斃你。你好好配合警察,把知道的都告訴他們,你要是坐牢了,我會經常去看你。等你出來,我接你回家,一起過日子。我這就把副食店旁邊盤一家門麵出來,你想做點什麼小生意?我先替你打點好,等你出來就當老板娘。”

閔家蝶搖頭:“我除了雜技撐竿子,什麼也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