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薇薇在25歲過半的這一天, 第一次感受到了世界觀的碎裂。
這世界上居然有這麼好吃的排骨！
外皮香酥，帶著椒鹽的香味，肉汁充裕得過分, 一咬下去, 從嫩極的排骨肉中爆開。
排骨炸得剛剛好，脆骨都是最合適的口感，骨髓都噴香。外皮裹著一層薄薄的酸梅醬，沒有壓住椒鹽的味道, 反倒為排骨添加了一種獨特的酸甜口感。
王薇薇腮幫子不停蠕動, 轉眼旁邊用來充當骨碟的一次性防油紙上，已經攢了小山般一堆骨頭。
每一塊都啃得乾乾淨淨，若非王薇薇知道自己牙口沒那麼好，簡直想把醃製入味的骨頭也嚼碎了吞下去。
風卷殘雲般吃完半盤排骨, 王薇薇的眼珠子才終於從排骨上抬起來, 看向另外兩道菜。
麻婆豆腐是誘人的深紅色, 舀起一勺，澆到米飯上, 米飯便更顯得晶瑩剔透。
連米飯帶豆腐送入口中, 王薇薇忍不住“唔”了一聲。
邱老頭的辣椒質量極高，豆腐熬得極其入味，白嫩的內心裡都帶上了辣椒辣種帶香的滋味。而這米飯——
王薇薇不可置信地用筷子單獨挑起一筷米飯。
果然不是她的錯覺，這米飯味道也極好，不知是怎麼做的，軟硬適中，米香濃鬱，還帶有淡淡的竹子香氣。
米飯和豆腐極搭，用豆腐下米飯, 王薇薇輕輕鬆鬆就吃下大半碗。
她天生食量大，但這套餐的量也不小，是能把一個年輕男人吃撐的程度。等將兩道菜都吃得差不多了，感覺胃裡留下的位置，還能把剩下的菜都塞進去，這才看向最占位置的銀魚羹。
銀魚羹是用切絲的香菇、茭白、黃瓜和發菜、小銀魚熬的，透明微白。
一勺下去，如綢緞般絲滑，小銀魚的鮮美完美融入濃鬱的湯中，胃裡暖洋洋的。
王薇薇“唏哩呼嚕”“嘎吱嘎吱”地埋頭苦吃，直到排骨都啃完、豆腐都撈完，連湯碗上掛著的一點銀魚羹都被她用勺子拚命刮乾淨，就差拿舌頭上去舔了。
王薇薇：“嗝。”若非肚子已經撐得快破了，她猶嫌不滿足。
王薇薇揉著胃，站起來緩一緩。
腦子從胃回到腦殼裡，她這才想起，之前發下的誓。
——“我王薇薇就是死，就是從運河跳下去，也絕對不會安利！”
她臉一整個爆紅，恨不得腳趾扣地，慶幸自己隻是心裡想想，沒跟任何人說，不然這臉打的可是啪啪響。
要多好吃，才能值200？
她非常肯定，眼前這兩菜一湯一飯絕對值得。
王薇薇現在隻可惜，她隻是個普通的文案，月薪不到半狗，禁不起天天來這吃：“宴宴妹妹，你沒考慮過薄利多銷？”
吃貨對好廚子的好感度無限增加，剛才不冷不熱的“裴宴”變成“宴宴妹妹”。
裴宴總不能說係統的事：“隻有我一個廚子，想多銷也多銷不起來。”
這是事實。
她身體雖然有變好，但也隻有兩隻手。
王薇薇：“也是。”
聽說裴姨前兩年還得過癌症，想來不能勞累，也不能幫太多忙。
有這等手藝，誰會甘心隻能賺一點微薄小錢？
一分價錢一分貨，這世上吃貨絕非少數，總有人願意為了一口好的花錢。
王薇薇甩了甩腦袋，將之前的“不情不願”甩掉，熱情道：“你放心，明天我一上班就給同事發安利！”
“你手藝這麼好，絕對不愁做不起生意——可要相信吃貨的力量！”
裴宴看王薇薇雙眼放光，握拳作加油狀，仿佛在演什麼勵誌劇，忍不住失笑：“那就拜托薇薇姐了。”
*****
王薇薇牢記自己使命，第二天還沒在工位坐穩，就給兩個關係好的同事小姐妹發安利。
想到昨天那套餐的滋味，她嘴裡又開始分泌口水，吸溜了一下才開始長篇大論形容：“……反正那滋味，真的絕，我活了25年，潯陽什麼店我都去過，念大學時候還到處去吃好吃的，真的沒有比這家更好的。”
能玩到一起的，多半有相似點。
兩個小姐妹也是吃貨，但看王薇薇說這麼誇張，比她平時寫文案用詞都豐富，半信半疑：“真有這麼好吃？這麼貴，可不敢隨便花錢。”
