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手在民間, 酒香藏於深巷。
衛方舟一直以為,這不過是一句都市傳說。
現在是網絡時代, 真有這般高手, 怎麼著也得有點痕跡。
更何況,還有華國美食協會的存在。
華國美食協會,是華國最大最正規、含金量最高的美食組織。
其正式會員分為三種:一言千金的美食評論家、能力卓絕的大廚,以及每年繳納高昂會費的富豪大饕和餐廳老板。
因為入會門檻高, 能成為正式會員的, 都是美食圈內有點地位的人物。
華國美食協會有幾十年曆史, 從其建會開始就創辦的《華國美食月刊》雜誌同樣聲名赫赫, 被所有對美食圈哪怕有一點了解的人奉為聖經。
《華國美食周刊》長期舉辦“尋找身邊美食”活動,鼓勵讀者挖掘藏得很深的民間美食。
經過正式會員判定後, 這些民間小店大廚, 會被編入雜誌中的“酒香不怕巷子深”模塊。
這個活動連續辦了二十來年。
《華國美食月刊》作為吃貨的聖經, 哪怕紙媒黃昏的現在, 依舊有很多讀者。
這麼多年活動下來, 很難有漏網之魚。
更何況, 照衛方舟這些年來的經驗, 哪怕被“酒香不怕巷子深”模塊收錄的所謂“民間大師”, 也大多比不過那些廚藝世家的名廚手藝。
尤其是最頂尖的五家。
京城沈,嶽東宋,川白廣黎江南邵。
沈、黎、白、邵、宋五家的廚藝已經不單單是廚藝, 可以稱得上是文化遺產。
衛方舟憑借出身, 嘗過這幾家家主的手藝。
那番滋味, 可不是尋常廚子能比。
但是。
不知是衛方舟的記憶因為時間緣故失色,他竟覺得眼前這小麵的滋味,比那幾家的手藝, 也差不了多少。
頂多就是略微青澀了那麼一點。
衛方舟搖了搖頭,他這是在想什麼。
一個街頭小吃攤主,哪能跟那些名廚相提並論?
不過,的確已經很不錯了。
這種手藝,哪怕比不得那些個名廚,按理也不該隻能擺攤維生。
衛方舟想了想道:“這位小老板,是剛開始做生意?”
白宜年對裴宴了解不多。
模棱兩可道:“她這個年紀,應該剛大學畢業,生意不會做太久。”
裴宴的氣質,不像是早早輟學務工的。
衛方舟想,那就不奇怪了。
剛剛開始做生意,很難被《華國美食月刊》發掘,哪怕在網絡上,也沒來得及留下痕跡。
這麼看來,白宜年能發現這位小老板,還真挺有眼光。
衛方舟刻意忘記自己剛才還在想白宜年沒眼光隻會糊弄人不值得合作的事實。
不過還是有點尷尬。
為了掩飾尷尬,他拿起那個售價20的荷葉夾肉,咬下一口。
這回他不再勉勉強強,而是飽含期待。能做出那種小麵的,其他也不會差吧?
“唔!”
果然!
衛方舟不愛吃辣,剛才小麵雖然香得很,但對他還是有點刺激。
但這荷葉夾肉就不一樣了,雖然也有辣味,但十分適中,哪怕是他這樣不吃辣的也不會覺得舌頭疼,反倒是口舌生津,三口就吞完一整個餅。
吃完了眼珠子還留在白宜年那個荷葉夾肉上。
“學弟啊……”衛方舟饞得都忘了他可以再去買一個了。
白宜年:“……”
行吧,甲方爸爸最大。
他將手頭的荷葉夾肉讓給衛方舟,對方又三兩口吞完,拿紙巾擦擦嘴,還有些意猶未儘。
美食很容易拉近好感。
衛方舟剛才還看白宜年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現在卻覺得順眼不少。
等白宜年轉身又去買了五個荷葉夾肉,說是一會當下午茶的時候,衛方舟更滿意了。
他當然不缺這點錢,但看白宜年如此上道。
這人能處。
*
甲方爸爸滿意了,下午的商談會議就十分順利。
哪怕白宜年這邊小貓兩三隻,參會者除了他本人隻有一個助理和一個端茶倒水的實習生,衛方舟也擺什麼臉色,還一直笑盈盈的。
要是可以,白宜年也不想這麼寒磣。
隻是潯陽分公司的網劇部門是出了名的賠錢貨,白宜年來之前還有老人垂死掙紮。
他空降過來之前,那些兄姐為了斬斷他的後路,把他困死在潯陽,讓人放出消息說這部門已經被總部放棄,指不定那一天就整個取締掉了。
網劇部有點門路的員工要麼跳槽去彆家公司,要麼就想方設法轉到隔壁綜藝部門。
白宜年看似還有幾個下屬,但都是一些帶薪拉屎的鹹魚。
與其讓那些人添亂,還不如就這麼寒磣點。
等他拉到投資,再重新招點能乾員工也不遲。
衛方舟聽白宜年介紹他連夜做的企劃案。
雖說是一天內趕出來的,但白宜年能力極強,一點不顯粗糙。
單元劇類型的靈異劇,受眾是18到30歲的年輕人,共20集,前3集免費一口氣放出,後麵VIP觀看,每周更新兩集。
投資方麵,白宜年方出500萬,播出後收益按照平台方算法分賬,白宜年方要三成。
衛方舟手指在桌麵上點著,翻了翻白宜年昨天問導演要來的劇本樣稿,臉上沒了平日的玩世不恭。
他雖說是玩票公司,但能力其實不差,隻是出身優渥,懶得努力。
衛方舟能看出,這個劇本有爆紅的潛力。
視頻網站正版化是16年左右,到現在短短兩年,網劇還是野蠻生長期。
像這樣鑽廣電空子的優質靈異劇,衛方舟還未曾見過。
運氣好的話,白宜年就能成為第一個吃螃蟹的人。
但有個問題。
衛方舟:“你們之前合作的草莓影視,一直是買斷版權的吧?”
