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好。
鉤子已經放下,現在就差魚兒上鉤了。
*
黃金眼分眼坐在車裡,開了直播。
他說了幾句開場白,進入正題:“現在呢,我就要去今天咱們要打假的小吃攤了。當然,眼哥還是要提前求生欲一下哈,這次打假是有好心人舉報,具體什麼情況還要等到那再看。”
雖然他已經準備好了一個托,按理不會出什麼問題,但以防萬一,還是得準備好甩鍋對象。
黃金眼分眼提前預熱過,剛開播彈幕就刷得飛快。
【彆廢話了,快開始吧!】
【眼哥打假哪次是沒成功的?彆擔心了。】
【不是杠,之前A餐廳不是發博澄清?說他們沒有像眼哥說的一樣,油重複用一個月,酸菜放了好幾年。】
【嗬嗬,他們澄清你就信?太天真!這年頭黑心商家一套一套,就知道蒙騙消費者!A餐廳我朋友的朋友去過,酸菜絕對是陳年爛貨!!】
【彆偏題了,眼哥昨天回評論說這個攤主長得不錯?嘿嘿,眼哥記得到時候鏡頭......】
黃金眼分眼把拍攝專用手機裝在衣服上口袋,露出攝像頭,戴著藍牙耳機假裝打電話,用另一隻手機看彈幕互動。
他自認為隱晦,確實也沒被路人發覺不對,但受過專業訓練的兩位警察瞬間注意到他。
——這就是那個打假博主!!
兩位警察對視一眼,給裴宴打了個手勢。
石警員正坐著吃麵——看似和裴宴的小麵差不多,其實是從彆家買來的。他吸溜了一會,等自己進入打假博主攝像頭範圍,忽然捂住肚子,麵色痛苦地呻.吟。
【眼哥!!!那裡有個人好像肚子疼!!!】
【果然有大問題,這兄弟冷汗都出來了,看上去很難受。】
【他吃的就是那個小吃攤的麵吧?眼哥快去采訪他,這可是現成的受害者!】
不用彈幕提醒,黃金眼分眼已經一個大步跨上前:“小兄弟,你是食物中毒了嗎?吃的是不是那個裴什麼的小吃攤?”
石警員十分入戲,好像痛得話都說不出來,艱難點頭。
黃金眼分眼心中一喜,回頭大聲喊道:“來人呐,快打120!這裡有人吃那個裴什麼的小吃攤,食物中毒了!”
他扯著嗓子喊了幾句,排隊的人都驚訝地往這邊看來,隨後議論紛紛。
“食物中毒?真假?”
“是不是有什麼病啊?闌尾炎?”
黃金眼分眼本以為這些排隊的人會群起而攻之。
但他沒想到,這些人大多是在裴宴這吃過好幾次的回頭客,這家小吃攤在兩所大學和科技園都很有點名氣,也沒聽說以前鬨出過食物中毒。所以大家第一反應是:是不是搞錯了?那個男子說不定是有什麼病。
黃金眼分眼沒辦法,給早早來排隊,買了碗湯的托做了個手勢。
這托是做群演的,五官泯然眾人,經常做這種幫忙造假的兼職。
接到手勢,托把湯往地上一灑,“哎喲哎喲”地叫起來:“我肚子也好疼!”
他盯著裴宴:“我剛就是在這家買的湯,肯定有問題!”
排隊的人這下真遲疑了,難不成真不乾淨?
雖然這家真的很好吃,但要是不乾淨,那肯定也是不能來的。
“沒想到這麼好吃的小吃攤不乾淨,還以為熙來街管得不錯呢。”
“可惜了。”大家都有些失望。
倒是有幾個之前想抵製節奏時想占便宜所以觀望的學生,因為愧疚,想給裴宴說話:“會不會是攤主進貨時候被騙了?不小心進了不乾淨的貨?”
黃金眼分眼看出他們已經開始相信,心中十分滿意,但沒有忘記自己根本目的。
他大步走到裴宴附近,開始他的表演:“不瞞大家說,我其實是個打假博主,接到人舉報這個小吃攤有食品衛生問題,今天一來,果真如此。這年頭真是人心不古,為了恰爛錢什麼事都做得出來。”
他仿佛氣急,狠狠一推裴宴小吃車,湯鍋的蓋子“哐當”落地,掛在蓋子上的香料包也掉在地上。
牛骨濃湯越煮越濃,時常要加水,此時就要再浸泡香料包。
香料包的紗布散開,裡麵香料散落一地。
黃金眼分眼都愣了一下,沒想到他這一拉這麼巧拉出舉報人說的香料包。
按照他們提前商量,這時候該舉報人上場了。
黃金眼分眼停頓幾秒,正想著要不要再來兩句承上啟下,舉報人終於來了。
裴茜不知從哪個角落忽然蹦出來,指著地上香料尖叫:“這這這,這不是罌.粟殼嗎?”