“真的真的！”王薇薇正要以自己的吃貨之名舉手發誓，旁邊忽然傳來一聲冷笑。
三個人瞬間安靜如雞，互相使眼色。
冷笑的是個波浪卷發，打扮時髦的姑娘。她將名牌包包丟到辦公桌上，頗為不屑地瞥了王薇薇一眼：“果然是小鎮出來的土包子，真沒見識，什麼破東西也值得你誇得天花亂墜？”
“那家店，我去宋家酒樓吃飯的時候好像瞥見過一眼——叫什麼食府的，一個套餐賣200，明顯是想騙你們這些追求小資的普通人。”
“我知道你們窮，但人窮不能誌短吧？真對美食有追求，與其浪費200在蒼蠅館子，還不如去宋家酒樓吃份炒時蔬呢。我跟你們說，不愧是宋家家傳老店的分店，宋家的菜，那個滋味啊……”
這姑娘叫夢圓，是個關係戶，家裡是做生意的，算是小富。
她家的財產在真正的“名媛圈”墊底都不夠，便熱衷於在他們這些家境普通的同事身上找優越感。
自從宋家酒樓開業，她恨不得天天打卡發朋友圈。
畢竟，能在宋家酒樓搓一頓，這可是很有麵子的事。
因為是關係戶，哪怕心裡不喜歡，平日裡王薇薇和兩個小姐妹也免不了附和她幾句。
小姐妹之一的小趙道：“真那麼好吃？”
夢圓：“可不是！要不然怎麼得提前幾天訂座，才能排上號呢。”
“對了，”她好像想起什麼，“本來我今晚也訂了座，但臨時有事去不了，你們要去吃炒雜蔬的話，拜托我一下，也不是不能轉給你們。”
王薇薇翻了個白眼，誰稀罕？
小趙和另一個小姐妹程依依卻有點心動。
這兩天看夢圓朋友圈發的圖，和網上那麼多說宋家酒樓多好吃的，她們說不心動是假的，隻是因為人均太高，一直沒能下定決心。
她們和王薇薇咬耳朵：“要不咱們就去吧？大不了少點兩道，就嘗嘗味道。”
“是啊是啊，咱們的錢包不就是為好吃的存在的嗎？正好有訂座，不然還得等幾天，拜托夢圓一句又不會掉塊肉。”
“宋家酒樓那麼大名氣，多半還是比你說的那家好吃。至於你說的那家——咱們下次再去嘛。”
比宴宴妹妹那家還好吃？那得多好吃啊？
王薇薇一方麵覺得“這不可能吧？”，一方麵被她們說得心癢癢。
反正，反正她安利也給了，朋友圈也發了——雖然因為她還不認識多少新公司的人，回複寥寥。
王薇薇抿了抿嘴：“那咱們今晚就去宋家酒樓吧。”
宴宴妹妹那裡，下回再去就是。
*
夢圓定的座在鐘樓一樓大堂。
宋家酒樓裝修得金碧輝煌，空氣中似乎都帶著金錢的味道。
三個小姐妹裡，隻有家境不錯的程依依還算自然，王薇薇和小趙仿佛第一次進星X克的初中生，渾身上下都透露出不自在。
程依依拿著菜譜：“咱點什麼？”
小趙眼睛瞪得溜圓：“招牌的‘帶子上朝’兩千多？這是個什麼東西？”
做過功課的程依依說：“燉鴨和鴿子。”
小趙：“這鴨和鴿子是吃撒了金箔的有機糧長大的嗎？”
程依依：“你懂啥，手藝是無價的，聽說宋家祖上還做過禦廚呢。”
三個人糾結來，糾結去，最後點了最便宜的兩道葷菜——價值488的四喜丸子，和價值688的賽螃蟹。
主食為了更貼近北方，點了一籠四個大饅頭，又加100，人均四舍五入四百塊。
點餐時，服務員雖然麵帶微笑，但眼帶不屑，連說了三遍“確定不要彆的了嗎”，王薇薇忍不住吐槽：“什麼態度。”
頓時覺得周圍的裝潢都刺眼起來，遠沒裴宴那小小的，卻十分雅致的飯館來的讓人舒心。
枯坐接近一小時，餓得饑腸轆轆，菜終於上來。
四喜丸子真的隻有孩子拳頭大的四個，裝賽螃蟹的盤子也比裴宴的盤子小一圈。
算了算了，雖然服務員看不起人，量也少，還貴得離譜，但是菜好吃就行。
王薇薇自我安慰，帶著極高的期待，夾起一個四喜丸子。
嚼吧嚼吧。
王薇薇漸漸皺起眉頭，抬眼，看倆小姐妹陶醉的神情，又仔細分辨了一下她倆演的成分有多大：“你倆真覺得這特彆好吃？”
倆小姐妹瘋狂點頭：“嗯嗯！幸好來了，這輩子都沒吃過這麼好吃的！”