嘉瑞是老牌娛樂傳媒集團,雖然想跟上新時代,製作網劇、網綜,但習慣的還是以前跟上星衛視合作時的“一錘子買賣”形式,從前合作的是同樣作風老派的草莓影視。
然而,這部潛力高,卻因為過於新鮮而難以賣出高版權費的網劇,不合適采用這種形式。
衛方舟:“你是準備換合作平台?”
“沒錯,”白宜年手指交叉,帶著笑意直直地看著衛方舟,“我想合作的是樂竹影視。”
衛方舟這下明白了,怪不得白宜年找上他。
他的投資公司比不得那些大規模風投公司闊綽,若白宜年沒本事想靠人情求幫忙那不奇怪,偏偏他的企劃很有潛力。現在想來......白宜年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他挑眉道:“你是想讓我替你和樂竹牽線?”
白宜年笑了笑,默認。
樂竹影視是國內最大視頻網站,它的母公司陸氏集團的未來掌門人小陸總和衛方舟是穿一條褲子的發小。
衛方舟說一句話,比白宜年他親爹的一句話都有用。
至於為什麼不直接搭上那位小陸總?
白宜年當然不是不想,實在是沒這本事。
跟雖然出身極高,但算得上平易近人的衛方舟不同,白宜年在衛方舟組的局上見過那位小陸總一麵,分明跟衛方舟差不多年紀,卻深不可測,令人望而生畏。
白宜年一輩子沒看得上過幾個人。
那位小陸總,陸憑闌,算得上其中佼佼者。
白宜年上次聽說陸憑闌消息,對方已經接手陸氏幾條重要產業鏈,定然看不上這一部小網劇。
衛方舟看白宜年承認得乾脆,倒也生出沒什麼惡感。
做生意嘛,不寒磣。
這個項目確實有潛力,他已經差不多決定投資,不過要搭樂竹線,那還是得跟自家發小打個招呼。
*****
晚上衛方舟回到酒店,看這個點應該非陸憑闌的工作時間,撥通電話。
打到第三個電話才打通。
這位人前高高在上,有絲毫不如意就容易暴躁的少爺竟然半點沒惱,甚至帶著笑意“喂”了一句:“陸大少爺,乾嘛呢?”
話筒裡傳來一聲淡淡的“畫畫”。
衛方舟麵色一凜,坐得正經了些。
他的發小陸憑闌出身燕京陸家,陸家地產發家,涉及多個產業,論家世地位,比衛家還得上個檔次。
不過衛方舟正經倒不是因為這個,而是“畫畫”這詞。
陸憑闌是個不折不扣的天才,從小跳級,十八歲世界名校金融係畢業,現在不過二十五,已經接手部分家業,任誰都得恭恭敬敬叫一句“小陸總”。
然而,俗話說,天才跟瘋子隻有一紙之隔。
衛方舟看來,每個天才都有點瘋。
陸憑闌也不例外,這人不僅完美主義、是個不折不扣的工作機器,而且還有個怪癖。
他從小就愛畫美人圖。
畫完了,不展示給任何人看,光鎖在畫室或者書房裡。
其他人隻知道他愛畫畫,不知道畫的是什麼。
衛方舟知道是美人圖,還是他很小的時候,無意闖進陸憑闌的畫室一次。
那一幕給他造成了極大衝擊——
不大的房間裡,掛著足足十來幅栩栩如生的水彩美人圖。畫的都是一個穿古裝的漂亮姑娘,但年齡階段不同。最小的大約七八歲,然後十來歲,最後停在二十來歲的地方。
那姑娘情緒起伏一直不大,很正經的樣子,陸憑闌偏偏把她畫出了喜怒哀樂各種情態。
仿佛他十分了解那姑娘。
衛方舟自覺知道了不該知道的事,把這事爛在了心裡,這麼多年也沒敢跟任何人提。
隻是從此陸憑闌提起畫畫這詞,他都未免說話都輕聲一些。
衛方舟緩了緩,才想起正事,把白宜年的企劃簡略跟陸憑闌說了:“你覺得如何?”