她狠狠掐了一把自己,落下兩滴鱷魚眼淚,對裴宴嚎道:“小宴,小姨之前看你媽媽神情不對,就有所懷疑。沒想到你為了生意好,為了賺錢,竟然做出這種蠢事,在小吃裡偷偷加罌.粟殼,讓客人上癮,一買再買!”
她“嗚嗚”幾聲:“你從小心思重,愛走歪路,小姨勸也勸不動。這次想著吃下口的東西如果出事情那可就事情大了,才忍痛讓你姨夫駁回你來熙來街擺攤申請。結果你跟另一個副經理勾結,乾出這種事。要是小姨早知道,肯定會勸你啊!”
袁誌上前攙扶著裴茜,同樣一臉痛心:“小宴,你這孩子,哎!”
他們兩個正對黃金眼分眼的攝像頭,裴茜一麵抹眼淚一麵心想,她這一番說辭被放到網上,保準會被當做“被極品親戚禍害”的可憐人 ,等她火了,還能宣傳一波川菜館。
一石二鳥。
香料包裡幾十種香料,一般人都分辨不出個四五六。裴茜這麼聲淚俱下一番,圍觀群眾聯想有人食物中毒,疑心是不是和這個也有關係。
人群像炸開了的滾水一般,不少手裡提著小吃的都不敢下口,還有直接扔了的:“罌.粟殼?那不是會上癮嗎?好像吃多了還會中毒,這攤主害人啊!”
“怪不得這麼好吃,原來是加了罌.粟殼!”
“我之前就覺得這攤主的手藝來得奇怪,還有人神秘兮兮說什麼高人徒弟,呸!”
一旁焦灼等待網警給逮捕證據的葉警員:“罌.粟殼?”
石警員見沒人看他,不再演:“放屁,之前我們隊跟禁毒那邊聯合打擊罌.粟殼,這東西化成灰我都能認出來。那女人指的是草果,因為長得有點像,有時會被認錯。”
葉警員想起,裴宴昨天在他們追問下,說她懷疑自己的小姨和姨夫。
當時他還覺得都是親戚,哪怕關係再一般,也不至於做這麼絕,是裴宴多想。
現在看這自稱“小姨”,卻想將裴宴推入深淵的女人,不由感慨自己還是太年輕。
他焦急道:“網警那邊怎麼還沒好?”
逮捕人要滿足一定條件,之前黃金眼分眼預熱時就被他們注意,但因為“打假博主”這個消息隻是黃興模糊聽到,當時不符合搜查條件。剛才黃金眼分眼出現,終於可以讓網警查探。等查出一定證據,就能實行逮捕。
葉警員焦急時,裴宴正死死盯著裴茜。
她隻當裴茜袁誌要汙蔑她食材不乾淨,吃了拉肚子,沒想到他們的狠辣超出她的想象。
——這是要她再無翻身之地啊。
甚至,他們大概也抱了要陷害她進局子的心思。
她閉了閉眼,儘力平複心情,想冷靜應對,沒怎麼成功。
周圍人或驚詫,或懷疑,或厭惡的目光打在她臉上,她睜開眼,正想說什麼。
就見一個熟悉的身影從人群裡竄出來,“啪”地打到裴茜臉上:“裴茜,你彆血口噴人!”