“咱最後一個丸子怎麼分呀？”小趙垂涎道，眼睛死死盯著多出來的一個丸子。
王薇薇吃這個丸子，第一反應跟之前的裴宴一樣——就這？
懷疑自己是不是不喜歡這口味，又嘗了口黃花魚肉和雞蛋炒成的“賽螃蟹”，味道確實柔嫩鹹鮮，比以前吃過的其他店要高上不少。
然而遠比不上昨晚吃過的，宴宴妹妹做的菜，那種爆炸般驚豔的滋味。
王薇薇索然無味：“你倆分吧，我不用了。”
本來正陶醉品味的倆小姐妹抬頭：“薇薇，你身體不舒服？”
王薇薇是她們三個裡最愛吃、食量也最大的，她怎麼可能放過這麼好吃的四喜丸子？
王薇薇沉浸在後悔裡，胃口儘失。
一想到她花了400，就為了這可憐巴巴幾口菜——還遠不如宴宴妹妹手藝。
400呢！都夠去裴氏食府吃兩頓了！
她越想越後悔，越想越心疼：“沒，就是這菜沒有我說的那家小飯館好吃，我現在真的好心疼啊！”
小趙和程依依壓根不信：“那家小飯館是薇薇你朋友開的，你這是有濾鏡吧？”
“真沒有！”王薇薇後悔中夾雜著難過，難過中夾雜著被宣傳欺騙的憤怒，她一拍筷子，“明晚我請你倆去那家小飯館吃。我王薇薇要向你們證明，那才叫真正的珍饈美味！”
小趙和程依依看王薇薇熱血上頭，大發厥詞，驚恐對視。
還能有比這更好吃的東西？而且還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小飯館？這怎麼可能啊。
完了完了，薇薇一定是瘋了。
*****
雖然小姐妹疑似發瘋，但有人請客，小趙和程依依自然沒有不從。
下班前程依依問王薇薇：“我男朋友好像在市中心這邊，晚上能加個人麼？他的份不用你請。”
王薇薇和小趙之前就見過程依依男朋友，不覺得尷尬：“沒問題。”
下班後，程依依補了個妝，仔細理了理頭發，準備去接男友。
王薇薇和小趙便先到裴氏食府等她。
臨近晚飯飯點，裴氏食府裡空空蕩蕩。
裴珠正在暗中歎氣，見到王薇薇，露出個驚喜的笑：“薇薇又來了？”
王薇薇前兩天跟裴珠錯過，寒暄兩句，探頭叫裴宴：“宴宴妹妹，我一會還要來個朋友，就先坐著了。”
正趴著檢查賬本的裴宴點頭：“成。”
結果左等右等，程依依一直沒來。
王薇薇正準備打電話，門外忽然傳來響亮的“啪”的一聲，隨即是程依依帶著哭腔的聲音：“王八蛋，我真是瞎了眼當初才答應跟你在一起！給我滾！”
店內一片寂靜。
王薇薇和小趙“騰”地站起來，裴宴也從廚房裡探出頭。
程依依頭發散亂地衝了進來，趴在桌子上抽泣。
王薇薇手足無措：“你們怎麼鬨分手了啊？是不是有什麼誤會？”
程依依和她男朋友本科時就在一起，後來程依依出國念研究生，異國兩年也撐了下來，現在已經談婚論嫁了，怎麼突然鬨分手？
“誤會個屁！”程依依一邊哭，一邊將這些天發生的事說了。
原來，自從程依依回國，男友對她就十分冷淡。
程依依本以為是因為她當初執意出國，男友心裡有彆扭，因此再冷淡，她也巴巴地哄著。
直到剛才，男友去上洗手間，讓她拿一下東西。
程依依注意到，男友手機忘了鎖屏。
她沒能抵擋住誘惑，躲起來翻了男友手機，結果就在他的微信裡發現了驚人的真相——
“他跟朋友吐槽，說我留學回來，頭發少了一半，他低頭就能看到我的頭皮，惡心得要命。還說他其實早就覺得我不新鮮，要不是我家條件比他好不少，五官也過得去，他早就把我甩了。”程依依越想越氣，“這還不分手，留著過年嗎？”
還以為男友是劈腿的倆小姐妹：“……”
不過這也沒好到哪去。
程依依天生頭發就不濃密，學的又是知名禿頭專業之一的設計類，還去知名禿頂大國Y國留過學，發量確實淒慘。
她一直很在意自己的發量，留學回來後瘋狂補救，但也沒能阻止頭發繼續一把一把的掉。
這事都快成了她心病，平時隻能儘量貼假發片、修發際線自欺欺人。
