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一輝的瞳孔開始有了變化。
陡然一縮之後,突然擴散。
瞳孔縮小,這代表厭惡。
——洛一輝極其厭惡季昭。
瞳孔擴大,這是一種應激反應。
——人類在遇到危險的時候,會下意識地擴大瞳孔,讓更多光線進入到眼睛裡,以便於收集到更多信息,應對危險。
這代表,洛一輝認得這個人!
趙向晚站了起來。
曹光立刻閉上嘴,將審訊的主導權交給趙向晚。
洛一輝隻看了一眼畫像,目
光便迅速轉至右下方,努力控製自己的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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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一輝被迫抬起頭,與趙向晚對視。
這種仰望,讓洛一輝有一種壓迫感,心裡很不是滋味。
趙向晚琥珀色的眼眸在燈光下泛著琉璃般的光彩,將洛一輝的注意力完全吸引:“殺手是你的人吧?”
洛一輝:“我說過,我不認得他!”
趙向晚再問:“你不認得誰?”
洛一輝:“不認得殺手。”
趙向晚:“殺手是誰?”
趙向晚的語速極快,洛一輝上一句回答剛剛結束,她的問話便已經跟了上來,這種快速的節奏讓洛一輝有一種喘不上氣的感覺,抬手指向畫像:“他啊……”
話一說完,洛一輝迅速閉嘴,視線下移。
趙向晚微微一笑,眼眸裡的光芒愈盛。
“我們有說過,畫像上的人是殺手嗎?”
聲音雖輕,卻似一塊石頭丟進深潭。
漣漪層層蕩開。
洛一輝腦子一個激靈,後背陡然有寒意湧上來,額頭有冷汗涔涔而下。
【沒有說過嗎?】
【警察沒有說過嗎?】
曹光一把抓過小周警官的筆錄本,一目十行,眼睛一亮:“對!我從頭到晚隻問過他,認不認得畫像上的人,我可沒有說過這個人是殺手。”
李明楊、小周警官看趙向晚的目光裡帶著崇拜。
對啊,剛才曹光從頭到晚隻問洛一輝,認不認得畫像上的人。洛一輝否認之後,曹光說同事們正趕往珠市各大醫院,如果找到……然後就沒有再說話了。
為什麼洛一輝一看到畫像,就認定這個人是殺手?
趙向晚微微彎腰,接近與洛一輝的距離。
洛一輝腦子裡緊繃的那根弦陡然被拉得更直,看到趙向晚的眼睛拉近,下意識地往後一縮。他的後背緊貼椅子,嚴絲合縫,退無可退,隻能脖子儘力後仰。
趙向晚的微笑宛如一朵奪命罌粟。
令洛一輝腦中警鈴大作。
他努力辯解:“這是我推理的結果。你們把我叫來,不就是要調查蔚藍被殺案嗎?突然拿出一張畫像出來讓我辯論,那這個人一定是凶手嘛,有什麼問題嗎?”
趙向晚斂了笑容,眼睛裡帶著一絲寒意:“凶手,與殺手,雖隻一字之差,卻相差甚遠,是不是?”
洛一輝咬牙:“你上來就問我殺手是不是我的人,我自然就被你帶著說的是殺手。”
趙向晚的聲音冷靜,語速卻逐漸加快。
“不,你在說謊!”
“畫像隻是一個身影輪廓,我們隻是讓你認人,這人可能是凶手,也可能是知情者,也可能是一起被害的人。”
“你早上八點從羅縣出發,連芙蓉酒店都沒有去?怎麼會知道蔚藍已死?”
“好,就算你從我這裡、
從趙晨陽那裡得到蔚藍的死訊,
但到底是怎樣的死法,
意外還是自殺、他殺,你絕對不能確認,又怎麼可能在我問你殺手是誰時,下意識地指向畫像中的人?”
趙向晚突然停下,目光裡似有風雪呼嘯:“洛一輝,你的身體反應,比語言誠實了很多。”
在趙向晚的目光逼視之下,洛一輝呼吸停滯,胸口開始發悶,整個人仿佛浸在冰水裡,冷得刺骨。
他雖心機深沉,雖然心腸歹毒,雖然控製欲強烈,但卻是第一次與警方打交道,更是第一次接觸到趙向晚這樣級彆的審訊,他那些心理學的招數、套路、原理,此時全都被拋到了九霄雲外,腦子裡隻剩下一件事。
——不能說。
洛一輝努力控製著自己的情緒,開始深呼吸。
胸脯幾起幾落之後,洛一輝終於讓自己鎮靜下來:“不,這一切隻是我的推測。你提到蔚藍已死,又強行把我和晨陽帶回警局,我覺得非常奇怪,問這些公安乾警他們也不說,整個市局的氛圍非常嚴肅,所以……蔚藍的死絕對不是意外,也不會是自殺,應該是他殺。”
說了這一段話之後,洛一輝的頭腦開始清晰:“你們如此興師動眾,對我的態度這麼惡劣,是不是懷疑我?簡直荒謬!我從來沒有見過蔚藍,隻不過因為晨陽要來見蔚藍,所以我陪晨陽過來而已。我告訴你,趙向晚,這件事情和我半毛錢關係都沒有,你不要因為嫉妒我、排擠我,就故意把這件事情栽贓到我身上。”
最好的防守,就是進攻。
洛一輝顯然很懂得這一點,麵對趙向晚的逼問,他反咬一口,把趙向晚的審訊汙蔑成栽贓。
趙向晚卻根本沒有被他激怒,神情淡淡的:“嫉妒、排擠?嗬嗬。”
嗬嗬二字,帶著濃濃的鄙視、不屑。
這讓本就自尊心十分敏感的洛一輝內心的憤怒逐漸積累。
洛一輝開始展示他的攻擊力。
“警察辦案不是親屬回避嗎?你為什麼會在這裡!”
