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第 28 章 二人貼著殿壁悄然經一麵……(2 / 2)

千山青黛 蓬萊客 14313 字 6個月前

應當是對她這位同父異母的兄長記憶寡淡,多年後再次會麵,她並沒有太多特殊的感覺,唯一感慨,便是人海闊闊,物換星移。

從前她那位性情有些深沉的長兄,如今也變作了如此一位莊重而親善的太子。

絮雨往前殿走去。

新宮營造完畢,此前在此做事的大部分工匠已去,隻剩漆、畫以及草木移栽等項,入駐之人各由宦官領著繼續做事,偌大的一座新宮,剩的人不多,此刻正午,宮監匠人們都在休息,更是靜悄一片,不聞人聲。

她行在一道宮廊之上,眺望不遠外那片被草木深埋的荒宮殘角,不由又回想起許多年前的那個夜晚。便是在彼地,她被阿公所救,帶著走出了長安。

而今多年之後,如同回環循行,她又回到了當初的舊地——

“你可還認得我!”

忽然她冷不防聽到身側傳來一道聲音,稍稍一驚,循聲轉頭,望見宮廊側的牆邊站著一人,那人身材雄健,身穿武官朝服。

時節初夏,午後陽光開始有了白花花刺目的感覺,他立於廊下,頭頂無所遮蔽,雙眼便被陽光射得微微眯起,看去麵若帶著不豫之色。

是胡兒承平。

隻見他不待回應,話音落下,人便迅速走到宮廊近畔,一掌搭在廊欄之上,輕輕一翻,人若鷂子般落到了廊上,停在絮雨麵前,隨即不由分說,拽著她臂將人強行帶到了偏殿之後。

此處很快會被修作園苑,但如今還沒成形,亂石堆壘,隻移栽了些丁香木樨之類的香木,其中最多的是楸木。

正是此木花盛的季節,滿樹紫蕊吐綻,連成大片,遠遠望去,若雲浮殿間,紫霧蔽簷,倒確實是個說話的好地方。

這胡兒生於狼庭,幼起牙牙學語之時,便隨父兄族人騎馬開弓,臂力極大,絮雨被他抓住,如何掙脫得開,隻能隨他行走。

承平將人一直拽到一叢茂盛的楸木之下,方撒開手,上下打量一眼,點了點頭:“真的是你!你怎來了這裡?還入宮做了畫師?”語氣含著質問之意。

她上午在崇天殿內看到了離得近些的裴蕭元,並沒見到此人。但猜測他當時必也在場。此刻忽然這般冒了出來,雖有幾分意外,但也沒有十分吃驚。

此前在郡守府和這王子雖連話都不曾直接說過,但多少也是看入眼中,此人行事狂肆,不講章法,這樣在宮中強行攔人問話,於他應當根本不算什麼。

她更無意樹敵。

在不知裴蕭元也來長安之前,她便曾考慮入宮後萬一遇到此人該如何應對。當時便想好,和他解釋一番,軟語請他保守秘密,料他也不至於特意為難。而今裴蕭元也來了,事情便更簡單。

“裴司丞不曾與王子提過嗎?”她問。

承平立在樹下看她片刻,也不知在想什麼,片刻後,神色漸軟:“自然說過。隻是我還是不解。我想聽你再說一遍!”

“此宮為聖人萬壽而起,內中將要複現京洛長卷。我是畫師,若能參與其中借此留名,此生無憾。”

承平輕輕嗤笑一聲:“你當我三歲小兒?”

“若不為此,你說我是為何而來?”絮雨反問一聲。

承平麵露迷惘之色,大約確實也想不出來,閉口再望她片刻。

“罷了!我是有彆的話要和你說!”

“當日在郡守府,你可是因聽到我與裴二的話,誤會是他在我麵前對你加以詆毀,這才悔婚出走?此事和他毫無乾係。前一晚他半句也沒說你不好。當時的混賬話,全是我自己胡猜亂想逞一時口快而已。你去後,裴公大發雷霆,將事全怪到了他的頭上。雖然你二人早已解約,但既然找到了你,此事我須當麵和你說清。一人做事一人擔,你怪我無妨,不可誤會裴二郎。”

沒想到這胡兒回來找自己,竟是為了這麼一件事。

絮雨再次開口,語氣也軟和了:“我知道。一開始你二人我便誰都沒怪。”

她應得如此之快,言語自然,倒叫承平怔了一下。

“當真?”他仿佛不信。

“我騙你作甚,原本就是我自己要走的,你說沒說那些話都一樣。”

此事一直是承平心中的疙瘩,此刻終於解開,渾身一鬆,覷對麵人一眼,忽然又想到自己曾繞牆三日欲得見一麵而不得的事。

“你實在是我見過的最為——”

他本要說“最為狠心的女郎”,想了想,把話吞了回去,順勢隻將自己斜靠在近畔一株楸木的樹乾上,靜靜看著對麵樹下的人。

絮雨道:“我要走了。”

午休將過,這裡或許很快就有花匠路過。不止如此,前殿那還未油漆的宮廊的方向,也隱隱飄來漆匠們拖動工案摩擦地麵發出的吱吱的尖銳雜聲。

“怕甚!”承平覷著她懶洋洋道,“我瞧你頗受器重,才入宮,就被引到太子麵前了。前殿全是人,暫時少你一個,又如何?”

絮雨不睬他,轉身要走,忽然聽他又短促地道:“等一下!”