男友不僅揭開了她最大傷疤，還叫她知道，這人隻是為了她的家境，虛以為蛇。
這種人渣能要？
程依依分手乾脆，因為對方太過分，也不存在留戀。
然而一想到浪費的青春和光禿禿的腦門，程依依還是悲從中來：“老板，有二鍋頭麼？”
裴宴：“隻有礦泉水。”
“……算了，把你這賊他娘貴的套餐給我來三份吧，”程依依抹了把眼淚，“這回我請客，就當慶祝擺脫狗男人。”
*
裴宴一邊炸排骨，一邊還想著程依依這事。
她沒有談過戀愛，甚至沒有喜歡過人。
第一世，她不是忙著學習，就是忙著跟霍家人撕逼。穿到古代，諾大後宮，連真正的男人都沒幾個。
穿回來後忙事業都來不及，哪有空考慮有的沒的？
但是。
裴宴透過玻璃窗，看向那個一邊痛罵一邊流淚的女生，和另外兩個不停安慰的同伴。
嬉笑怒罵，十足鮮活。
所謂愛情，酸甜苦辣，有好有壞。
她不羨慕，也不向往，隻是忽而想，或許對大多數人來說，這是不可或缺的一種體驗。
不知怎的，她忽然想到了姬憑闌。
她死前，姬憑闌還未娶正妃，甚至連個伺候的人都沒有。
宮中流傳的說法，本來建昭帝早打算指婚，沒來得及下聖旨，姬憑闌發現朱家餘孽蹤跡。
建昭帝生怕挑出個跟朱皇後一樣作妖的太子妃，鬨得舉國不寧，就暫且作罷，打算多觀察幾年，仔細挑個好的。
還有說法，皇帝十幾年心血，如今大庸國泰民安，皇權穩固。
太子無需娶貴女籠絡朝臣，建昭帝和太子的意思，不如娶小官之女甚至民間女子，好避免外戚作亂。
傳言真真假假，孰是孰非。
裴宴也沒問過姬憑闌這些事。
也不知她死後，姬憑闌娶妃沒。
她試圖想象他同一女子相濡以沫、相敬如賓的模樣，腦子裡卻一片空白。
姬憑闌出了名的不近女色，對朝臣是如玉君子的儲君，其實內裡頗有些冷漠。
他真的會喜歡上某個女人麼？
裴宴將菜裝盤，洗完手，下意識碰了碰玉佩，一時竟有些出神。
“宴宴？”
裴宴回神，回頭看向裴珠：“怎麼？”
裴珠指著廚房後門：“有人敲門。”
裴宴讓裴珠上菜，自己去打開了後門。
是快遞員，讓她簽收，裴宴一麵簽一麵問：“是從哪發來的？”
快遞員報了一個阿開頭的國名：“好像是什麼不知名小國。”
裴宴一愣，忽而想起什麼，飛快簽收，將快遞打開。
包裝緊密的芝麻和核桃顯露在她眼前。
她眉眼舒緩，唇角帶笑。
終於，她的金手指到賬了。
*
一般情況下，裴宴拿到一個新食譜，並不會按部就班做，而是會自己研究，看能不能改進一二。
然而這“生發芝麻糊”與其說是飲料，更偏向於藥膳完全是裴宴的能力範圍之外。加上客服提醒過她，如果瞎改配比，效果會大大降低，甚至沒有效果，裴宴還是打算乖乖完全照著食譜做。
芝麻露需要炒熟芝麻核桃，很費時間，裴宴本沒打算立刻就做。
正是晚上飯點，雖說客人不算多，但十幾個還是有的。
不過，她看了眼玻璃窗外，那個正瘋狂啃酸梅椒鹽排骨，甚至開始從倆小姐妹盤裡搶，看上去完全忘記渣男姓誰名誰的女生。
因為低著頭，裴宴能清楚看到她稀疏的發際線和頭頂發縫。
雖然禿頂是當代青年一大難題，但像程依依一樣疊BUFF疊成這樣的也少見，也難怪前男友的話那麼戳她心。
生發芝麻糊，情況越遭，效果越好，程依依作為“試驗對象”，非常完美。
裴宴拿起早早準備好的剝核桃工具，在手中轉了一圈。
她確實很好奇，這來自靈廚位麵的食譜，到底有多大本事。
能不能讓她這半死不活的新店，走出鹹魚翻身第一步。
*
時間有限，裴宴隻準備做一杯芝麻露。
趁著還沒來其他客人，她快速將芝麻和核桃仁炒香，同時煮熟去皮切薄片的山藥，然後將所有食材和中藥材都放入攪拌機裡，加入水和冰糖打碎加熱。
從前裴宴也做過類似的核桃露，不過那時是將所有材料曬乾磨成粉衝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