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4.第 144 章(1 / 2)

裴宴從前作為宮中女官, 經常要寫一些正兒八經的文書、賬本,或是整理一些前幾代傳下來的食譜。

字多的時候,若是寫正楷,一筆一劃, 不知道要寫到何年何月去。

因此, 她最擅長、也最常寫的, 並非是京中女子喜歡的簪花小楷, 而是行楷。

行楷不同於正楷那般一筆一劃、端端正正,寫起來耗費時間;也不同於行草或者草書那樣飄灑肆意,難以辨認, 長此以往, 便練就一手很好的行楷。

寫行楷, 一般要用到硬毫筆。

硬毫筆,常見的有有兔毫、狼毫、鹿毫、鼠須、石獾毫、山馬毫、豬鬃等。像是牌匾這樣需要格外遒勁的,裴宴會選用豬鬃毛, 不過現在寫尋常字樣,便采用了兔肩紫毫筆。

從前她手頭緊,練字主要為了練手腕力量,用的都是從圖書城批發來的玩意, 就圖個便宜大碗。

不過前些日子拿到分紅,手頭寬裕了不少, 裴宴便專門選購了一套加起來好幾萬的文房, 其中這一支紫毫筆,就價值小幾千。

純手工製作的紫毫筆,毛極其柔順。

裴宴抬起筆,在盛了清水的硯台中略微潤筆,隨後蘸上墨汁, 腦中略過了下《蘭亭集序》的內容,又估摸了一下宣紙大尺寸。

呂經理拿來的宣紙大約兩平尺——這樣大小的紙上寫一句話,豎過來更合適。

她一手鬆鬆搭在台子上,一手持筆,神情專注,背梁挺直,一種仿佛不屬於這個世界的疏離,在她身上顯現。

一時間,周圍嘈雜的聲音都下去了些。

圍觀人群的目光都被她吸引過去。

裴宴卻毫無察覺般徑自抬手,落筆。

裴宴寫的是《蘭亭集序》的第二段:“仰觀宇宙之大,俯察品類之盛,所以遊目騁懷,足以極視聽之娛,信可樂也*。”

第一個字寫出來的時候,老嶽的眼神就一凝。

裴宴的動作,一點不像他想象那樣,是個在書法上僅僅有些入門的年輕人。反倒行雲流水,自然得就好像寫毛筆字,是她每天要做的日常一般。

她甚至沒怎麼多琢磨筆畫,隻是順著一路寫下去,很快,一行字就躍然紙上。

寫完最後一個字,裴宴略出一口氣,收了筆,退後一步。

圍觀群眾紛紛踮起腳,朝這邊看來。

那行字……哪怕是他們這些外行人,也能看出來,寫得是真好。

力道遒勁,筆畫鋒利,漂亮的如同藝術。

而仔細看那字形,和牌匾上的“金玉樓”三個大字,著實很相似。

外行人都能看出來的事實,書法家們自然更先一步察覺。

外行看熱鬨,內行看門道。

這一段《蘭亭集序》,字形秀逸流暢,極具力量感,雖說並未太過注重細節,卻更顯得自然出色。

而最令人震撼的,還是那字裡的氣勢。

裴宴的字,並非是鋒芒外露,但仔細一看,卻能發現一撇一捺間都暗藏鋒芒。隱隱的,仿佛還能感受到,那字裡行間磅礴的曆史感。

若非他們親眼所見,絕對不可能相信,這竟然是個二十歲出頭小姑娘的字!

書法家們幾乎如癡如醉地,盯著那幅字看了好一會,直到裴宴目光淡淡掃過來,才猛然回神。

圍觀群眾們,剛才被這群老人家帶跑節奏,現在回過神來,忍不住為裴宴打報不平:“這字一看跟牌匾就是一個人寫的,這下,你們可心服口服了吧?”

“剛才信口胡說,冤枉人家裴小老板——我記得,誰說要下跪道歉來著?”

所有人的視線,都朝著老嶽看過來。

老嶽:“……”

他臉上跟打翻了調色盤似的,十分精彩。

老嶽怎麼也沒想到,這字,還真是這小姑娘寫的!

哪怕親眼所見,他依舊覺得跟做夢似的,十分不可思議。

眼前這幅字,無論是本身造詣,還是其中風骨,都是一絕。

偏偏裴宴還是隨手一寫。

老嶽自己也算得上知名書法家,但若是像眼前這小姑娘一樣隨手一寫,真不能保證,能寫出這樣質量的字。

這小姑娘才不過二十二歲,就達到這層次,無論是天賦還是背後的刻苦,那都必定是萬裡挑一。

等她再練個三年五年,就連他們中間最厲害的國家級書法家,已經是半個國寶的周老,都不一定能比得過她去。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老嶽一輩子鑽研在書法上,此刻真是切切實實,體會到了這句話的重量。

想起自己方才大放厥詞,說她冒領彆人的字,給自己臉上貼金。

老嶽又是難堪,又是羞愧,一咬牙,膝蓋一彎:“我剛才不明真相,大放厥詞,冤枉了你。說到做到,給你下跪道歉。”

裴宴本以為這老人家不過嘴上說說,跟網上那些倒立吃鍵盤的鍵盤俠一個道理,沒想到他說跪就跪——古代人都沒他這麼乾脆。

這老人家看上去少說也是個奔六的年紀,她連忙抬手攔住:“跪就不必了,折我壽。”

大庸民風開放,天地君親師隻跪天地,一般情況下見皇親國戚都不必下跪。她雖是四品女官,卻也沒見太多人在她麵前跪過,這跪她真受不起。

裴宴這般好說話,老嶽更覺羞愧,愣是要跪。

拉拉扯扯,最後還是周老把他拉到一邊:“人家小友不要你跪,你非跪,這也是給她難堪。”

老嶽這才罷休。

周老和其他書法家雖說沒老嶽那麼衝動,剛才心裡也對裴宴十分懷疑。

現在被當場打臉,羞愧感不比老嶽少,紛紛開口道歉:“裴小友,我剛才也對你有所懷疑,所以沒攔老嶽,實在是對不住。”

道完歉,實在忍不住好奇,期期艾艾開口:“裴小友,你年紀輕輕,這一手好字,究竟是怎麼練的?”

書法家們都很好奇,本來在旁邊自動麵壁思過的老嶽也回過頭來。

裴宴看他們道歉格外誠懇,心裡火氣消得差不多,不過語氣還是淡淡:“也就是勤加練習罷了。”

她還是個底層宮人時,每天除去搬食材、砍柴抗水之類雜活,就是做上頭布置下來的功課。

手握雞蛋,寫上三四個時辰,合七八個小時的大字。等升成女官後,例行功課減半,一天三四個小時,前前後後十幾年,一日不斷。

裴宴語氣淡淡,但書法家們都能猜到,這句話背後蘊含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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