絮雨不解,停步轉頭。

承平的目光落她帽上:“你頭上有東西。”他說道。

絮雨仰麵。

頭頂紫英紛紛飄落,原來風搖樹梢。

她明白了,抬手在帽上拂了拂,幾片紫楸花瓣掉落。

“我真要走了。”她再次邁步。

“還有一片!我幫你取罷!叫人看見不好。”

承平自倚靠的樹乾上直起身,笑吟吟向她邁步來,待舉臂替她拈去頭頂殘瓣,驀地此時,身後傳來“咚”的輕微一下,若有異物彈射在了樹乾之上。

承平倏然轉頭,目光掠過一粒方墜在他靠過的楸木樹乾根畔泥地上的小石子,麵色微變,低聲冷叱:“誰?滾出來!”

十數丈外,一叢茂實的丁香枝條之後,轉出來一個和承平仿佛年紀,亦穿相似中郎官袍的人。

竟是西平郡王府的那位年少世子,宇文峙。

他的唇角噙著一絲滿含譏嘲的冷笑之意,日光下粼粼爍動的目光掃過對麵承平和絮雨的麵,低聲卻清晰地一字一字道:“孤男寡女,好不知羞!”

刹那間承平眼底掠過一縷凶芒,下意識便摸拔佩刀,手探到腰間,取了個空,方回神,今早入宮,因禁令,未得攜帶刀劍。

雖拔刀未成,他的身形卻半分也沒停滯,轉眼撲掠到對方近前,砰的一聲,握拳擊中宇文峙的麵門。

宇文峙不及防備,翻倒在地,口鼻登時出血,發出一道吃痛的悶哼聲,卻也是個狠人,倒地時一腳重重回踢在了承平脛上,承平也跌倒,二人頃刻扭在一起。打鬥間,承平被宇文峙一肘回擊,也中臉麵,滿嘴甜腥之味。他吐出口血水,猛發力,使出他擅用的脫拿摔跤之法,再將宇文峙反製在地。

起初在這個劍南道來的世子現身,說出那一句話,令承平以為是自己言語泄露葉女身份秘密之時,便動了殺心。此刻更是被疼痛激得惡怒上心,新仇舊恨,順手抄起近畔地上的一塊尖石,揚臂便要重重砸向宇文峙的頭。

絮雨怎料到會發生如此一幕。

方才這二人纏鬥,她在旁便焦急無比,幾次想分,二人卻都是凶暴之徒,出手便若要將對方置於死地,憑她又如何能插得進去。這裡又是宮廷,怎叫人相幫?此刻看到承平竟似要下殺手,驚駭不已,不顧一切衝上前去,拽住承平的手。

“不可!你瘋了不成?”

承平不過一個瞬間的遲疑,便被宇文峙翻身而起,一腳踹開,踹得承平撞在了身後一株楸木之上。

“喀拉”一聲,那一株碗口粗的楸木從中腰折,刹時紫櫻亂飛,殘葉滿天。

宇文峙抹了把嘴角的血,將還在近旁的絮雨一把推遠,眼睛盯著承平,撿起方才承平脫手的那塊石頭,獰笑,振身一躍而起,上去就要補砸報複。

承平豈容他得逞,二人又搏在一起。

這時林子儘頭自前殿的方向,傳來一陣紛紛的急促腳步之聲。

“何人膽大包天,在此滋事!”

隱隱已能聽出,是曹宦所發的厲音。

絮雨被宇文峙那樣一推,噔噔噔連著倒退了七八步,踩中地上的一塊石頭,重重跌倒在地。

承平和那宇文峙皆已掛彩,卻殺紅了眼,此刻仍扭鬥在一起,附近木折枝斷,泥地裡全是足印和滾痕,入目一片狼藉。

她又驚又怒又是不解,不懂這二人怎就會這樣撞一處,還什麼都沒說便搏起了命。

眼看曹宦帶人就要到了。

這二人她也管不了了,不能叫人看到她也在此。

她從地上爬起身,正要退走,落地的左足腳踝傳來一陣疼痛之感,人也站立不穩,晃了一下,才知方才已扭到腳。此時也顧不得這些了,勉強站定,四顧就近找藏身之處,看到十數丈外,那裡有一堆用作日後堆砌假山的亂石。

她忍住鑽心疼痛,奮力蹣跚向著石堆奔去,也不知自己能否在曹宦看到之前躲起來。就在這時,身子一輕,若升騰而上,她落入一雙堅實臂膀,竟是被人一把抱起,迅速轉到了那堆亂石之後。

仰起麵,她看到了一張熟悉的臉。

裴蕭元來了,將她抱到這裡藏身。

她一時驚呆,人在他懷中,失了反應。

堪堪才藏好身,幾乎同一時刻,曹宦領著宮監便從樹叢後轉出來,奔到近前。

“來人!將這兩個膽敢白日行凶的刺客抓起來——”

曹宦臉色鐵青,高聲呼喝,話音落下,忽然看清打鬥的兩個人竟是狼庭王子阿史那和西平郡王府世子,一頓,急忙改口:“王子!世子!快住手!此地皇宮,不可造次!”

承平和宇文峙各自見血,早就凶性大發,充耳未聞,拳拳到肉。

“砰”的一聲,又一株樹斷折倒地。

曹宦焦急不已,立刻命跟上的宮監宮衛將二人分開。眾人圍上,又忌憚他二人勢若瘋虎,一時不敢靠近。

絮雨也被石堆前所發出的那又一道樹木倒地之聲驚醒,回過魂來,也不知是片刻前太過緊張還是怎的,心陡然砰砰狂跳了起來。

此時裴蕭元已將她輕輕放坐在地上的一塊平石上,俯首靠近她耳低聲吩咐:“待這裡彆動,等我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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