“彆不懂裝懂,我和你不是親屬。”
“你處處針對我!”
“為什麼覺得我在針對你?”
“你想把我從季家排擠出去!”
“你是季家人嗎?”
論鬥嘴,洛一輝絕對不是趙向晚的對手。
洛一輝一句一句地進攻,重拳出擊,趙向晚卻綿裡藏針。
洛一輝沒有激怒趙向晚,反而被趙向晚激怒,開始人身攻擊:“我怎麼不是季家人?我與季昭情如兄弟,我姑姑視我如親子,如果不是因為你這個自私、強勢、霸道的女人,我會一直留在季家。”
趙向晚懶洋洋靠在桌邊,鳳眼微眯:“既然這麼喜歡算舊帳,那我們就來算一算。當年季昭一個人爬上廣告牌,是你一手設計的,對吧?季昭漸漸覺醒自我意識,你察覺到了不妙,所以假裝腹痛離開季昭,又故意把他安置在管家馮媽能夠看到的位置,利用馮媽心裡那一點微妙的不平衡,引她說出地主家傻兒L子的故
事,誘季昭爬上危險高處。事情暴露之後,你假意關心,故意用語言刺激,想要誘他情緒崩潰,掉落身亡。季昭一死,你將接手季家一切。一步一步,挺有心機啊。”
洛一輝被趙向晚戳穿陰謀,下意識地否認:“你不要血口噴人!你們警察辦事,可是要講證據的。”
趙向晚笑了:“和你,我需要講證據嗎?我的話,就是證據;季昭遠離你,就是證據;你的姑姑、姑父拋棄你,就是證據。”
洛一輝心跳如擂鼓,呼吸聲音越來越粗重。
他的眼睛裡,噴射出仇恨的火焰。
他再不願意壓抑內心的情緒,吼了起來:“閉嘴!閉嘴!我在季家待了十幾年,我努力討好姑姑、姑父,可是他們眼裡隻有季昭那個傻子!季昭有什麼好?一個自閉症患者,一個隻知道畫畫的傻子!”
“季昭是他們的親骨肉。”趙向晚說出來的話像刀一樣紮進洛一輝的胸膛。
洛一輝最恨的就是這句話。
“親骨肉算個屁!我的爸媽,離婚的時候誰也不要我,那個時候,怎麼沒有人說過,我是他們的親生骨肉,讓他們不要拋下我?”
趙向晚略帶同情地看著洛一輝:“隻能說,投胎也是門技術活。”
趙向晚這一句話,刺得洛一輝的眼睛火辣辣地痛。
從小和季昭一起長大,洛一輝的內心有太多不平衡。
洛一輝從小就聰明伶俐、能說會道。
季昭是個自閉症患者,從不與人交流。
洛一輝無論智商、情商,還是為人處世的能力,都遠遠超過季昭。
可是那又怎樣呢?
洛一輝的父母在他六歲的時候離婚,各自組建家庭,沒有一個人願意要他。季昭卻擁有全世界最溫柔、最有耐心與愛心的父母。
洛一輝再努力、再優秀又能怎樣呢?
他隻能成為季昭的附庸。
姑姑、姑父之所以撫養他、培養他,並不是因為發自內心地愛他。
洛一輝的存在價值是等到季錦茂、洛丹楓百年以後,充當季昭的忠實奴仆,為季昭打理生活瑣事,成為他的管家。
當然,為了回報,為了籠絡洛一輝,季錦茂這隻老狐狸會許諾一些酒店股份、讓渡一些管理權給他。
可是……為什麼呢?憑什麼呢?
難道他不配成為一個獨立的個體吧?
難道他為了報恩就應該放棄自我,全心全意地侍候季昭這個傻子?
這種不甘心、不平衡,是洛一輝內心最大的一根刺。
在無數次午夜夢回之時,紮得洛一輝心臟血淋淋地痛。
當他回國後成為季昭私人助理之後,洛一輝就開始籌劃如何不著痕跡地把季昭乾掉。
最好是當著季錦茂的麵,讓季昭自然死亡。
他差點成功了。
可惜,差一點。
就是因為有眼前這個無恥的女人,這才功虧一簣。
不僅如此,從那一天起,季錦茂開始防備他。不僅將他從季家彆墅趕出去,不再讓他擔任季昭的私人助理,還將他發配到珠市項目,當了個名不符實的小小經理。
說也奇怪,原本洛一輝恨季家把他當作季昭的附庸,可是當季錦茂放他自由,讓他成為獨立個體,不再圍著季昭轉的時候,洛一輝卻又開始不平衡。
憑什麼對我招之即來、揮之即去?
為什麼招呼不打就這樣把我打發走?
難道我是個要飯的嗎?
洛一輝所有的偽裝,在遇到心底傷疤被揭開之時,全麵瓦解。
他的胸脯劇烈上下起伏,鼻翼翕張,目光狠毒,死死地盯著趙向晚:“趙向晚,不要以為嫁入季家,你就能掌控一切!自閉症是遺傳性疾病,也會繼續遺傳下去。你以為你撿到了一個寶?我告訴你!當你生下一個不會哭不會笑也不會與外界交流的孩子時,你會傷心至死。”
不得不說,洛一輝這一次反擊,十分精準。
你揭我傷疤,我就戳你痛處。
你趙向晚不是無堅不摧嗎?那我詛咒你生下一個傻瓜兒L子!
刀光劍影。
洛一輝與趙向晚所談之事,好像是家事,又好像與案件有關。
明明是人身攻擊,卻又好像是高手交戰。
曹光、李明楊、小周警官大氣都不敢喘。
審訊室裡一片寂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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