竟是裴珠。
*
裴珠昨晚發覺裴宴沒準備多少材料。
宴宴擔心她身體,一直報喜不報憂,裴珠不問她什麼都不說。裴珠還是從張全嘴裡才知道宴宴一個月前有段日子賣得不好,是因為被人帶節奏抵製。
這次準備材料減少很多,她疑心宴宴又遇到了什麼難事。知道女兒不想她擔心,可她今天早上起來就心神不寧,好像有什麼很不好的事要發生。
猶豫許久,還是打的過來熙來街。
一過來,就看見裴茜指鹿為馬,顛倒黑白。
裴珠性情溫婉軟和,從前不願和裴茜計較,但如今裴茜動了她作為一個母親的逆鱗,她爆發出了令她自己都驚訝的怒氣,像是頭母獅子一樣撲上去撕扯裴茜:“我從小把你當親妹妹寵,自問從沒有對不起你過。後來我生下宴宴,孩子爹人間蒸發,爸媽年紀大了先後去世。”
“你搶走大部分家產而不是按遺囑平分,導致我不得不放棄念大學,還在鎮裡傳我謠言,說我是妓.女,宴宴上幼兒園時都因此被人欺負。之後更是二十年如一日找我的茬,這些,我看在你當了我十幾年妹妹,爸媽死前還希望我們姐妹和睦的粉絲,我隻當沒你這個妹妹。”
“但你現在越來越過分,甚至還想要誣陷宴宴——罌.粟殼,你真敢說得出口!”
裴珠說著眼淚已經下來,流到她有歲月痕跡,卻依然美麗的臉上。
她拿著手機,對周圍人道:“各位客人,我指天發誓,我女兒的小吃沒有任何問題。我現在就報警,請相關部門當場做檢測,還請大家不要偏聽偏信,等檢測結果還我女兒一個清白。”
裴珠言語淒厲,字字泣血,比裴茜那三兩滴鱷魚眼淚可信不知多少。
眼看著她就要報警,頭一次看到母親爆發的裴宴終於回神,上前拉住她:“媽。”
這可不興報警啊,現場除了兩個便衣還有等在車裡的警察,再來倆在場警察都能搓幾桌麻將了。
“宴宴你彆怕,媽在這呢。咱們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不怕報警!”
裴茜二人以為黃興得手,見裴珠要報警,心生歡喜:“報啊,我倒要看看檢測結果什麼樣!”
葉警員眼看著再拖下去,就要再拖來幾位同事,網警的消息姍姍來遲。
果然和黃金眼分眼聯絡的賬號正是屬於袁誌,他跟黃金眼分眼狼狽為奸,爆狼幾次,說出自己雇人下手,並且早就和黃金眼分眼商量好,要汙蔑裴宴往菜裡加罌.粟殼。
圍觀群眾們正看看這個看看那個,著實難以分辨到底哪邊占理。
好在,他們不用愁了。
兩位警察一手舉著警察證,一手舉著手銬,飛快擒拿裴茜、袁誌、黃金眼分眼以及托四人。
“警察!不許動!”
圍觀群眾:?
110剛撥出去的裴珠:??
石警員在所有人沒反應過來的震驚眼神中厲聲道:“犯罪嫌疑人裴某、袁某,你們雇傭嫌疑人黃某,企圖將受害人小裴香料換成加了黴菌、巴豆的問題香料。小裴發現黃某不軌後我們將其捉拿歸案。黃某不知雇主身份,調查後發現袁某和今天現場出現的,微博ID黃開頭的博主聯係,暗示自己給小裴原材料加料,且和該博主商量要讓小裴罪加一等,構陷小裴在食品中加入罌.粟殼。”
“裴某、袁某,你們涉嫌危害公共食品安全罪、教唆傷人罪,以及誣告陷害罪。”
“微博ID黃開頭的博主及同伴,你們涉嫌誣告陷害罪,因其中一人為網絡博主,還涉嫌誹謗罪。”
“請你們四個跟我們走一趟吧。”
逮捕犯人時警察一般不會說這麼多廢話,拿了人就走。
但兩位警察實在是同情裴宴,生怕她因為這些破事影響生意,所以當場說出了一些已經確定的、可以透露的情報,意在給裴宴澄清。
葉警官用對講機讓等在車裡的幾位同事來一起帶走嫌疑人。
圍觀群眾們本以為自己在看老娘舅親戚撕逼,現在發現自己看的其實是警匪片。
把掉到地上的下巴塞回去,有膽大的問:“警官,所以......小老板沒任何問題?都是那幾個嫌疑人陷害,還沒陷害成功?”
“話說,這位警官不就是最初‘食物中毒’的那大哥?你們這是早知道有人要動手腳,釣魚執法?”