“白家的幺子,”電話那頭,男人骨節分明的手在手機上敲了敲,隨即一聲嗤笑,“白家這回有的熱鬨了。”
“什麼?”
“沒什麼,這生意能做。樂竹那邊我會讓人打招呼,宣傳方麵平台方會來,你投個製作錢就行。”
“成,我就等著在小陸總屁股後頭喝湯了。”
衛方舟心裡其實本就有九成把握,有陸憑闌這句話,就成了十成十。
他知道陸憑闌在畫畫時不喜打擾,正要掛電話,忽然想起了什麼:“對了,白宜年帶我找到的潯陽這一小吃,味道特彆不錯。有幾年你不是滿世界搜羅民間美食廚子,還為此加入過華國美食協會麼?等什麼時候有空,要不要來嘗嘗?”
他本來還想介紹下那攤主是個漂亮姑娘,不過陸憑闌一向不近女色,想想還是沒說。
電話那頭,陸憑闌沉默了一會。
他望著筆下的潑墨美人圖。美人身穿四品女官服,正對他淺笑。
畫再神似,也不是真人。
陸憑闌曾也想過,既然他有前世記憶,那人是否也轉世到這個世界。
可她走得那麼早,若是轉世,應當比他早來。
她自己沒有發覺,她下廚時,眼中總有光彩。
對廚藝這般熱愛,又有這般造詣,若是真在這個世界,早該在美食圈闖出名頭。
可陸憑闌將美食圈翻了幾遍,從未打聽到類似的人物。
隻有一個可能。
她壓根不在這世上,他的尋找,不過是一廂情願而已。
陸憑闌前世他被江山百姓占去大半心神,思念成狂時,好歹還能睹物思人,在她墳前同她說話。
轉世後卻隻能靠畫,企圖讓自己的記憶彆那麼快消逝。
尋找那人的幾年,陸憑闌失望過無數次。
他不敢再失望哪怕一回,他會真的發瘋。
今生父母待他極好,意外早逝後,陸家到現在隻剩小叔和弟弟。
陸家以後還得靠他,他沒資格失控。
沉香渺渺,男人好看的眼睛垂下。
“不必,”他淺淡開口,“我對美食沒興趣,以後有類似的事......不用找我。”
既然都是痛苦的無用功。
為了神誌清醒地活著,那就全都規避掉吧。
衛方舟對發小的苦行僧性格早就習慣,前幾年那麼瘋地搜羅美食才不符合他性格,聽出他心情不好,轉移話題:“說來,你什麼時候回國?”
陸家這兩年生意做到國外,陸憑闌一年有大半時間都在當空中飛人。
陸憑闌看了眼日程:“大概要等過年,年後沈家老太太辦六十大壽,我那之後再走。”
衛方舟“嘖”了一聲:“你們陸家倒是跟沈家一直關係不錯,沈家老太太身體不好,這次沒幾家被邀請。”
他頓了頓,又感慨道:“說到沈家,他們那親閨女丟了後老太太就病了,老爺子隻好收養了個兒子,生的孫子沈安都二十來歲了。算算那親閨女丟了三十來年,這麼多年沒找到,你說是不是已經……”
陸憑闌有些冷地打斷:“衛方舟。”
衛方舟意識到這話不該說,乾笑了下,說了句等你回來約,掛上電話心臟還撲通撲通的。
哪怕是一起長大的發小,老陸這氣勢也真是.....
衛方舟為了安慰自己,熱了個打包回來的荷葉夾肉,一口下去,心情終於好起來了。
果然沒有什麼是一口好吃的解決不了的。
如果有,肯定是他吃得還不夠多!
唔,隻可惜那漂亮攤主隻賣兩樣小吃,不然,他恨不得常駐潯陽,天天去晃兩圈。
*****
衛方舟在自己的公司內一言九鼎,投資很快到位。
白宜年雖說被發配,但潯陽天高皇帝遠,他這個“棄子”無人在意,怎麼造作都不會引起遙遠燕京的兄姐注意。
不過因為預算有限,比起外麵招人,白宜年更偏向於去隔壁綜藝部要人。
隻是他根基比不得綜藝部總監,最後到手的都是剛剛轉正沒多久,但能力不錯的新員工,還有幾個實習生。
王睿川覺得自己真是倒黴透頂。
他本來在綜藝部待得好好的,參與的一個綜藝已經在跟電視台談價,若是賣得好他指不定能升個小組長。結果上頭領導神仙打架,他凡人遭殃,莫名其妙被安排來了網劇部這鳥不拉屎的破地方。
周圍十來個同樣被安排來的員工跟他一樣,都一臉如喪考妣。
王睿川擅長交際,給這群倒黴蛋裡資曆最高的老員工塞了兩根煙,打聽道:“哥,怎麼白總監突然要人了?”
老員工翻了個白眼:“鬼知道那半瞎怎麼想的,都被發配來這了,還垂死掙紮!老子本來都打算好,要跟一個很有前景的項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