葉警官:“這些大家可以關注警方公告。”
他雖然打官腔,但圍觀群眾們看兩位警官表情,就知道猜測八九不離十。
沒看第二個“食物中毒”的博主同伴現在隻一臉震驚,半點看不出肚子疼麼,肯定是個托。
剛才氣怒之下丟了小吃的人後悔萬分,而罵了裴宴的則臉紅得很。
有幾個罵得很難聽的被周圍人點出來,嘲諷:“偏聽偏信,胡說八道,剛才我就說攤主不像這種人。”
圍觀群眾此刻看四個嫌疑人,尤其是裴茜袁誌的目光就像看四條蟲子。
攤主就是個年輕小姑娘,還是他們親戚,他們竟乾出這麼惡毒的事。這輩子都沒見過這麼惡心的人。
裴茜回過神來先是大喊冤枉,直到葉警官把袁誌和黃金眼分眼的聊天記錄給她看,她才恍然察覺到,這次恐怕真的栽了。
她恍恍惚惚如在夢中,被千夫所指的不應該是裴宴嗎?怎麼變成了她呢?
“我的兒子,我還有兒子!”她忽然掙紮,“放我回去,我還要接我兒子放學!”
過來接人的一個警察製住她,冷冷道:“你丈夫的母親在世,還有一個成年弟弟。你們的罪行極大概率要判刑,孩子會交給他們撫養。”
圍觀群眾嘲諷:“小孩有你們這樣的父母,也是倒了黴了。”
裴茜失語幾秒,尖叫起來:“憑什麼,憑什麼被抓走的不是裴宴!”
裴宴有些冷地看著她。
她第一世時打過官司,知道一些流程。隻要她不想,無需出庭,很長一段時間內,都不會再見到到裴茜。
她摸了摸自己的左手,餘光掃到圍觀群眾。她並非多話的人,隻是覺得裴茜唱的這場大戲,理應由她來收尾。她脊梁挺直,冷聲道:“我沒做錯任何事,但你們非要我蒙受不白之冤。你們雇來換香料的人本想套我麻袋,若他得手,不知我會經曆什麼。”
“小姨,姨夫,”她笑起來,本來親近的稱呼被她一字一頓說出口,如同寒冰,“你們這是自討苦吃,活該罷了。”
裴茜尖叫,袁誌沒想到自以為謹慎又完美的計劃從最開始就被看穿,失魂落魄。
黃金眼分眼覺得自己十分無辜,完全被這倆蠢貨連累,恨不得咬下他們一口肉。
他們被帶走,石警員先是跟圍觀群眾科普了一番“彆把罌.粟殼妖魔化,這東西不能把菜變好吃,雖然也是害人的東西,但其實所含成癮物質隻有一點點”,隨後禮貌請裴宴去局裡做筆錄。
裴宴安慰裴珠幾句,讓她先開電動三輪回去,又跟剛給領導打完電話,匆匆趕來的張全交代幾句,
等張全跟圍觀群眾們指天發誓熙來街檢測嚴格,沒有食品安全問題。裴宴想了想,提高聲音說:“為防大家還心存疑慮,今天剩下材料我會請警官們取樣讓相關部門檢查,到時候把檢測結果貼在小吃車上,讓大家確認我食材乾淨,且沒加不該加的東西。”
圍觀群眾們都臉紅道:
“不用不用,我們相信你的!”
“就是嘛,警官都說罌.粟殼不能把菜變好吃,你手藝這麼好,還加罌.粟殼乾嘛,這不是脫褲子放屁?”
“小老板,你彆難過啊,這種垃圾堆裡撿來的親戚,不要也罷。”
大家都恨同情這個差點被惡毒親戚和無良博主聯手陷害的小老板,不少人還掃碼給她轉錢,說替她填上今天損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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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宴跟隨警車離開,圍觀群眾們又議論一會,才逐漸散去。
此時的人群邊角,一個穿紅羽絨服的年輕姑娘正激動地用潯陽方言打電話:“頭兒!你絕對想不到,我剛看到了什麼!”
她把剛才發生的事概括一遍:“咱就針對這事做個專訪,這戲劇性,咱《潯陽閒話》當期節目收視率肯定能破3,甚至破4也有可能!”
電話那頭,紅羽絨服姑娘口中的“頭兒”沉默幾秒,喝了口茶,緩緩開口:“小於啊,你是不是忙著吃瓜,還沒看微博?”
紅羽絨服姑娘:“啊?”
頭兒盯著手機屏幕,長歎:“那個博主忘了關直播,這事兒現在就掛在實時上升熱點上,眼看著......”
頭兒頓了頓:“喔,果然,上熱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